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户区巷口左右躺着两个醉酒的流浪汉,顾晚舟贴着墙根走，努力避开地上那团污秽物，大约是靠近附近河流的原因，空气里飘着河水暴晒一天后的咸腥味。
进入巷子后小男孩也不说话,只是在前面闷头带路,越往里越黑，甚至有当地男人推开二楼的窗户,紧盯着她走过去。
顾晚舟浑身不适,打算把美元给他后调头回去,却忽然看见小朋友停在拐角的地方,似乎正在和谁说话——
下一秒,凌厉而冰冷的声音在她的耳边炸开。
顾晚舟的胸脯剧烈起伏,张大嘴巴摄入新鲜空气,即便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她也能确定这道声音就是他的。
身体比意识先一步作出反应，她迈开腿,石板路上响起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越靠近,似乎嗅到了一阵霜雪的冷冽气息，她几乎失声:“鹤鸣！”
男孩一个哆嗦,显然被吓了一跳,蜷紧掌心回头看她。
墙脚什么人也没有，刚才的声音和气息如同一场幻觉,她急忙往右边走，前方昏暗的巷子里同样看不见任何人影。
怎么会……听错了吗？
顾晚舟依旧不死心地蹲在男孩身前，轻声询问:“你刚才是不是在和别人说话？”
小朋友摇摇头，说了几句她无法听懂的话。
眼眶发酸,她的情绪变得低落，把美元塞进男孩的裤兜里，不准备再继续跟着走下去。
起身的那刻，地面突然剧烈震颤，紧接着急匆匆的追逐声从隔壁巷子传过来，顾晚舟的心跳跟着七上八下，眼看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出于对危险的本能反应，她牵着身边的小男孩快步离开。
走出一段路，身后的声音朝着另一个方向远去。她抚了抚怦怦直跳的胸口还有些后怕，前面再拐个弯就是出口，她松开手，指向那边的方向说:“我回去了。”
虽然语言无法交流，但男孩应该能看懂她手势里的意思，转身拖着一双不太合尺码的鞋子钻进纵横交错的巷道。
天空已经彻底暗下来，原先进来的巷子两侧聚集了三五个男人，烟味混着一股烧糊布料的刺鼻气味，顾晚舟顿感不妙，不熟悉周围环境加之语言不通，她打消换条路绕出去的想法，趁周围有户人家推开房屋后门说话，她给自己壮了壮胆，低着头尽量降低存在感。
经过正在抽烟的两个男人身后，她嗅到了衣服被汗水浸透又晾干的酸臭味，她强忍住胃里的不适，小心翼翼走过去。
霓虹闪烁的美食街道就在不远处，顾晚舟刚松了一口气，转眼间听到几个男人的肆意淫/笑。
他们是故意的，让她以为自己安全了。意识到这一点的顾晚舟拔腿就跑，离她最近的络腮胡子男人扔掉香烟，朝地面啐了一口，扭头追上去。
在对方棕黑色的指甲即将碰到手臂的那刻，顾晚舟惊声尖叫起来。
瓦妮达刚为一户贫苦人家发高热的孩子义诊完，由于和Lee打过不少次交道，她能听懂一点点国语，也不需要听懂，光从尖叫声里就能判断出没什么好事。
乍辛得这块地方贫民窟众多，盛产各种瘾君子和酒鬼，她连忙丢下医药箱出门查看。
顾晚舟被逼到墙边，整个人吓得哆哆嗦嗦，手边突然触到一根从屋檐下垂下来的废弃铁丝，她不动声色抓住。
在对方如同揣了一个大西瓜一样的肚腩往自己身体贴的时候，她别开脑袋，握紧手里的铁丝准备捅上去。
没等到付诸行动，男人被一脚踢飞，“嘭”地一声撞上巷尾的垃圾桶。
瓦妮达在军校待过，处理这种半醉半醒的瘾君子不成问题，她拍了拍手，顺手把垃圾桶的盖子盖在那人的脑袋上，随后揣着白大褂的两个兜，走向黑暗处的女孩，用不太标准的中文问道:“你还好吗？”
身处异乡听到熟悉的语言，还是在这种情况下，顾晚舟的眼泪顿时涌了出来。
皮肤白皙，五官小巧而精致，清澈的眼睛水莹莹的，一看就不是A国本地人，又是一个人在平民窟，难怪会被那些家伙盯上。
