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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跟上去!”

    她霍地拉下帘子,指挥车夫驾车跟上,然花月楼地处闹市,人潮汹涌,转瞬即将那名白鹭卫的身影淹没。

    “这可上哪儿去寻呐夫人。”车夫将车停在道旁,语重心长地劝,“且依小人看,那是官家的人,您还是不要引火烧身的好。先回去想想办法吧。”

    这车夫原是她从车坊雇来的,每每出门,常坐他车,也算熟识。令漪心知他也是好言相劝,只好道:“多谢,那就麻烦你先送我们回府吧。”

    这件事既有白鹭府的人监视,多半是虞琛的手笔。若是他从中作梗,齐之礼的突然反水反倒好理解了。

    可如此一来,她们原先的计划直接作了废,那姓齐的必不会善罢甘休,当务之急,是先救华绾出来。

    令漪所料不错,次日她派簇玉把珠花送去大福先寺,第二日华缨亦不曾露面。簇玉又去了花月楼打听,却只听说华缨姐妹已被鸨母关了起来,锁在房中不允外出。

    而那日趾高气昂的齐之礼更是放出话来,十日后就会上门,让鸨母好生替他备着华绾的梳拢大礼。

    消息传回令漪耳中,她当即便坐不住了。匆忙出门去了宋府,想要求见祖父。

    ……

    “这位小哥,麻烦您和太傅通传一声,就说孙媳妇裴氏,有急事求见。”

    宋府的西角门外,令漪示意簇玉将一锭银子塞进仆役手中,软声恳求。

    这门是令漪同簇玉从前走惯了的,但守门的两名小厮却似全然不认得她们一般,不耐烦地将二人推开:“去去去,你们是什么人,有约见吗?有约见就走前门,没有也配见太傅?”

    簇玉没站稳,险些被推了个趔趄,见对方对女郎也这个态度,火气顿时上来:“瞎了你的狗眼,这是你们家少夫人,怎么,小宋郎君尸骨未寒,你们宋家便要将我家娘子拒之门外?这就是你临川宋氏百年清贵世家的门风?”

    “什么孙媳,从没听说过,”另一名仆役也凶恶地帮腔,“只听说我家有个小郎君一死就耐不住寂寞跟野男人跑了的弃妇,我家夫人吩咐过了,要我们严防死打她又不要脸地找上门。是你们吗?不是就滚远点,再不走,我可对你们不客气!”

    “你……你们!”

    江夫人怎么能这么说?

    簇玉简直要被这指黑为白的话气得七窍生烟,她叉着腰,欲与对方理论。令漪心间牵挂着华绾的事,也顾不得和这二人掰扯,踮起脚放声朝府中大

    喊:“阿翁——阿翁,孙媳有要事求见,求您见见孙媳吧——”

    这里虽是宋府后门,但临近街坊,住户不少。她旨在借此法给宋府施压。

    果不其然,两名仆役脸色顿变,上前驱赶,却被簇玉配合地拦住。

    她喊了一阵,两扇黑漆大门很快从里面打开,出来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是宋府的管事。

    “这是怎么回事?”

    下一瞬,目及令漪,他佝偻下腰,恭恭敬敬地行礼:“原来是少夫人。”

    “秦管事,我,我要见祖父。”令漪忧心如焚地说明来意。

    “那您来得可真不巧,”管事道,“您还不知道呢,太傅因小郎君的事,悲伤过度,兼又感染风寒,这几日已是下不来床,正吃了药静养着呢,前几天连陛下的宴请都推了,怕是不能见您。有什么事,您告诉我,我去通传一声便是。”

    对方恭敬归恭敬,身体却牢牢地挡在门前。令漪微愕。这样紧急的时候,祖父怎么突然病倒?

