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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006

    “哎!”文竹和碧桃忙推小娘子。

    鸢尾瞪了一眼对面提防警惕的丫鬟们,回头喊,“郎中,走啦!”

    叶青云感觉到那束轻飘飘的目光,头皮发麻,忙躲在吴昉身后,鬼鬼祟祟跟着进去。

    裴园门前。

    裴欢抱着剑,眼巴巴盯着王姝消失的地方,又眼巴巴看向裴雪寅。

    “世子!”他已经学乖了,知道这个人管他吃不吃得饱。

    裴雪寅抿唇,收回视线,上了马,道:“走罢。”

    裴欢噘着嘴,老不高兴地一跃上马:“哼!”

    丫鬟们不敢置信,王大姑娘竟不认识他们郎君一般,这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前几日王大姑娘还屡屡来静国公府缠着他们世子爷呢!这是欲擒故纵呢吧!

    他们心中百般好奇,奈何他们这位郎君冷得厉害,没有人敢问。

    王姝一行人到了庄子花厅。

    “你快去瞧瞧她的腿。”吴昉催促。

    叶青云无精打采,问吴昉:“价钱随我开?”

    吴昉挠挠头,他百般法子将人找来,答应他的便是多少钱都给得起。

    表妹说了,她缺什么都不缺钱。

    婆子们忙摆了桌椅陈设之类,将小娘子安顿下。

    “只要你医得好。”王姝由婆子背着坐好,脊背挺拔,神情悠闲,自在地看着郎中。

    “我要一万金。”

    其他人倒吸一口冷气。

    王姝淡定道:“那便看你有没有本事,若只是骗人呢,我也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小娘子放心!”叶青云暗暗嘀咕,这汴梁娇滴滴的小娘子唬起人来,也怪吓人的。

    然后便是把脉。

    王姝也屏住了呼吸。毕竟,她所有的希望几乎都在这里了。

    一路上她反复告诫自己,要抱着最坏的打算。

    可还是忍不住心生期盼。

    叶青云捏她的膝盖时,几个丫鬟脸色涨红,很生气。

    王姝却很淡定。

    叶青云好奇地看她。

    她像一尊观音,眼波不惊,心如止水。

    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不对,有一个,却比她冷,那真真是一朵高山雪莲,高不可攀,寒气逼人。

    光是想想他就打了个寒颤,赶紧抛之脑后。

    王姝对他的好奇没有任何反应。

    明明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她却觉得过了很久。

    她的手攥得发红,唇抿得紧紧的。

    “可以治。”青年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也就是遇到了我,凭你是什么医官局的奉御,这腿也是治不好的!也亏你有这么个表兄,缠着我不得脱身,才千里迢迢来汴梁。”

    丫鬟婆子们欢呼雀跃。

    王姝缓缓眨了一下眼睛,一滴汗水流进眼睛里,蛰得眼睛发疼。

    “需要多久?”她轻声道。

    叶青云拿出一卷羊皮,翻开,几十枚寸长的银针闪着寒光。

    “看施针效果如何。”

    “将你们小娘子的腿放到桌上。”

    王姝看了丫鬟们一眼:“嗯。”

    这成何体统!文竹几个满脸纠结,还是听小娘子的吩咐照做了。

    “有些疼,忍着。”叶青云瞥了她一眼。

    王姝没有吭声。

    吴昉早已被丫鬟们轰到了外头。。

    叶青云本要掀开裤管,被鸢尾狠狠瞪着。

    “我是郎中,为了治病!”叶青云气呼呼的。

    “鸢尾。”

