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敌袭!

    程勉心神巨震,下意识地去看赵疆。

    赵疆神色平静,伸手的便从邓瑜那抽出一柄铁剑,大步朝前走去。

    ——他早就知道林子中有埋伏!

    程勉瞪大了眼睛,却只来得及瞧见赵疆一个背影……以及飞溅的鲜血。

    随着赵疆的动作,士兵们极其迅速地结阵迎敌,转眼间那其乐融融的篝火就四溢出炙热灼烫的惊呼惨叫。

    杀手是专业的。若是能来个出其不意,说不定还真能咬下赵家军一块肉来。

    只可惜,一支鸣镝箭,攻守就此易形。

    赵疆转了转手腕。

    顺便抬手揩掉不知道谁溅在自己脸上的一滴血。

    他几个纵越,便已在那群黑衣人之间杀了两来回。铁剑黯黯无光,只有血色在冷月映照下显出浓稠的深红。

    赵疆轻轻地呼吸了一口这带腥味的空气。

    算起来,他从一只孤魂野鬼重获新生,也不过半月有余。

    有时午夜梦回,还觉得这年轻的肉身来得万分不可思议,分不清的何处是梦,何处是真。

    这剑在手中,如臂指使,敌人的热血浇在身上脸上,这才仿佛有了实感。

    他是真真切切活着的。

    赵疆又将一人枭首,纵声长啸。

    一时间赵家军兵士无不血气如沸,各个如饥狼饿虎一样拼杀不休。

    这群黑衣人是冲着赵疆来的。

    作为整个队伍中身份最贵重的一个,谁能想到他是武力值最高的那个?!

    被黑衣人包围在最中央的赵疆信步闲庭,他是剑影刀光的中心,他周遭横飞的血肉,都是由他绞杀!

    杀手不得不另想办法。

    只见那领头的杀手一个眼色,黑衣人中分出一股,朝着马车袭去!

    程勉刚左手一个赵璟右手一个赵琰地跑到马车后面躲着,就觉得脑后生风。汗毛直树的危机感让他本能地一弯腰,下一刹,锃亮刀锋从上方砍过。

    这要是他没躲开,此刻必定身首分离!

    “呜汪——!”

    那刺客的动作突然一滞。

    是炭球!

    那浑身毛发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小狗挡在它的主人身前,威慑地冲着杀手呲牙,然后勇猛地冲了上来,一口咬住杀手的脚踝。

    但很快,它就被一脚踢开。

    程勉“嗷”一嗓子就扯开了喊救命,有士兵冲上来拦了一下,这才没让他被杀手的回手掏扎个透心凉。

    程勉带着两个娃娃往后退,后背已经顶在了车厢上。拉车的马发出焦躁的嘶鸣。

    事发突然,赵琰被程勉死死抱在怀里,赵璟则被他夹在胳膊底下。

    赵璟整个人都悬了空,脑袋冲下,只觉得一阵阵晕眩恶心,但他却始终大睁着眼睛。

    看着赵疆的方向。

    这些天他不知听马二山讲过多少赵家军奋勇杀敌,赵二爷战神再世的故事,也不少次在那些故事中热血沸腾,可此刻,他却只觉得害怕。

    刀剑无眼,他爹爹又岂是金刚不坏之身?!

    可眼前天旋地转,只看得片片衣角纷飞,只听得阵阵呼号喊叫,爹爹那一头到底如何了,他却一点也不知道。

    等程勉终于将他放下来,赵璟立刻意识到他们的处境有多么危险。

    他看向程勉:“程大夫,把弟弟给我吧。”

    程勉匆忙地转头看他一眼,却在他眼中看到了不容置疑的认真。

    程勉微微一怔,真将怀中的赵琰交给了赵璟。

    三岁的赵璟抱个婴孩还有些勉强,不过不知赵琰是不是被吓住了,此时只眼中汪着水,一声也没哭。

    赵璟双臂用力抱住赵琰的襁褓,望着程勉的后背。这位平时嘻嘻哈哈的大夫不知从哪捡了一把短刀,刀已从鞘中拔出。

    此刻,他们三人就藏在一架拉辎重的马车后面,以期巨大的木箱遮蔽他们的身形和踪迹。

    但现在,挡在他和弟弟前面的,就只剩程大夫了。

    杀声就在一车之隔,好在此刻还没有杀手发现他们。赵璟四下环顾,一眼看见另一侧路面下的草窠子。

    他费力地抱着赵琰,用最快的速度跑了过去。

    赵琰还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哥哥的怀抱显然也远不如往常婢女和奶娘抱着舒适,他扁着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赵璟飞快地扒开草窠子里的松针和落叶,然后把赵琰放进去。

    赵琰咧嘴就要哭。

    赵璟怕他发出声音,连忙拍拍他作为安抚,努力地从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来。

    小婴孩似乎放松下来,开始好奇地张望。

    赵璟将刨出来的落叶一层层尽量松散地盖到弟弟身上。

    赵琰大概还以为这是什么新式的游戏,眼睛里的泪光也退去了,透过松叶的缝隙望着正在和他“躲猫猫”的

    哥哥。

    赵璟将最后一片枯叶盖上,将食指在唇边一比。

    然后转身走开。

    如果他们被发现,程大夫是挡不住杀手的。

    程大夫如果死了,他和弟弟必然会落入那些人手中。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力不给爹爹拖后腿。

    程勉感觉身后有悉索声,回头一看,是赵璟。

    下一秒他就张大了眼睛——赵琰呢?!