    华绾身份敏感,她无法将此事告知管事。何况若说这二人的阻拦是婆母授意,可秦管事是以祖父之意为第一位的,当日她还曾托他去信给祖父、说明自己被婆母赶出家门的事。眼下,既是他来拦她,她竟有些琢磨不透祖父的态度了……

    “阿翁生病了么?”她惶急眸色中流露出一丝歉疚,“那是我不懂事叨扰他老人家了,秦管事,劳你代我向阿翁问好。只是人命关天……”

    “你同她说这么多做什么?”门内却传来江夫人的声音。

    她在周妈搀扶下翩翩出来,冷冷瞪着令漪:“她如今可不是我们宋家的人了,还见公爹做什么?公爹都生病了,她已经克死了舟儿,还想克死公爹么?把她轰走!”

    令漪牵挂着华绾的事,顾不得和婆母的前怨,温言道:“从前的误会,媳妇日后再来和母亲请罪,可今日之事人命关天,还请母亲允我见祖父一面。”

    “我可担不起你这一声母亲。”江夫人叉着腰,嘲讽笑道,“你的那位好王兄昨儿把离婚文书都递了进来,你和我宋家再无干系。人命关天又关我宋家什么事呢?不会去找你的那位好王兄吗?”

    事情之前即是和祖父谈的,王兄又怎会帮她去对抗虞家呢?可有婆母在,令漪自知今日是见不到祖父了。她只好对管事道:“等阿翁身体好转一些,你记得告诉他我来过。”

    “这是一定。”秦管事应道。

    令漪再度朝婆母行过礼,转身离开。而她走后,江夫人

    厉声训斥管事道:“不许给她传话!日后,不许她再踏进这条街半步!”

    秦管事脸上赔笑:“裴娘子背后是晋王府呢,太傅吩咐过,不要伤了两家的和气。”

    “什么和气。”江夫人嗤之以鼻,“那头黑鹿把我家害得这样惨,连舟儿的遗体都不肯接回来,你还妄想他能对宋家有什么好声气?”

    她也是最近才知晓,她的舟儿,竟被他放弃,遗体孤零零落在北方!感情之前为裴氏出头,害她们害得这样惨,就是利用她赶走裴氏这件事大做文章,才好堵她们的嘴呢!

    舟儿的事她不会放弃,但如今对付裴氏,她也不怕晋王报复——她已托人去晋王府打听了,前次裴氏乱翻他文书惹怒了他,最近连她面都不见了,哪里会再管她!

    虽是如此说,秦管事仍是去了太傅处。书房内,被传“卧病”的太傅宋瑀正立在书案之前,静默着临一封已经打好底稿的致仕表文。

    “太傅,裴娘子方才来过了。”

    “嗯。”他只淡淡应了一声,继续临写着表文。右手边则搁着一挪文书及书信,最上面的一封才刚刚被拆开,管事遥遥瞥了一眼,只隐约得见“虞琛”“齐之礼”“骆家”等字眼,似是有人来信,说那位白鹭府的指挥使已经知晓那对骆家罪奴意图赎身之事,勒令齐之礼不得再上书。

    他不敢多看,行过礼即退了下去。唯敢在心间叹息,少夫人还让他过几日替她转告太傅呢,既牵扯到虞家,这件事,太傅大概率是不会过问了。

    *

    “太傅怎么这个时候病了,这也太赶巧了吧?”

    回去的路上,簇玉悄悄嘀咕道。

    令漪不语,一双眼浸满沉重的担忧。太傅是她唯一的指望了,她亦不敢揣测他是否真是病了。可当日见面只是私下,太傅若不想帮忙,大可一开始就拒绝她。如今答应了却又突然不肯见她,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

    “没事的,要不我们去求求姐姐,”她勉强笑了笑,“也不知道姐夫回来了没有。”

    令漪的堂姐住在城南永丰坊,嫁给了扶风县侯世子段青璘做外室。只是她一向不见令漪,断绝了所有和裴氏族人的往来,包括她的母亲兄长。反倒是段青璘这个外姓人对她们还算照顾。

    还去求她?簇玉默默腹诽,只怕又是连门也进不了吧!