    王姝低头,缓缓将裤腿卷到膝盖上。

    文竹和碧桃眼睛都红了。

    她们金尊玉贵的小娘子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屈辱。

    叶青云捏着银针,一针一针扎下去。

    王姝攥紧了手,她感觉仿佛有无数蚂蚁在腿上啃噬,夹杂着烈火灼烧的胀痛,让人恨不得拿把刀将骨头剜出来。

    但越难受,她越高兴,脸色煞白,满头细汗,嘴唇却不由勾起,眼睛也越来越亮。

    文竹和碧桃两个忙洗了帕子替她擦汗。

    叶青云施完针,两条腿上密密麻麻扎满了针孔,看着吓人。

    他满头大汗,手都有些抖,看了她一眼,发现她在笑,吓了一跳。

    鸢尾赶紧将他领出去了。

    王姝浑身都汗湿了,整个人如同水里捞出来一般,脸上毫无血色。

    文竹刚扶住,她便倒在文竹肩上。

    文竹心蓦地疼了一下,小娘子竟一声也没吭……

    若是以前,磕碰一下都要给她们瞧的。

    回到王宅,已是掌灯时分。

    值守婆子要上钥,周大娘在门口等着,让她等一等。

    好容易到了抱春阁,鸢尾早跑到前头打发了小丫鬟们准备好浴汤。

    借着烛火,

    卸去棱风帽,瞧见小娘子苍白的、满是汗的脸,周大娘急了:“这是怎么着了?快去请太医来!”

    王姝眨了眨眼睛,轻轻抓住奶娘的手:“没事,好着呢。只是累了。”

    她还笑了笑。

    其实很开心。

    文竹一边着人伺候小娘子洗漱更衣,一边为她娘说今日发生的事。

    “黄天菩萨保佑,小娘子吉人天相,太好了!”周大娘大喜,又见小娘子巴掌大的一张脸,一双乖巧的眸子,笑得猫儿似的,更心疼了,“我让人做些清爽好克化的吃食,吃了再歇。”

    “想吃奶娘做的三脆羹。”王姝道。

    “哎!我这便去!”

    抱春阁很久没有这样喜气洋洋了。

    王姝乖乖让人梳洗完,用熏笼烘干头发,穿上一早熏得暖暖的袄子,是她最爱的熏陆香,细闻,有柠檬、橘子、松香的气味,比那些龙脑麝香素净多了。腿虽然还在疼,但对她而言,已经不算无法忍受了。

    厅里已经摆了一桌吃的。

    周娘子原先是宫里伺候太后的,后来跟着娘亲来了王府,嫁了人,王姝出生,当了她的奶娘。

    从小到大,不论闯了什么祸,奶娘都站在她这边。

    上辈子,碧桃死了,含笑逃走,她心灰意冷,要放文竹一家和鸢尾一家走。但奶娘和胡娘子坚决不肯,最后留下鸢尾和文竹。他们的奴籍早便消了,她死后,想必她们也能一家团聚,好歹算功德一件。

    “小娘子快尝尝!”

    王姝吃了一勺,熟悉的味道,却隔了两辈子。

    她眨了眨眼睛,笑道:“真好吃。”

    坊间三脆羹用嫩笋、小蕈、枸杞菜,加胡椒,用油炒制,奶娘用的是虾油,加鸡枞、牛肝、青头菌等小料儿,味道也格外鲜美。

    小时候她赌气不肯吃饭,只要奶娘做了三脆羹,她总会忍不住吃一点。

    桌上摆满了吃食,诸如煎羊白肠,鲊脯,荔枝膏,莴苣笋,滴酥水晶鲙,辣羊脚子,细料馉饳儿……

    抱春阁的厨房是娘亲留下的,胡娘子从前在宫里御厨房给太后做饭,她的手艺自是不必说。

    她每样都细细品尝,发现竟那般好吃。

    她这样高兴,大家也高兴了,鸢尾拍着手道:“小娘子若日日这样便好了!”

