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晚上云少,月亮却出奇地亮。我在看见男人慢斯条理地割下那对情侣的舌头,抠下他们的双眼,随手塞进口袋里的时候,没来得及掩住嘴低呼了一声
    男人猛地抬起头。
    我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又慌忙爬起身,不管不顾地向前跑,比被鬼追跑得还快。
    我觉得他看见我了。
    他一定看见我了!
    (四)
    人的脑袋里,通常住着两个家伙
    一个长着白翅膀,穿着白绸缎睡衣,自称自己是天使;
    一个有对尖耳朵,拿着把红色叉子,叫嚣自己是恶魔
    我脑海里的天使对我说:那是犯罪,你必须把男人的罪行公诸于世;
    我脑海里的恶魔对我说:那是罪犯,你千万不能多管闲事惹祸上身。
    当我还在犹豫如何诉说自己目睹了一场没有其他目击证人,没有尸体和证据的谋杀,或者举报一个我见过多次的黑衣服高个子却并不知道名字,长相,甚至年龄的罪犯的时候,我发现,不光是在午夜的自习教室,我已经处处可以看见那个黑衣的男人了。
    在午间的食堂里,在熙攘的大街上,在静默的图书室里,在游泳池的换衣间外……那个男人无处不在,比别人都高,略躬着背,头埋得很低眼睛盯着脚面
    却总是悄然无息地跟在我的身后!
    我还是看不清他的外貌,因为我连逃命都来不及,哪里还敢转头看他?但是我知道,自己被他盯上了。
    我不知道男人为什么还没有杀了我灭口,但我很清楚他在跟踪我的当口……
    可没闲着。
    食堂的胖大妈忙完午饭,乘着学生们下午课的时间抱着一缸子五花肉去厨房做绞肉。她的绞肉机很大,电动的,功能也全。
    大妈后脑勺挨上一击的时候,还在算着今天大概绞几斤肉,卖多少饺子,赚多少钱。
    我中午没吃东西,所以躲在门背后看黑衣男人砍下大妈的双手,再慢斯条理的割着剩余的肉丢搅拌机做肉馅,最后用个黑色垃圾袋将剔得干干净净地人骨架子呼啦啦丢进去,往肩上一扛晃悠悠地从食堂后门离开后……还是干呕着,连胆汁都吐出来了
    我遇见了恶魔,恶魔知道我,但是他并没杀我灭口
    他在用更加恐怖的方法摧残我。
    (五)
    熙攘的大街上,黑衣的男人在车水马龙中灵活地穿梭
    他在跟踪我,我在躲避他。
    他也并不只是跟踪我
    虽然现代的气息已经无处不在,这座古老的城市还保留着很多成年老醋般的习性。比如街正中那道绵长的电车轨道,和正沿着轨道疾驰过来的托着鞭子的电车
    那个女人摔倒在电车轨道上的时候,人们只来及捂住耳朵阻挡刺耳的电车急刹车声音,以及事后或惊慌或带着看热闹地心思迅速地聚成一团
    只有我看见那个黑衣的男人那时,在女人的身后重重地推了一把,然后把手兜在口袋里,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女人是我们学校的老师,总是盘着一样的发髻,露出光光的额头,板着脸从来都没有对学生笑过。
    静默的图书室里,那个中年的图书管理员做在旋转着的皮椅子上,仰头对着天花板。
    他的脖子上,拴着图书室用来绑窗帘的花绳子。
    他的双臂在椅两侧垂下,双腿略微分开向前伸直,
    前端……没有脚
    我只是来借书的
    (六)
    我恍恍惚惚地走出游泳池的换衣间,马上就要关门了,我是倒数第二个离开的人。
    还留在游泳池里的那个人,背朝天伸长四肢飘在水面上。
    他是泳池的管理员,估计得等这个周末过后他的同事上班的时候才能发现他的尸体。
    被鲜血浸红的那片池水当中,那具尸体没有耳朵,他会慢慢沉入冬日加温的池子里,经过两日的浸泡而再度浮肿上浮,他的肌肤会被气体撑得更为饱满,只是肌体的色泽是死尸固有的暗淡的青灰色。
    黑衣服的高个男人站在换衣间的门外等待我,他已经不再掩藏自己的行踪,他看了我一眼,转身向前方走去
    他的手里拎着个袋子,我估计里面大概是一堆人体零件。
    我也累了,就这么跟着他,一步一步向前走。
    我们的目的地,是学校最高的教学楼的顶楼
    黑衣的男人站在天台栏杆的外面,他的脚底刚刚好踩着楼檐
    他回头对我笑:“终于见到你了。”
    我也对他笑:“我一直都在看着你。”
    (七)
    黑衣的男人很高也很帅,他的手指修长白皙,挥舞重剑时像交响乐指挥家般流畅潇洒。从小我就跟着在场边,抱着他的大背包,看着他的剑尖扎向对手兴奋地又跳又叫。我的身体不好,天生的哮喘病让我不能参加任何体育活动,青梅竹马的他成为二级重剑运动员的时候我甭提有多羡慕了。
    他一直是我的憧憬,也是我这辈子,最最重要的人
    我们从出生就一直在一起了,我们从来不曾分开,我们上了同一所小学,中学,大学,我们还将去同一个城市工作。
    我们本来应该,永远在一起
    是一种时尚,人们好奇他们的世界,谈论他们的生活,甚至试图挖掘他们的身份。但是当周边真正存在这样一群人时,尤其在这座古老而墨守成规的城市里,少数的人群因为他们不一样的选择,往往会被残忍地归为异类。
    学校后面的小树林不属于我和我的黑衣朋友,但是我们有自己的秘密乐园。
    我们总是占着自习教室的最后一排左边的那两个位子,一起度过一个又一个午夜十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