    一个时辰后,二人果然无功而返。

    漫无目的地行走在青石板街上,令漪眉目抑抑。簇玉斟酌着语气地提议道:“女郎,要不咱们还是

    去求求殿下吧。”

    去求殿下?

    令漪几乎是下意识心生抵触。

    那日落在自己身上的炽热视线还似历历在目

    威猛

    摄人

    极具压迫感

    好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似的。尽管她知道眼下去求王兄是最优解

    可这一连串发生的事情实在过于巧合

    巧合到让她有些起疑。

    会不会

    王兄是故意的?

    否则

    云开月明居那般机密的地方

    怎能容得了她一人独在?

    又偏偏那么巧

    让她看到自己的项坠

    让她明白

    从前种种有关他要将她改嫁的猜测皆是错的。

    如今

    祖父又突然不见她……

    若真是这样

    她现在去求他

    岂不是自投罗网?

    令漪眉目轻颦

    盈盈眼波都好似一江凝滞的秋水。正是犹豫、不安之际

    前方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哟。”

    “我当是谁呢

    原来是你这个罪臣之女啊

    怎么

    见到本县主也不知道要行礼么?”

    令漪抬目而望

    前方街巷中

    一人着红装

    持银鞭

    身后婢女个个抱剑环臂、习武装束

    正微扬了下巴趾高气昂地看着自己

    是临清县主

    崔婉玉。

    狭路相逢

    对方身份高贵又人多势众

    令漪不必与之纠缠。她镇定地福身:“民女裴氏

    见过县主。”

    四周原有过往的行人

    见情况不对

    皆如临大敌、逃之夭夭。临清县主以手掂着鞭子

    笑晏晏地走近:“怎么。今日没去北园看你那死鬼爹啊?还有闲心跑到南市来。”

    少女笑容娇美

    看起来全无心机与恶意。然才迈出一步

    簇玉立时警觉地挡在女郎前面。

    令漪微微抬手示意她退下

    还未开口

    临清县主又似恍然而悟地道:“哦

    差点忘了。你有个堂姐住在这里

    给段青璘做外室来着。果然一家子都是这样的货色啊

    你呢

    什么时候改嫁?不请本县主喝一杯婚酒么?”

    “县主说笑。”令漪语气冷淡

    “先夫刚殁

    眼下我自是要为他守丧的。可我大魏也从没有女子一定要从一而终的规定

    连太|祖皇后都是二嫁呢

    日后我若真是改嫁

    ?)

    一定请您。但现在说这个

    还为时过早。”

    “好啊

    那咱们就不说这个

    说说你爹吧。”临清笑眯眯地

    手中银鞭对折

    轻佻地拍了拍令漪的脸。

    金属的冰冷贴着脸像毒蛇游走

    令漪警觉侧目:“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临清收回银鞭。

    “为了防止像你这样对朝廷心怀不轨的罪臣后人偷偷拜祭

    我自然是叫人向朝廷上书

    提议将那些身犯叛国重罪的罪臣的遗体都挖出来

    挫骨扬灰

    这样

    这能更好地警示后人啊。”

    “相信不久

    你就能看到你爹的尸骨被挖出来磨成灰、拿去修路供万人踩踏了。”

    临清语气得意

    说完

    痛快地哈哈大笑起来

    纯美的面庞因此微微扭曲。她身后一众侍婢也跟随而笑。

    “你……”令漪气得浑身发颤。

    她再忍不住

    拉着簇玉转身就走。临清县主也没拦她

    只是扬声喊道:“裴令漪

    你给我听着。你这个贱人

    你父亲辱我母亲深矣

    你亦辱我深矣!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今后

    咱们走着瞧!”

    “你尽管回去告诉那头黑鹿好了

    就看看他肯不肯为了你得罪天子、得罪虞家!”

    王兄……

    令漪脚步微滞

    心中酸涩上涌。

    事到如今她还能去求谁呢?也就只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