    很多菜王姝只吃了一口,奶娘他们另有一桌,便赏给小丫鬟们了。

    正要熄灯,门外有个婆子传话,说:“相公吩咐,大姑

    娘明儿也该去学堂了。”

    王姝已经躺下,文竹来回,还有些担忧:“不如去回了相公,小娘子还未好全——”

    王姝知道,她不去也得去。

    大抵是她去见了郎中,有些人坐不住了。

    “明儿我去。”她道,说完就困得睁不开眼睛,睡着了。

    文竹没听明白,看小娘子这般累,也不好再问,只按小娘子说的回了婆子,让去回相公。

    王家虽不如前朝,好歹诗书传家,百年大族,文学之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小娘子亦要与郎君们一样读书。

    到王道之这一代,科举不成,便越发注重族中子弟读书教育。。

    王家族学传承百年,大儒传道解惑,就连京中显贵子弟,也无一不想入王家族学读书。

    以往,王姝掐尖要强,每日只睡两个时辰,样样都不肯落于人后。

    所以,当铜壶镂刻指向寅初,众丫鬟准备妥当一应物什,文竹小心翼翼在王姝耳边唤:“小娘子,小娘子——”

    王姝迷蒙着眼睛,问:“什么时辰?”

    听见“寅初”,她拉过锦被蒙住脸,咕咕哝哝道:“还早,别叫我,等我睡醒再去。”

    丫鬟们愣住了。要知道,大姑娘数十年如一日刻苦,比之寒门学子苦读还用功,闻鸡起舞都不够的。

    赖床,简直闻所未闻,骇人听闻。

    文竹心下诧异,只让人先退出去。

    小娘子说什么便是什么。

    小娘子那般用功,学问都能去科举了,也太过辛苦。

    王家族学寅正开学,王姝一觉睡醒,已是晨光微露。

    但她没有一点儿急的模样。

    她在众丫鬟着急的视线中,慢悠悠地吃了一个羊肉馅儿煎夹子,一盏麻饮细粉,一碟梅子姜、决明兜子,一块儿煎鹌子,并几筷西京笋。

    直至八九分饱,才放下筷子,漱口,洗手,更衣,梳头。

    出二门,四个婆子已垂手站在马车边等候,未留头的小丫鬟八个,护卫二十,均在左右。

    王姝只带了文竹一个大丫鬟。

    王宅房屋上千,族学建在前院东北,再往北,便是王家有名的园子,奇花珍卉,数不胜数。她爹每日宴饮待客,乃至雅集,均在此园。

    内宅在最北边,王姝坐车从抱春阁后门出来,沿着青石板甬道,行不到一盏茶时间,便到了。

    已是辰正。

    离寅正已过去两个时辰了

    。

    按例,族学每日第一个时辰考核昨日读的书,温故而知新。再一个时辰诵读新的内容。

    而这个时候正到了解惑之时。

    下了车,远远地,便听见学堂中不同于往常的热闹。

    这些人寅正坐在此处,两个时辰过去,还这样朝气蓬勃,王姝听着,都有些感慨。

    真是少年人。

    转过树荫,瞧见族学东门外列了整整一条街的护卫、车马、小厮,足有上百人,皆锦衣华服,肃穆整然。

    勋贵人家都有的棕盖雕花马车,看不出等级。

    似乎是哪家皇亲国戚的排场。

    学堂来了哪家贵人?

    她听见一道有些熟悉的、冷淡的嗓音,怪好听的。只她懒怠去想。

    直到了学堂门口,那声音戛然而止,学堂里提问也骤然停下。

    一片安静。

    喜鹊在竹林间嬉戏。

    所有人都看向门口楸木轮椅上的少女。

    这是自出事以来,王姝第一次出现在学堂。

    不同于传闻中的凄惨模样,她精神饱满,脸颊红润,坐在轮椅上,懒洋洋地,又穿着绯色狐狸毛领短褙子,三色褶裥裙,云鬓斜簪一支海棠,晨光透过槐树枝叶照在她脸上,光斑竟是金色的了,照得她玉似的白,抱着金丝镂花暖手炉,真像只打盹儿的猫。

    “大姐儿你来迟了。

    ?打醮翁)

    三姐儿王媚的声音。

    王姝抬头,视线在王媚脸上一扫,掠过她前面表情平静的王媃,瞧见了前头紫檀书案后风姿玉骨的少年。

    他一袭竹月色道衣,眉目如画,站在那里,谪仙一般,清冷淡漠,与这尘世格格不入。

    她忍不住,挑了下眉。

    “换夫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