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获得自由,立刻钻到沈湛的身后,抓着他的袖子干咳。
    中年男子训斥完两个男人,面带笑意地看向沈湛道:“我这两个下属做事没有分寸,我已经教训过他们了,香君,别来无恙。”
    中年男子的中文讲得很流利,但外国人讲中文,多多少少都有些发音问题,叫人立刻就听出他们身份。沈湛虽然认不得人脸,但这道声音,圆框眼镜,鼻子下的胡须,就已经帮他认出了来人。
    田中司郎。
    新任特务机关长。
    沈湛嘴角扬起一抹冷笑,不予回应。
    田中司郎并不生气,仍是带着笑容道:“那么漂亮的一张脸,为什么涂成这样?我差点认不出你。幸好在你的徒弟戏学得好,眼神和动作都有你的习惯,我才能在台下一眼就认出来。我很高兴,你是个非常守承诺的中国人,承诺了不再登台唱戏,就真的不再登台唱戏了。”
    沈湛想在省内继续待下去,就得隐忍,免得给陆正则惹事端。可他已经决定离省,对田中司郎便没有那么多的顾忌,压抑多年的话,脱口而出:“我确实是不唱戏了,等中国人将日本军队赶出中国,我再重新登台,一天两场,义演一个月,告诉全中国人,我只给中国人唱戏,不给日本人唱戏。”
    此言一出,田中司郎的脸顿时沉了下去,“那得看你们中国人有没有这个本事。”
    沈湛既已撕破脸皮,就不再同田中司郎废话。
    沈湛身边有四名卫兵,田中司郎身后有两名下属,双方都有枪,真打起来胜负难定,沈湛料准了田中司郎不会为他冒这个险,拉着端午且退且提防,田中司郎果真只是面色阴沉地盯着他,并未有其他举动。
    沈湛带着端午回到别墅,才松了口气。
    他方才那番话实在太挑衅,即使日本人在省内并无驻军,田中司郎不能明着动他,暗地里能耍的手却是不少的。只是沈湛肯息事宁人,田中司郎却不是善罢甘休的料,既然如此,倒不如给他寻点不痛快。
    端午在戏班的事已经告一段落,待沈湛同陆正则与赵三小姐道完别,就能离开。沈湛不确定在战前的紧要关头,陆正则能否抽出空来,但他让卫兵递话过去的第二日,陆正则就回复了,说是夜里会回别墅。
    沈湛在菜市场买了菜,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等陆正则回别墅。
    陆正则是在夜里七点到别墅的,沈湛原打算吃过晚餐再将离开的事说出,谁知在餐桌前落座后,陆正则先开了口:“战事已至,后天我将赶往前线,归期未知,你照顾好自己。”
    这句从前听来贴心的话语,此刻沈湛只觉讽刺,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怎么到了他这,陆正则倒成了他的温柔乡?
    沈湛道:“今晚叫你回来,就是有件事想告诉你,我要走了。”
    陆正则闻言一怔,抬起头看着沈湛,半晌没说话。
    沈湛不知道陆正则究竟在想些什么,道:“我在你这打搅了不少时日,多谢你这些日子的照顾,恩情无以为报,希望你能如愿,成为你想成为的那种人。”
    这句话是负气的,然陆正则沉默良久,开口道:“也好……而今省内局势紧张,离开兴许更安全。”说完,埋头用餐。
    比沈湛想的更干脆,没有一丝挽留,没有一丝不舍,一句话就做了了结。
    陆正则说完这句,再没开口,沉默着吃过晚餐便上楼了。一桌丰盛的菜肴,除了埋头苦吃佯装自己不存在的端午,另两人几乎没动筷子。
    沈湛眼看着陆正则的身影消失在二楼,气得想摔碗筷,他告诉自己,要大气,要内敛,要沉稳,于是改拿面前的四喜丸子出气,将圆滚滚的肉丸子戳成了一盆肉沫。
    围观了全程了端午不止没敢说话,连筷子都不敢伸了。
    第二十二章
    当天晚上,沈湛就将行李收拾好了。他来时两手空空,离时也没几件东西,陆正则为他置办的衣物全留下了,先前想作为临别礼物的那盒红纸则进了垃圾桶。他打定主意要做一个无情无义,忘恩负义的人了!
    翌日,沈湛在被窝里赖到陆正则出门,提着行李上陆府同赵三小姐道别。
    赵三小姐一听沈湛要走,吃惊道:“你们吵架啦?”
    沈湛道:“没有。”
    赵三小姐笑道:“看看你的脸,阴得跟天上的乌云似的,一定是慎初惹你生气了,你跟我讲讲,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沈湛恨不得将这件事烂在肠子里,但他跟陆正则的事就是赵三小姐撮合的,赵三小姐问了,他就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赵三小姐听完,叹息一声道:“慎初同我讲过他的想法,我就是看不下去才想着推你一把,哪晓得他心意那样坚决。你晓得慎初为什么拒绝你?”
    沈湛明褒暗贬道:“他是个心怀大义的人,心里只装得下国家,容不下我。”
    赵三小姐道:“要是他心里只装了国家,他干什么要拒绝你?你这样一个妙人,能跟你在一起快活一刻是一刻,他是不是脑子里少了根筋?”
    何止是少根筋。
    沈湛觉得陆正则就是块木头。
    不可雕的朽木。
    赵三小姐语重心长道:“国内的局势有多严峻你知道的,日本人随时都会挑起战争,慎初身为将领,早就做好了以身殉国的准备。他拒绝你,不是心里装不下你,是他心里没有装自己。他怕耽误你,怕你伤心难过。”
    沈湛心里憋着一口气:“既然他怕耽误我,那我就躲得他远远的,不用他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