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想,古人多少靠文房四包发家,她来凤鸣,怎么就不能靠着这些小东西,闯出一片天地呢?
    那年月,女子谈生意,特别是深闺女子,还是个极其艰难的事情,她必须带人去。
    整个来家人人听她的,但她就是模模糊糊的知道,这样的事情,跟她一条心的,只有来潮。
    于是两人就去了上海的一家工厂。
    它专做塑料制品,不仅是三角尺、量角器,还有玩具,日用品等等。
    他们甚至见到了老板,是一名归国华侨,本身就是技术员,他说要把塑料带给祖国,但是呢,他的设备和技术都十分简陋,只能做一些简单的东西。
    但简单的东西,对于现在的市场已经足够了。
    回去的路上,来凤鸣坐在座位上,抱着样品,就像抱一个小小的孩子。
    来潮站在她身前,为她遮挡挤过来的人群,她不用抬头看他,也知道他的眼神,是极为温柔的。
    来凤鸣用自己所有的彩礼,定了一大批塑料尺子、量角器、三角尺。
    她又在蒋家里,弄了个小型加工厂,把这些东西加上包装,变成了“雪莉文具袋”。
    日后,她去上海、苏州、杭州……各大城市学校去谈,直接把这些文具袋卖给学校,让他们卖给学生。
    一般闺阁女子,出嫁前要为自己攒三年的嫁妆。
    而来凤鸣用这三年,把来家的身家,翻了一倍。
    7
    那一年,日本人要打过来的消息,甚嚣尘上。
    大家不是要去上海租界躲,就是要举家迁往乡下。
    蒋家怕世道一乱,婚事黄掉,就派人来催。
    据说,那位蒋少爷,越发的不像话,已经躺在床上,不叫人喂,吃不下东西。
    来凤鸣对来老爷子道:“阿爹,我们把嫁妆还给伊,自家过!”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那是孩子仰望父母,才有的,满是明亮亮的希冀和爱。
    来老爷子摔了茶盏,他十分生气。
    他年轻时,离经叛道,到老了却也成了宗族最忠实的拥护者。
    “你这是丢我们来家的脸!三年呐!一点点嫁妆都没筹备?还讲这种狂话,你真是要气煞我!”
    “我们自家能赚铜钿,何必要带去伊屋里去!蒋三儿是何个垃圾瘪三,你不是不晓得!”
    “你廿五岁了!有个男人要你就不错了!”
    老头一口气没上来,倒在椅子上喘息了半天。
    “把小姐——小姐给我扣起来!不许伊再跑出去!”
    来家许多人,身上都是带功夫的。
    她被推搡进绣楼的时候,想起很多很多年前,爹教她小燕青,说有了这样的轻功啊,你想到哪里去都行。
    他骗人,再好的轻功,也跳不出这深宅大院。
    8
    黄梅天,雨水淅淅沥沥落在田埂,一柄油纸伞,由远及近地移动过来。
    来凤鸣攀在二楼窗户上望着,心里升起了一些淡淡的、虚妄的欢喜。
    “少爷回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每次下人通报来潮回来,声音都比平时尖脆,就像破开一根黄瓜,扑面而来的清爽爽脆。
    来潮回家,先给来老爷行了礼,然后坐下说话。
    来凤鸣倚在楼梯上,一边串珠子,一边听到一些断断续续的谈话。
    “我被选中了公派留学……但也可以去考政府科员……”
    “我还是想先赚铜钿……”
    “我的儿,你安安耽耽去读书,钱的事。”来老爷煞有其事地摇着手:“不愁!不愁!”
    来潮小时候,他极力的要显示出,这孩子不是他生的,只是个姓来的徒弟。
    而现在,他一口一口个我的儿,就像水泥匠平缝一样,极力要把中间的缝隙抹平了。
    “来家明朝就指望你了,好生努力。”
    来凤鸣站起身来,回到房间。
    来潮上来,同她打招呼,叫了一声:“小姐。”
    昏黄的镜子映出她的脸,她的嘴唇被她咬破了,就像一朵被雨浇湿了的花朵。
    “我有个同窗,屋里是开裁缝铺的,听说小姐……要办大事体,就买了件礼物。”
    他仍然是原来那样恭顺、谦卑。
    他又道:“我不大会买东西,小姐若是不欢喜,丢在一旁就好了。”
    “你的东西,自然样样都好的。”
    她打开那个盒子,里面并不是什么老裁缝店的东西,而是一件洋装,裙摆繁复绮丽,缀着的珍珠,让人目眩。
    “我穿来你看!”
    她去了屏风后面,他赶紧想走,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声音:“等着。”
    老旧的屏风,用银线绣着凤凰栖梧桐,能看见女子柔婉身姿,一些晕黄的影子。
    楼下传来声音,那是仆妇和丫鬟们走来走去,她们随时会上来,一旦被撞见,他、他们都会万劫不复。
    来潮却不知为何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来凤鸣穿了好衣服,她从未这样美丽过,腰肢极细,脖颈细长,嘴唇上是一抹艳极了的红。
    她日后极其擅长用一个眼神,一个媚笑,让人心驰神往。
    可那时候,她还是那个倔头倔脑的大小姐,她甚至是第一次抬起自己胸脯,洁白如同一捧新雪。
    而站在她面前,年轻英俊的学生,一贯老成,此时此刻却呆傻地站在那里,眼睛里盛满了惊艳,连耳朵都红透了。
    “那日,你讲要带我走。”她轻声道:“是真的么?”
    我手里有一些钱。
    我想跟那个塑料厂的老板合作,直接入股,开一家更大的工厂。
    做杯子、碗、盆……更多更多的塑料制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