瓦妮达哪见过这种梨花带雨的架势，不太自然地轻咳两声:“别害怕，已经安全了。”
“谢谢。”顾晚舟上前两步，不太好意思地抹掉眼泪，语调哽咽，“真的非常感谢，我……”
瓦妮达爽朗一笑，回答:“都是一些小事，需要我送你回家——”
她蓦地收声，握起对方的手看了看，“你受伤了吗？”
“啊？？”顾晚舟一时没反应过来，顺着她的目光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掌正在蜿蜒往下滴血，想起刚才太紧张一直攥着那根生锈的铁丝，估计是那个时候没留意割伤了，于是解释道，“不小心被铁丝划破了，还好有你帮忙，不然我大概率应付不过来。”
瘫在垃圾桶旁边的男人干呕两声后躺在路边呼呼大睡，远处剩下的几个人围成一堆，袅袅白烟从中间的空隙升起来，随后像几滩烂泥一样瘫软在地。
“稍等。”瓦妮达重
新回到那户人家拎起医药箱，再出来时脸色猛地一变。
“Lee？！你怎么也在这里！”
闻声，顾晚舟好奇回过头——
李念沉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
花衬衫扣子凌乱散开两颗，整个人似乎刚从哪里飞奔过来，上下起伏的胸膛还未平复。
Lee？医生？
刹那间，顾晚舟想起了之前误会李念沉在一位女性家里脱衣服，她记得当时电话的女声说的就是“Lee”，难道……
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羞愧地垂下眸子。
自己竟然有过这种猜想？！
顾晚舟还在跟个鸵鸟一样恨不得把头埋进沙子里，眨眼的功夫，被男人死死掐住两侧的手臂。
“晚舟去了哪里？怎么没有和我说？？”李念沉语气很冷，甚至有些失控。
看到她不在原地的那一刻，他以为她逃跑了，用了一个完美的理由支开他，然后悄无声息离开。
正在生气、对他厌烦或者去找别的男人，他的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种可能的原因。乍辛得部分地区非常危险，他在周围一直没能找到人，心底的不安和焦躁一点点将他吞噬，直到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天际。
“有没有受伤，粥粥让我看看……”
“对不起……”
顾晚舟被掐得有些疼，见他情绪不稳定，只好软下声音安抚:“没事，我挺好的。”
“唔……别亲……”她用力捏他的腰，一张嘴对方软滑的舌尖就探了进来。
大庭广众之下，这男人怎么变得这么急色？！
瓦妮达揉了揉眼睛，确定那边正和女孩拥吻的男子是Lee没错，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以为他会和一堆人偶共度余生。
虽说有些惊悚，但军校里的人也会偶尔这样调侃，如今看来他是个正常男人。
“咳……咳咳咳”瓦妮达重重咳嗽几声，试图唤醒对面二人的理智。
顾晚舟慌忙推开他，低声斥道:“你做什么？？这里是公众场合。”
李念沉眼底一片清明，幽幽回她:“粥粥不可以乱跑，我们在一起才能永远平安幸福。”
顾晚舟没心情理会他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朝几步外的瓦妮达欠身道歉。
李念沉跟随她的视线望过去，面无表情抛出一个冷硬的句子:“你怎么在这里？”
瓦妮达偷偷翻了一个白眼，“我今晚有个义诊，顺路搭救了这位被你强吻的美丽
女士。”
他们没有说中文，顾晚舟听不懂意思，迷茫的眼神在他们俩中间打转。
“你不是知道我已经结婚了吗？她是我的夫人。”
瓦妮达哽住，随后找到了突破口:“既然如此，你还让她在异国他乡处于这种危险境地？！”
