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湛道:“没关系,我等你。”
    田中司郎一事似乎对沈湛没太大影响,但改变了陆正则的生活重心。原先陆正则住陆府的时间居多,现转换为南郊别墅,因此别墅外的卫兵数量增多了。
    沈湛能明白陆正则的心意,日本人尚未同陆总司令翻脸,有陆正则明镇着,田中司郎即使发现了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陆正则生日那天,回别墅已是夜里九点多,沈湛在厨房煮了一碗阳春面,再在上头盖了一只荷包蛋。
    看似清汤寡水的阳春面,实则味都在这清汤里,汤上飘的金色油花是用猪油熬出来的葱油,葱香浓郁,吃在嘴里清清爽爽的。
    沈湛道:“你吃过晚饭了,吃几口意思意思就好了。”
    陆正则应是应了,却连碗里的汤水都喝完了。
    吃过了面,沈湛便要唱戏给陆正则听,庆贺他生日。沈湛尚未扮相,需要花时辰,陆正则便取了本书在客厅看。一个小时后,沈湛扮相完毕,步入客厅的那一刻,整个客厅都亮堂起来。
    沈湛身着嫩绿色的闺门帔,立领处绣着精致的玉兰花,满头珠翠,将满园春色都携在了身上。
    陆正则的目光从落在沈湛身上那一刻起,便移不开了。
    沈湛今日挑的是《牡丹亭》中的《寻梦》一折,正是两人重逢时沈湛唱的那一折。彼时沈湛并未扮相,面孔黑黝黝的,如今将真正的胭脂水粉往脸上一抹,真真是光彩照人,人间殊色。
    《寻梦》一折是带着情色意味的,是杜丽娘在花园中寻找与柳梦梅在梦中云雨巫山的戏,唱词十分香艳。然而这种香艳由昆曲来演绎,是雅致的,含蓄的。当沈湛挑着一双凤眸,用细腻的水磨腔对陆正则唱出:“他倚太湖石,立著咱玉婵娟,待把俺玉山推倒,便日暖玉生烟。”时,满园春色关不住,仿佛真有位梅卿立在他面前,将他玉山推倒,强他欢会。
    唱得是活色生香,听得人骨头的酥了。
    一曲唱罢,沈湛行至陆正则面前,将漂亮的脸儿往他面前一送,近在咫尺地道:“我好多年没上戏妆,手艺都生疏了,你给我看看,我画得好不好。”
    沈湛勒了头,眉梢和眼角都是上扬的,盯着陆正则的目光带着一把小勾子,能勾魂摄魄。
    陆正则目不转睛地盯着沈湛道:“好。”
    沈湛漾起笑意:“我是不是还没送你生日礼物?我现在送你一件。”说着,他贴过去,在陆正则的面孔上落下一个香吻,随后用玉指戳着陆正则面上留下的那道红唇印,呢喃软语道,“开窍哩,木头。”
    第二十章
    沈湛的香吻落下,陆正则便怔住了,呆呆地看着沈湛。
    沈湛难得见陆正则失态,心中觉得有趣,故意将脸埋进陆正则的怀里,耳朵贴着他的胸膛,依偎着贴了一会后,道:“你心跳得好快。”
    这句话如同给木偶上了发条,陆正则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说了一句“夜深了,早点睡”,便疾步朝楼上走去。
    沈湛看着陆正则仓猝离去的背影,忍俊不禁。他趴在沙发的靠背上,把玩着手中的金扇,朝着陆正则背影酥声道:“陆郎,好梦。”
    看陆正则的态度,显然是听懂沈湛暗示了。沈湛满心以为,翌日再见,两人的关系就能突飞猛进,然而事实是……
    翌日沈湛再见陆正则,一切如旧,除了对方有意无意地避开与他的对视,以及夜里回了陆府。
    陆正则在躲他。
    沈湛不明白,陆正则为何要躲着他,难道陆正则不喜欢他?
    这怎么可能。
    赵三小姐的提示,陆正则贴身携带的怀表,以及沈湛的亲身试探,种种迹象都证明陆正则是喜欢他的。既然如此,为何要躲着他呢?
    沈湛翻来覆去想了一夜,得出一个结论。
    害羞。
    陆正则肯定是害羞了!
    思慕多年的心上人突然回应自己,不知所措,唯恐唐突佳人,踌躇躲避,这都是可以理解的。
    然而指望陆正则主动跨出第一步,怕是行不通了。
    沈湛决定主动出击。
    第三天夜里,陆正则回了别墅,两人吃过晚餐,一同进了书房,沈湛道:“慎初,你过来,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陆正则看了沈湛一眼,在他身边坐下了。
    沈湛开门见山道:“我前几日说的话,你听明白了么?”
    陆正则沉默了会,对上沈湛的目光,道:“你不必如此,我不需要你的任何回报。”
    沈湛明白了,陆正则怕他只是为了报恩,并不是心甘情愿的,所以才躲着他。沈湛伸手过去握住陆正则的手,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道:“不止是报恩,我心里对你也是有感觉的。”
    话说到这份上,两人的情意都明朗了。
    沈湛以为这回怎么着都该成了,谁知陆正则顿了一下,竟将手抽了回去,沉声道:“抱歉。”
    沈湛难以置信道:“为什么?”
    陆正则道:“国难当头,我无暇顾及个人情感。”
    沈湛荒谬地笑了:“难道要打仗了,日子就不过了?你这个理由无法说服我,你喜欢我!如果你不喜欢我,为何要对我这么好?你敢不敢掏出你的怀表,让我看看里边装着谁的照片。”
    沈湛的话令陆正则错愕,但他很快将情绪压了下去,依然是那句话:“我很抱歉。”
    沈湛恼了,他从未向人吐露过心意,头一次吐露便被人拒,还是个不能称之为理由的理由。
    “陆慎初!”
    陆正则站起身,避开沈湛的目光,道:“七尺之躯,已许国,再难许卿。”说罢,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