    三岁稚子的脸上竟是常人难见的平静,他朝程勉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在这里就足够了。”

    他是爹爹的长子。那些人抓他就算得逞,或许不会费力去搜寻赵琰的下落。

    他是镇北王赵疆的儿子,他绝不会哀求,不会痛哭。

    他可以死。

    在他死前如果能尽力保全赵琰,也算为爹爹保全了一丝血脉。

    程勉被这孩子平静的眼神震在当场。

    ——他看得清楚,这三岁的孩子,竟真做好了准备,要从容赴死!

    “程大夫,小心身后!”

    就在程勉扭头的档口,赵璟骤然大喝。

    童声清亮,程勉也自他辉映着月光的眸子中看到了从身后袭来的刀锋。

    这一次真是避无可避。

    他在心中念了一声佛祖,这就要闭眼。

    刹那之后,程勉听见一声锐物刺入肉身的“噗嗤”声。

    他头皮一阵发麻,可惊恐过后却没感觉到丝毫疼痛。

    再一转身,那名摸到辎重马车的黑衣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正扑骑在他身上补刀。

    正是绿芜。

    程勉赶紧冲上前去,这才看得清楚,那黑衣人的脖颈被一根骨头刺穿,此时已死的不能再死了。

    绿芜满脸血污,抓着刀站起身来,喘息道:“这鸟的骨头很硬,下次炖汤还是先剔骨。”

    有这一时缓和,那头赵家军的士兵也都围拢上来,将黑衣人一一剿灭,只其中一人负伤遁逃。

    邓瑜转头去看赵疆的意思。

    “让他走。”赵疆淡淡道。

    京中有人巴不得他去,也有人恨不能让他死在半道上。他出着一趟门,魑魅魍魉也都跟着不甘寂寞了。

    很好。

    远处传来赵琰嘹亮的哭声。

    伴随着程勉老妈子式的怒吼:“赵疆你怎么当的爹?!”

    ——只顾着杀敌,竟连亲生骨肉都能忘在脑

    后!

    邓瑜抹了把脸上的汗,“二位公子想必都受惊了,您去安抚一下?

    赵疆将还在滴血的铁剑递给邓瑜收着,“我换衣服。

    他近日都懒怠收拾,今天又带着铁卫在林子里打了一天的猎,没束发,马尾高挽,只以简单的玉冠结住,此时冲杀几个来回,发梢上都在往下滴血。

    邓瑜默默退开。

    赵家的军士打扫战场,掩埋尸体。赵疆也不矫情,走过去看看厨子炖汤用的清水还搁在一旁,这一遭竟也没被打碎,便问:“你不用了吧?

    厨子正擦自己的两把砧骨刀——那上头之前是鸟血,现在可不是了。他见赵疆询问,连忙站起身来,“不用,不用了。您要喝汤我现在给您做。

    赵疆朝他一笑,摇摇头,单手拎起那一大瓮凉水,从头顶浇下去。

    “会做甜汤不会?

    赵疆光着膀子,一边简单地搓洗,一边和那矮胖的厨子聊天。

    厨子人瞧着憨实,一点也不像刚杀完敌的样子,“会,会两个汤,大枣汤,还有鸭梨汤。

    赵疆道:“大枣汤吧。

    他吩咐:“做好了端我马车去。

    又看一眼厨子血迹斑斑的粗布衣裳,“把衣裳换了,爷赏你。

    厨子忙不迭地应了。

    赵疆换了衣裳,头往旁边一侧,一道黑影无声地出现在他身旁。

    “他在那儿就足够了?

    他咀嚼似的复述了一遍影卫的报告。

    这是他三岁儿子说出来的话。

    骤然遇敌,手无寸铁,还能将赵琰藏好,沉着以对,他的反应倒称得上不错。

    只是这孩子怎么回事,总想着死?

    胆子太小,心思太重,不好,不好。

    让厨子在汤里多加两勺糖才好。

    他湿发披着没管,身上没血味了,这才走回马车去。

    赵琰哭得嗷嗷的,赵璟也在掉眼泪,两个都是现在才显露出害怕来。

    赵疆先问:“狗没事吧?

    程勉的手从炭球的脊背上捋了两下,道:“没事,只有些挫伤。

    他用目光谴责赵疆——你先问狗?!这种情况了你先问狗?!

    赵疆蹲下摸炭球,从后颈顺到尾巴根,把炭球捋得又摇尾巴又咧嘴。

    “好狗,明日给你加餐。

    赵璟听到炭球没事,心里一松,才发觉自己眼泪流得厉害。他胡乱在脸上擦了擦,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再哭了。

    他的衣服也在奔跑中弄散了,现在凌乱不已,脸蛋上还有被眼泪抹开的黑灰。

    但身为大公子的仪态却已经找回来了。

    他朝父亲抱手行礼,正要恭问父亲安好,再简要说一下刚才的经历,可话还没出口,人就已经腾空起来了。

    赵璟在父亲身上闻见了湿漉漉的,香香的皂角味。

    赵疆抱着他,也不看这孩子脸上的表情。

    “一会儿喝甜汤了。

    他抱着这个过于早熟的孩子,不再说话,只伸手在他的脊背上来回摸顺了几下,卸下他肩膀的紧绷,平复他身体的颤抖。

    摸摸毛,吓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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