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文州与江波涛对视一眼，轻柔笑了，语气里不自觉带了几分南音糯软。
“今夜之后，谁再说雷霆主君无情，我倒是要好好给他两个耳刮子了。”
场中两个大男孩正打得不可开交，孙翔战矛在手，占了一寸长一寸强的便宜，他又打从心底里气恼，大招放个不住，全不管要花多少力气。唐昊也正火大，只不过比起孙翔还是多了些算计——毕竟他本来是打算对付肖时钦的。固然兵器上长短差着，他却是个能把近身短打里那点猥琐使成豪放的性子，一拳一腿都结结实实，细节更是做到了极处，时间一久，便磨得对手节奏乱了下来。
高英杰抬抬头，王杰希便晓得他有话要讲，鼓励地做个手势，少年迟疑道，“孙翔前辈……”
王杰希轻声断言，“要输。”
没能知己知彼料敌机先也就罢了，宿醉，动怒，火爆脾气，急于求成，贪快贪狠，后手不继，种种般般都不占优。若对手是寻常武者还好，唐昊实力却和他并没分别，同年，同时，同封神，还比他多着一段以下克上夺了前辈封号的威风——现今已不在江湖的林敬言，当年可不就是因这凶悍少年止步于千波湖畔论剑台前？
离离原上草，新苗青时旧人老。虽说新神生旧神灭只是人之常情，并非罕事憾事，但唐昊年少狂傲，迫林敬言转投霸图，着实也令不少前辈心寒；再兼他甫一上位便独掌呼啸，逼得方锐没奈何出走兴欣，名义上好聚好散，知情的却大多替方锐不平，偏呼啸自从换血之后，屡战屡败，声望大不如前，局外人想想当年林方二人并肩打拼出的盛名，再想想如今的呼啸，不免很有些今昔之感。
高英杰听了就有点紧张，手指紧紧攥着衣襟，王杰希向来疼这徒弟，见他又无端扯了别人的压力来背，推人及己满脸不安，不免哄一哄，许诺明日饮宴散场放他去找乔一帆玩。
他师徒俩刚说了这么几句，场上业已风云巨变，孙翔一记伏龙翔天的大招，追着唐昊飞纵的后影而去，也一如众人所料地，敌避，他进，一个从叶修那儿学足了的龙回头，凌空画了多半个圆弧，却邪漆黑矛锋渗出血意，带起风声如龙吟直奔唐昊。
一击方出，满场彩声雷动。
黄少天无声地叫了句好，又摇了摇头，喻文州倒笑了，“少天？”
剑圣难得的言简意赅，“漂亮，偏了，打不中。”
长矛易出难回，收招时那一点迟缓，足够他神级的对手有机可乘。
他话音刚落，场中群青身影已猛然折回欺近孙翔，一个膝袭正中他胸口，翻手又是一记勾拳，当即放倒了那年轻人。
黄少天摊摊手，“看。”忽然又很愤怒，“看看看看看这群小王八蛋！”
没一个靠谱，全给这几年风调雨顺的江湖惯成了犊子，天才浪掷，豪气乱喷，都是不曾在叵测命运手里吃过苦头的，故此不肯忍也不肯让，咄咄逼人，真以为天生我材必有用，也不怕一朝玩大了，良才美质也得拿去做了棺材板。
孙翔人倒嘴不倒，伏在地上握紧了却邪，忍痛冲着唐昊狠狠呸一声，“没完呢！”
唐昊嘿一声冷笑，一招锁喉对准他就叉了下来，“早完了！”
23
凤鸣清音，身被五文。
饮晨露，食嫩竹，若无梧桐千岁，不栖不居。
——为什么叫凤凰纹？
“……呵，为什么呢？”
多么讽刺。
大概因为早就知道，注定了这一生无栖无居吧？单为了一个活，食过腐鼠，饮过盗泉，入过最深最冷人间地狱，赴过最腥最膻血肉宴席，故此惯了含笑游世，身披玄衣，心之所系，也不过就是一群亲手自惨毒人世中超拔出的小孩子。
这世上少一些像自己的人，总是好的。
但那个人，也不过就是个大一点的孩子。
……还是个孩子而已啊。
咔一声轻响，钢爪触物即合，紧紧地抓住。
唐昊怒吼，“你！”
满场鸦雀无声，喻文州率先做了个手势，带同着圈外观战人群一步步缓慢后退。他面上还带着笑，心却也不自觉紧了紧。
鸦青发绺微微一动，双眸如青檀生光，自细长刘海下绵绵透出一丝笑意。
“没错，我。”
雷霆当主肖时钦，领教呼啸唐大当家高招。
肖时钦屈一膝于地，苍色长袖如云漾开，露出一截雪白手腕，牢牢攥着的指节紧得渗出淡红颜色，唐昊钢爪落下，竟被他阻在半空。
钢爪扣牢熠熠生光黄金圆筒，死死咬住便放不开。
几乎只有各门各派最顶尖那几个人，看清了他如何一瞬间飞掠抢上，合身扑到孙翔身旁，唐昊一爪抓下，千钧一发之际，肖时钦单手一搪，灵巧地把掌中凤凰纹送到爪尖。
还有他自己的手。
鲜血粘腻，一缕缕打湿明锐精钢。所有人都看见那洁白指尖微微变了形，一枚半透明指甲如苍白花瓣裹了血污，啪嗒一声溅落地上。
王杰希几乎是拍案而起——如果他面前有张桌子的话，“他的手……”
给那著名的钢爪唐三打逮住，不啻上了拶子，不及时就医，他的手就废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唐大当家这爪子可不是那么好褪的。”
唐昊白着脸盯住眼前人，他觉得肖时钦笑得简直像个鬼，催命的鬼。
这鬼魂般的人居然没再理他，转去对围观的人点点头，“二十丈，要命的，退。”
唐昊怒吼，“你疯了吗！”
“一般，一般。”他甜蜜可爱地笑着，“唐昊，你怕不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