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死后宿敌给我烧了十年香 > 第 19 章 相见
    第19章

    崖顶高地之上,阴风拂过,几匹马不安地刨了刨地,打了一声响鼻。

    其中一名黑衣男子,不耐地牵了牵马绳,朝立在崖边那男人走过去,担忧地禀告道:

    “老四,他们都中了箭,伤得很重……”

    他指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同伴,他们身上各有一支利箭贯穿心口。

    被唤作“老四”的男人正是逃逸的顾四叔顾单钧。他眯了眯眼,眼尾巨大的疤痕皱起来像是整只右眼都变了形,狰狞如兽:

    “我就不信这都困不死顾昔潮。”

    他猛地踩烂了弓箭,刀疤之下阴骇的眼望着崖底,忽然高声喊道:

    “九郎,我劝你快些束手就擒。同族一场,我等也会赐你全尸,保不齐你还真能同你大哥葬在一处。”

    底下毫无回音。

    顾单钧从鼻孔哼出一声。

    顾家九郎向来敏锐,心思极重,无论他们如何激将都不肯出现,也不作声,让他们找不准位置射杀,还白白浪费了不少箭矢,折损了好几位善弓箭的弟兄。

    就算他今日不死,可崖底无水无粮,围困他几日,不愁杀不了他。

    他目光淬了毒一般望向深不见底的深渊。

    当年一朝行差踏错,这十年东躲西藏,竟被顾昔潮这个小辈足足追杀了十年!今日终于眼见他气数将尽,好久未有过如此畅快的心情了。

    “老四,来喝酒,顾昔潮逃不出来的。”

    崖顶逃亡多年的顾家人,围拢在火堆旁磨牙吮血,招呼一直守在崖边的顾单钧。

    他们早已扮作羌人,只等杀了顾昔潮永绝后患,便可逃去云州的部落里,从此高枕无忧。

    “顾昔潮那小子中了羌人的剧毒,定是撑不了多久了。明日便可下去收他的尸。”

    “还是多亏那个什么鬼相公。若非我们利用他娶亲,这数月来我们怎能一个个顺利逃出关外。”

    “是那些人愚蠢无知,天底下哪有什么冤魂索命,多亏老四老谋深算!”

    众人齐声笑了起来,顾单钧却面色一沉,想起死里逃生的经历,打断道:

    “鬼相公专杀羌人,但我们不过扮作羌人,与他无冤无仇,他来了也奈何不了我们。”

    众人并不相信,继续饮酒作乐。其中一人爬起来,醉醺醺地去崖边小解,摸黑看着什么东西在碎石堆里一闪一闪。

    竟是一只镶绣金纹的绣花鞋,不过他手掌大小,娇小可怜。

    男人淫念一动,腹下勾火,心道这荒郊野外,正愁长夜漫漫,无处消解。

    他来回把玩这绣鞋,爱不释手,然而再定睛一看,手里的绣花鞋竟化作了一枚惨白的纸钱。

    他如烫着了一般,慌忙将那纸钱扔了出去。

    纸钱悠悠散在了黑暗无边的夜色里。他的背后一阵阴风吹来,像是有女声在低低吟唱。

    他屏息听着,竟恍惚听到一首歌谣:

    “新嫁娘,画红妆,红妆背后哭断肠。”

    “新嫁娘,铺喜床,喜床立在坟头旁。”

    “新嫁娘,见新郎,新郎埋在乱葬岗……”

    这歌谣越往后,越不对劲了。他听得脊背发凉,汗毛倒竖,连裤带都来不及系上,逃也似地跑回了火堆处,将这怪事告之同伴。

    众人酒酣饭饱,嘲笑他屁滚尿流的模样。

    但很快,所有人的笑容便凝在面上。

    目之所及,夜空之中不知何时飘起了凄白的纸钱,如大雪一般纷纷扬扬地落下来,精准无误地覆在几人的面上。

    一阵急促又诡异的声响从空无一人的背后传来。

    “咯吱咯吱——”

    声响所到之处,一眨眼,离火堆最远的一人竟然凭空消失不见了。只剩下雪地里两道拖曳的血痕,在雾气里赫然出现。

    众人登时起身,握紧了腰刀,睁大双眼,顺着血迹朝前看去。

    若隐若现的雾气之中,竟赫然出现了一座喜轿。

    血腥的大红之色在无边暗夜里犹为清晰刺目。

    众人慌忙背靠着背,拔刀乱舞,倏然就被带走,死寂之中只剩远处偶尔传来的惨叫声。

    眼看着身边活生生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消失不见,顾单钧浑身发抖,壮胆大吼:

    “什么人?”

