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与君诀 > 第60页
    一九五九年,爆发了全国性的大饥荒。我七岁的小女儿因为严重的营养不良而去世了。女儿的死亡使我几近崩溃。我每日在家里不吃不睡,间歇性的大哭大骂。骂累了,疯够了,我呆呆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因为饥饿而干枯憔悴,眼圈青黑凹陷,眼底的皱纹堆积在一起。我说:“孙孝三,你看到我这副样子,难道一点都没嫌弃我吗?”
    阿三的小心翼翼往我的杯子里倒着滚水,慢条斯理的说:“你啥样子?在我心里,你提着小牛皮箱子,穿着阴丹士林的长袍,围着老长的围巾,小皮鞋干干净净的,还有两枚蝴蝶结。你的脸圆滚滚的,眉毛很黑很弯。你的鼻尖翘翘的,眼睛水晶晶的。你一走进秦公馆的大门,连这个院子都是亮的,还仿佛带着香味。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那个样子。”
    粉碎四人帮后阿三得了肺癌。一年后死去。在这一年里,我忽然很舍不得。给他擦身给他洗脚,伺候他也伺候不够。这时候才发现,夜深后赌气各自相背而睡的时刻,内心竟也是安稳的有底气的。
    他临走的那天夜里,我们安静的躺在床上。他忽然说:“蔓华,我这辈子有件事骗了你。当年君先生和小老板在香港码头上说的话,其实我是听到了的。”
    我闭着眼睛笑笑。都过去了,知道又能怎样。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人早已冰冷。
    直到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此生最大的遗憾,不是爱错了人。而是错过了爱自己的人。我是这样。傅斟也是。当时只想着朝前走,去追寻别人的背影。从不在意自己身后追逐的脚步。
    殊不知只要简单的一回头,就可以换来几人圆满。
    可当时不懂,也不愿意去懂。白白荒废了许多年,虚度了大好年华。
    傅斟去世的七年之后,君先生被仇家暗杀于南码头附近的一间仓库里。死后半个月才被发现。尸体已经腐烂,迷糊不清的右手还紧紧攥着怀里的表。生命已止,金表依旧熠熠生辉,犹做滴答声响。物尤是,人已凋零。
    我帮君先生整理遗物的时候,看到在他卧室的枕头旁边,摆放着一只小皮箱。打开来,最上面是一张折起的画卷。那画曾被随意的揉搓过,又被小心仔细的抚弄平整。画中是一树盛放的玉兰,边上提着洋洋洒洒的字迹:风过庭凉玉树香,漫随聚散任飞扬。
    在这幅画的下面,叠放着一件残破的女士旗袍。米黄色的湖州丝料,粉红色的团花滚边,前摆大片被撕去。正是当年傅斟受伤时,我所穿的那件。
    那旗袍饮饱了血,时日久了,血迹变成了黑褐色。跟经了年的记忆一样,印在那,永远都洗不掉了。
    ———————————————————全文终———————————————————
    悲兮生别离
    孑然何所依
    形独影相吊
    情长空相忆
    杯酒冷长夜
    丹青徒错笔
    飘零风满袖
    蹉跎泪凄迷
    弦断知音少
    谁解停云曲
    君如中天月
    遥望不可及
    相知二十载
    起坐共朝夕
    风雨当年夜
    言辞尤历历
    石上三生誓
    空守蓝桥驿
    辗转终不悔
    泣血杜鹃啼
    今我独归去
    君且自珍惜
    昼长加餐饭
    夜凉添衫衣
    此去黄泉路
    殊途莫相期
    犹记初见时
    一生一念里
    ————傅斟《诀别曲》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某些内容,为了行文的流畅性,只有隐晦暗示,或是一笔带过。在此啰嗦几句,权当释疑。 1、傅斟原名傅臻。后来因为浣溪沙(送杜仲高)词中的“莫辞斟”一句,将名字改为“斟”。又因“君须思我赋停云”一句,取字“庭芸”。 2、傅斟最爱的花为玉兰。而玉兰的花语是:真挚的爱。 3、同生戏院,顾名思义,是同生会名下的产业。所以君先生即是崔月楼的老板与伯乐。 4、戈良是傅斟同父异母的哥哥。傅元白结识戈母在先,生下戈良。但因为戈母身份低微,一直无名无份。后来傅元白娶了秦毓婉为妻,便将戈良母子秘密养在外面。秦毓婉知道戈良母子的存在,但是为了一家人的面子,装作不知。 5、傅斟有一块与戈良一样的玉石长命锁。 6、海天大哥,姓陶。家中行大。少时家里经营酱油作坊,后遭变故,家散人亡。走投无路,拜师秦九爷门下行走江湖,遂成君先生德得力助手。 7、傅斟为救君先生,出卖肉体,与吴之群发生了关系。 8、谢双成的生日宴,傅斟开顾蔓华的玩笑说,要把她嫁给阿三。最后他与阿三两个走到了一起。 9、九爷认顾蔓华做孙女时,曾担心给顾蔓华这样的身份会害了她。顾蔓华风光了几年,在解放后,因为身份的问题,被关押批斗,文革时被打倒。 10、戈良死得时候,诅咒傅斟一无所有,众叛亲离,死无葬身之地。这个诅咒应验了。
    番外之 谎言
    47、谎言〇一 ...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一个关于君飞扬的番外。 细究起来,也算不得正式的番外,只是交代些正文里面未曾明言的故事。 有读者觉得君先生是一个令人气愤的渣攻,相信读过这篇番外之后,会改变印象。
    黄浦江一路蜿蜒奔流入海,把上海滩开膛破肚,硬生生剖割成两半。
    东边是乡下,堤外头,满野黄澄澄的油菜花田,一块块纵横阡陌,白色蛾虫四下翻飞。
    西边是城市,英租界,法租界,十里洋场灯红酒绿。街上车水马龙,街边高楼林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