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既未乘坐牛车,也没有带侍人,只是和狐妖一起随着人流慢慢地边走边欣赏。忽然人群骚动起来,原来是吉原花街的花魁阿陆小姐开始游街,乐声由远及近,响遏行云,身边的人群翘首以盼,男人们自然想一睹花魁之花容月貌,女人们也难免好奇,于是都争先恐后抢占有利的位子。一不留神,巴卫与阿青便被冲散了,狐妖一急,忍不住要发火,手忽然被握住,顺着那只指尖有着细小伤口的手往上,便看见穿着一袭蓝紫色和服的阴阳师——
    “巴卫要好好拉着我,不要让我走丢了哦。”阴阳师笑眯眯地说着。
    活了上百年的狐妖,木呆呆地看着相握的手,被瞬间的惊喜击中,反而像个傻子一样不晓得如何反应了。阴阳师却是一派从容,眉眼被阑珊的灯火映得柔和无比,无端的,有了红尘俗世的烟火气。
    游行的队伍终于来了,几十个年轻的男子穿着一色的靛青色衣衫,右手臂从衣衫中伸出来,背着粗粗的红色结绳,脚步整齐划一,拉着山车缓慢地前行。山车台上扎有人物禽兽的模型,台下张幕,幕内有人奏乐。山车后面是同样由几十个青壮男子拉的屋台车,车上有蓬,蓬下坐着的便是那大名鼎鼎的吉原花魁阿陆小姐——
    阿陆小姐穿着一袭红色的和服,系着华丽的宽内带,金簪子,银穗子,红璎珞,殷红的樱桃小嘴,顾盼间有如丝的情意与诱惑。
    十三四岁的男孩子,大约是在花街附近的贫民巷子里长大的,学了一副浪荡样儿,跟着花魁小姐的游街队伍边走边满怀情意地哼着风流水调。
    “花魁好看吗?”花魁的队伍渐渐过去了,人群也随着移动,阿青忽然转过头来问狐妖。
    只看着阴阳师,根本未看清花魁样子的狐妖脱口而出,“你好看。”
    话出了口,才意识到说了什么的狐妖,全身的血液瞬间全部涌向脸面,热得就要沸腾起来,赶紧别过头望向别处。阴阳师只是笑笑,并没有说什么。
    夜渐渐深了,游街队伍散了,因为谁都急着回去,结果牛车将路都堵住了,后面的侍从赶过来轻叱,“后面车内是某某家的贵人,快点让道——”然而毫无用处,吵吵嚷嚷的,倒也蛮好笑。总算将路疏通了,牛车一辆接着一辆地驶过去了,街道渐渐安静下来了,散落的纸花、福神竹耙什么的被风吹得打着旋儿贴着地面飞,只有吉原花街要比往常更热闹些,喧嚣的声音一直传到街上来。
    牵着的手一直都没有放开,热闹散去,这会儿的触感便分外明晰,手心里都是粘腻的手汗,但怎么也不愿意就这样放开,如果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就好了,狐妖的脑子里漫无边际地想着,身边的阴阳师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好像是木屐上的趾襻儿断了。”虽然是狼狈不雅的事情,阴阳师却没有窘迫的神色。
    狐妖低下头,果然见阿青左脚上的木屐趾襻儿不知怎么的竟断了。狐妖不得已放开阿青的手,蹲下身想替他修理,然而他哪里做过这样的活儿,弄了半天仍枉然,心里便有些焦躁,越急越弄不好,倒惹得阿青笑出了声,“算了,便在这里等人来接吧。”说着移步到旁边人家的板屋前坐下。
    狐妖却仍不肯放弃,存心要跟那趾襻儿较劲似的,坐在阿青旁边,将木屐放到自己膝上,低着头全神贯注地捻纸绳,忽而听阴阳师说道:“巴卫喜欢我吗?”
    忽然被问及这样的话,狐妖顿时口干舌燥,耳膜鼓噪,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然而很快,狐妖便变得坚定,并不看阿青,两眼依旧专注地盯着木屐,重重地点头,说:“喜欢!”
    望着狐妖低头专心修理木屐的样子,阿青沉默了很长时间,才开口,“那么,巴卫想知道四百年后的你是什么样的吗?”
    “不想。”
    如此干脆的拒绝倒让阿青有些意外,“为什么?”
    狐妖抬起头,认真地望着阿青,眼里有着炽热的温柔,说:“不管是现在的我,还是四百年后的我,喜欢的人,一定只有你。”
    说完这样振聋发聩的宣言,狐妖的表情却忽然裂了,被一种巨大的委屈袭击,他的嘴角抽动了几下,眼眶迅速地发红,眼泪好像就要掉下来,他赶紧低下头去。
    “木屐修好了——”狐妖努力地不让阿青听出自己声音里的异样,起身的时候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蹲到他面前,握住阿青的左脚小心地放到木屐上——
    “巴卫——”阿青声音轻柔而缱绻。
    狐妖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依旧没有抬头,直到阿青微凉的手摸索捧住他的脸,阴阳师的气息慢慢靠近,两人的额头慢慢贴在一起,然后是鼻尖,最后是嘴唇——
    狐妖僵硬着身子,眨了眨眼,睫毛上还沾着晶莹的泪珠,一副呆傻的样子,等到阴阳师的唇离开,站起身走出了一小段距离,又转过头来对他说:“回家了。”
    狐妖才彻底反应过来,几步上前牵住了阿青的手。木屐踩在石铺的街面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在寂静的街上回响。巴卫低头看着地上两人的影子,宽大袍袖微微晃动下,牢牢牵在一起的手,又微微地再握紧了一点。
    本来还扮作人类打扮的狐妖,不知何时已经现出了狐耳。
    作者有话要说:1、《旅行者》的故事到这里暂时告一段落了,不过不排除以后心血来潮会开第二部,感谢大家一路以来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