    话音未落,他一只腿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吊起,在雪地上被拖曳了数十步,丢盔弃甲,强行带到了那一座喜轿面前。

    一个嫁衣纸人,正坐在喜轿中,没有瞳仁的双目望着他,笑得温婉端庄,又邪气阴森。

    ……

    茫茫大雾之中,纸钱漫天飘散,底下人鬼厮杀,尸横遍野,直到人声渐渐湮灭在风中。

    沈今鸾静在喜轿里幽然矗立,纸皮糊的赤红怀袖迎风吹动。

    就像当年在后位上,她一身金玉翟衣,看着与她作对的朝臣流尽万滴鲜血,染红白玉宫砖。

    她生前为大魏皇后,母仪天下,曾受

    天下女子叩拜,死后成了一缕孤魂,也可召来女子冤魂听她号令。

    这些鬼娘子们皆是含冤而死,成了戾气所化的厉鬼,怨气深重,杀人于无形。

    来去之间,面目可憎的精壮男人们,空挥着刀,一个个倒在了浓雾之中,喉骨破裂,七窍流血,最后抽搐着咽了气。

    血花溅起,落在喜轿之间。沈今鸾漫不经心地撩起袖口,避开血流的痕迹。

    她心中生出了无限快意。

    这些人不仅是害鬼娘子冤死的恶人,也都是逃亡的顾家人。多一个顾家人死于她手,她便多慰一分昔年北疆无辜战死的亡灵。

    “别、别杀我……”

    沈今鸾循声望过去,只见雪地上垂死挣扎的男人,眼角一道黑疤,正是顾四叔。

    她示意鬼娘子先别动手。

    阒静了片刻,顾单钧以为有救,匍匐在雪地上四处挣扎,慌乱中抓住了喜轿前的一把珠帘。

    珠帘惊慌一般地晃动不止,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他看见了喜轿上坐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嫁衣纸人。

    她一露面,四野飘荡的鬼魂全部静止下来,只低低地呜咽着,围在他四周,止步不前。

    顾单钧一怔,看不出这普普通通的纸人有何神通。但他已是恐惧到了极点,只得朝着纸人猛磕了好几个头:

    “救命!救命啊……”

    “哼——”

    一声低笑过后,一道尖细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一个罪人,凭何要我饶命?”

    一股寒颤从脊椎底下窜起,顾单钧茫然四顾,再回首,只见轿中纸人分毫不动,如同一个死物,并未开口。

    另一个女声从一旁传来:

    “说,你根本不知道顾辞山的尸首在何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诓骗顾昔潮,设下埋伏杀他,是不是?”

    听到顾辞山这一名字,顾单钧明显愣住,屈身大拜道:

    “九郎他追杀了我那么多年,我只是想用他大哥的尸首活命而已啊!”

    垂头的瞬间,他似乎听到纸人的骨架在咯吱咯吱地响,好像是愤怒不已的颤动,散发着一股杀意。

    “你竟敢骗我?”“罪该万死!”

    不同的女声,都在说同一事,惊悚之感登峰造极。顾单钧霎时明白,这些截然不同的女声,或年轻或垂老,或娇弱或蛮横,竟然皆是这位轿中贵人的传音。

    此地厉鬼,皆唯她马首是瞻。

    “惊扰了贵人,我再也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他把头垂得更低,瘫倒在地。

    预料中的发难并未直冲着他而来,一道和颜悦色的声音传来:

    “你们的刀上涂了毒,是想杀了顾昔潮?”

    “是!正是!”他如同抓到一线生机,仰头道,“贵人也恨他吗?我可为贵人除害!那毒药,不出三月必然毒发身亡,全身溃烂而死!”

    “我是恨他,但……”那声音轻柔如烟,却转而陡然变厉,“但毒杀顾昔潮,你还不配。”

    “顾昔潮要死,也只能死在我手上……”

    “杀他,你不配……”“你不配!”

    似是有一片又一片的女鬼飘过他左右身侧,一道道女声在他耳边回荡开去,震耳欲聋。

    顾单钧后槽牙几乎要咬碎,哪能料到顾昔潮那小子竟然还有鬼神相助。今次他不仅杀不了他,还要把自己的小命给搭上了。

    然而顾昔潮,却是他此刻唯一能活命的理由了。

    他只得对着喜轿磕得头破血流,不住地求饶道:

    “我知错了,我即刻交出解药救他,贵人饶我一命罢!”