她望向地面一堆堆的酒鬼和毒/虫，“Lee，我可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英雄救美任何一位女孩。”
李念沉缄默良久，“是我的错，谢谢你，瓦妮达。”
顾晚舟不知道他们在争吵些什么，最后似乎是李念沉败下阵来，难得看到他吃瘪，她控制不住上扬的唇角。
瓦妮达为她打了一剂破伤风人免疫球蛋白，见状出言打趣:“可别让某些独裁的暴君看见，不然又要当场发作了。”
顾晚舟仰起头瞅了眼眉头紧锁的清隽男人，深以为然。
瓦妮达还想包扎，被男人硬生生打断，把药物和绷带都抢了去。
阿旭带着人手匆匆赶回来，瞟见轿车内已经坐着两个人，悬在嗓子眼的心脏才敢吞回去，在附近找到一个蚊子少点的地方，点了根烟。
“当时我看他可怜兮兮的，以为需要帮忙，就跟过去了。”纱布蹭着掌心的伤口有点痒，顾晚舟哼哼唧唧躲开，“但是最后也没弄懂那个小孩的意思。”
李念沉眉心没有松动的迹象，追问:“我给你打了电话也没人接呢。”
手机？！顾晚舟心头一凉，在口袋里摸了摸，果然不见了。
“不知道掉哪里了，估计还在那个巷子里，我们要不要回去——”
“没关系。”李念沉啄了啄她的嘴角，接上话茬，“我派人去找找，明天我们先去买个新的。”
“好吧。”顾晚舟暂时也不想回到那个令自己心理阴影的地方。
“粥粥。”
“嗯？”她低头观察被裹成萝卜一样的右手，不禁感慨他的包扎技术真烂，难道这就是他受伤了也从不处理的原因？
李念沉抬起她的下巴，歉疚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对不起。”
“我当时太担心了，也许能更早一点找你……”
“还好晚舟平安回来了，不然——”
“不然干嘛？你要殉情啊？”顾晚舟挑挑眉。
李念沉轻轻一笑，细细亲吻她温热柔软的脸颊。
明明没有回答，却又什么都说了。
阿旭回到驾驶座的时候，晚舟小姐靠着自家老板的肩膀睡着了
，他望向后视镜里的男人，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
“是。”阿旭将搜寻路上碰到的异常一一说明，“当时他们正在追一个男人，带了枪，没看错的话，那群人是李家派过来的。”
“被追杀的应该是李鹤鸣。”
李念沉掀起眼皮，对这个消息并不意外，根本不需要他在孟瓦斯使手段，那个死人大把的人想料理。
“你觉得他们见上面了吗？”
阿旭看了眼熟睡的女孩，摇头否认:“大概率没有，他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嗯，回去吧。”
要是真见面了恐怕她不会这么平静。
黑色宾利在八点左右抵达兰提路。
管家带着几个佣人出门迎接，查娜低着头，裹着纱布的手在眼前一闪而过。
李念沉将睡着的人抱回卧室。
“走开……不……”大约是梦魇了，床上的女孩不断摆动手臂，一句接着一句地呓语。
梦境是一个人心理的真实反应，李念沉轻轻抚摸她的后背安抚，直到对方安稳睡下才站起身。
指纹解锁，进入衣帽间后方的暗室，红色墙壁上悬挂着一把把冒寒气的刀具，男人掠过一圈，视线定格在一副轻简的链铐上面。
不同于手铐，铁链长度合适，即使将两人铐在一起也能有一定的自由活动空间。
他拿起手铐位置瞥了一眼。
直径太宽，需要定做个更小一些的。
＊
弹片从手臂取出来的那刻，铁皮棚里的男人皱了皱眉。
“您太冲动了。”安芮美眸微敛，剪断无菌纱布替他包扎。
逼仄的空间内，只有头顶一盏用于照明的灯泡，灯下，男人的侧脸俊逸而凌厉，他在走神，即使这种时候也是一副不容置喙的冰冷模样。
粥粥，你怎么会出现在圭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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