    他的冷汗一滴一滴落下来,如同生命的倒数。

    静默了不知几刻,才听到又一个娇俏的女声笑道:

    “可。交出解药,饶你不死。”

    顾单钧哆哆嗦嗦地从襟口取出一颗药丸,双手捧上,谄媚一般递向了一动不动的嫁衣纸人:

    “解药在此,只需服下便可无事。”

    一阵阴风吹过,手中的药丸已然消失不见。

    他一抬眸,只见纸人袖口似是的微微拂动了一下。

    顾单钧耸动的双肩沉了下来,轻舒一口气,再大拜道:

    “谢、谢贵人不杀之恩!”

    话音未落,他感到喉间猛然涌出一股腥热,他失措地抬手一摸,只看见满手鲜血横流。

    他的双耳,双眼,鼻孔,嘴角等七窍正在慢慢地流出血来。

    顾单钧身体僵硬,只能看着浑身的血汩汩地从没有伤口的身体里涌出,在青白的雪地上积起一个个血洼。

    惊骇之中,他面色惨白如纸,失力倒了下去,颤抖的手指了指纸人:

    “你,你出尔反尔!……”

    女鬼们畅快无比,咯吱咯吱地大笑起来,为口不能言的纸人传音:

    “兵者,诡道也,对付你这种小人,只需用计,何需守诺。就为告诉你,这天底下还有报应二字。”

    “你害她们做了冤魂

    就算顾昔潮奈何不了你

    我也不会放过你

    必要你血债血偿!”

    “放心

    你暂时还死不了。这样死了

    未免太便宜了你……”

    顾单钧早已吓得屎尿皆流

    仍不死心

    仍想活命

    在厉鬼的尖啸声中

    他竭力往外爬去

    妄图逃离。

    沈今鸾冷眼看着男人如蝼蚁一般无望地逃命

    任由他垂死挣扎。

    她死过一回

    知道最难受的时候

    就是知道自己要死了

    却还没死

    只能等死的那段无比漫长的时日。

    半空中有几团雾气朝她飘了过来

    落到她身前

    幻化成女子透明的裙裾

    肆意飞扬。

    众鬼娘子齐声向沈今鸾拜别道:

    “我们手刃了仇人

    大仇得报

    心愿得偿

    终于可以去轮回往生了。”

    沈今鸾眼望欣然雀跃的鬼娘子

    ?余何适)

    神容有几分黯然。

    顾四叔最为可恨之处

    是利用顾辞山的尸骨下落

    引诱了顾昔潮的同时也让她看到了一丝希望

    以为可以顺着找到父兄遗骨

    以为可以了却执念

    前去往生。

    现下

    唯一的线索

    只剩下鬼相公那处衣冠冢里

    他二哥的旧衣了。

    想到她英年早逝的二哥

    北疆战死的父兄

    她今日凄惨的境遇

    全拜当年的顾家人所赐。

    有那么一瞬

    沈今鸾真想毁了这颗解药

    全然断了顾昔潮的生机。让他也尝尝她毒发死时痛彻五脏的滋味。

    她透明的手在袖中摩挲着药丸

    迟迟不决。

    “我们可先走了

    因为啊

    你那个拜过堂的活人相公

    寻不见你心急了

    已找过来了。”

    鬼娘子们衣裙摆动

    掩嘴偷笑

    对着她指了指远处的崖口。

    沈今鸾凝眸

    望向大雾的尽头

    隐隐可见一道修长的轮廓

    被月色勾了银边

    灼灼发亮。

    虽只是一道黑色的剪影

    面容全陷在阴暗里

    沈今鸾却一眼认了出来。

    还真小瞧了顾昔潮

    中毒后行路都艰难的人竟能只身从那崖底脱困。看来

    她离去前那一句激将之语起了作用。

    要是统领北疆的顾大将军就这么死了

    未必太过可惜。

    沈今鸾骤然收拢手心

    将那一颗救命的解药藏于袖中。

    将顾昔潮的性命握在手中的滋味

    真不可谓不美妙。

    回到北疆这数日来

    她在纸人里做低伏小

    忍气吞声

    被迫陪他演这出戏

    已是厌烦至极。

    也该是时候图穷现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