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再逢自觉地挪远一点，望著无执，小心翼翼地说：「那是那是，前辈……呃，身强体壮，臂力惊人，小生敬佩。」
无执又抄起石头扔他。
姜再逢哀号一声，倒向水面，湖面立刻惊起一番激烈的涟漪。
他痛地呼天抢地，睁开眼就看无执站在他身边，低垂著的睫毛彷佛沾著点点灵光。
他啪一声躺回水面上，思考片刻之後迅速跳起身，伏跪在无执身前：「姜秋有眼无珠，湖神大人恕罪。」
无执好半天都没回话，姜再逢抬头一看，就见无执又回到大石上坐著，好整以暇地看他。
无执：「你是我见过最愚蠢的水鬼了。」
「是是是，再逢天资驽钝，家父时常痛骂小人不成才，大人您双眸雪亮，一眼就看出小人愚蠢！可敬可敬！」
「……我看你，读过一点书吧？」
姜再逢笑笑：「还好还好。」
「能称作文人吗？」
「不敢不敢。」
「书生？」无执淡淡地看他：「我听说，大凡读过一点书的凡人，都有点读书人的傲气。我看你的腰都软得能对折了，有一点读书人的样子吗？」
姜再逢立刻挺直腰身：「古人有说过，识时务者为俊杰。」
「你是俊杰？」他又执起石头：「俊杰被石头打到会痛吗？」
姜再逢腰瞬间软下来：「我不是什麽俊杰。」姜再逢向无执请教离开的方法。
「就算死了，我也得回去知会父母儿子不孝，不能侍奉老人家。」
无执原本斜卧在大石上，听他这样说，就朝他飘来一眼。「你就等吧，等有人靠近湖岸，你就将他跩入湖中，淹死他，你就能走了。」
姜再逢眨眨眼，心中的道德感受到挑战，他从前读的古圣贤书全都受到挑战。
无执看他这个样子哼笑两声：「做不到的话……那就继续等吧。」
姜再逢沉默了好几天。他抱著脚坐在湖面上，低著头不知道想些什麽。
无执起初不理他，只是姜再逢这个样子实在持续太久了，看得他心烦。於是他忍不住说两句：「我告诉你吧，我看太多了。人刚死都这样，满口仁义道德，到时候你待久了，腻了、倦了、越发觉得不公平了，你就想走。到时候，你心里就剩下想解脱这个念头而已，仁义道德都是狗屁。」
这时候正巧有一个小姑娘捧著祭品上来，怯怯地弯身将祭品放在湖边，燃香祭拜。无执看她一眼：「你现在不害她吧，过阵子你依旧会害别人。」
姜再逢看著那小姑娘打著哆嗦走了。
变成鬼之後，时间好像不那麽重要了，他自己也不知道距离自己死之後已经过多久了，姑妈发现不对劲没有，会不会有人发现他死了？还是他就此就淹没在重重谜雾之中，没有人知道他已经化为满花湖中的一缕亡魂。
他低声叹气，望著不远处的祭品，终於开口说话了：「湖神大人，那个东西我能吃吗？」
无执横他一眼：「那是给我的。」
「……我饿了。」
「胡说，你又不是饿死鬼。」
姜再逢想了一下：「水鬼不会饿吗？」
「我又没当过，我怎麽知道。」
姜再逢的好奇心被挑起来了：「那从前那些水鬼，都不想吃那些东西吗？」
无执扯扯嘴角：「他们在意的不是那些东西，是送东西上来的人。」
姜再逢顿悟了，原来他是一个比较没有水鬼自觉的水鬼。不过毕竟当人当久了，就算肚子不饿，也觉得应该吃点什麽，於是他就起身走像祭品，伸手拿了一个，发现自己的手一抓，就抓出一个半透明的东西出来，长得跟祭品一模一样。
他觉得新鲜，捧在手里看。
无执走到他身边：「喂，那是我的。」
「我就吃一个。」
无执瞪著他，姜再逢往食物咬一口，却发现咬不下去。无执一手抢过来：「人家烧香指名道姓要给我的，你下等水鬼怎麽吃得到。」
吃的乐趣都没了，姜再逢很失落：「当鬼怎麽这麽没意思。」
无执冷笑：「觉得没意思，就抓一个来代替你吧。」
满花湖的鬼（4）
姜再逢想过了，无论以後的他是怎麽想的，至少现在的他没办法害人。
况且靠近满花湖的人不多，大多时候都是一些娇滴滴的小姑娘捧著祭品抖著走上来，姜再逢是个怜香惜玉的人，跩一个大爷们下水也就算了，叫他跩一个小丫头，他，他做不到。
姜再逢含泪望天，内心一片悲凄。
他前方数步远的小姑娘不知道眼前有个水鬼哥哥内心正悲壮著，只觉得今天满花湖边特别冷，阴风阵阵，祭品扔了就跑了。
无执默然看著那东倒西歪的祭品，心想她没烧香，他怎麽吃得到。
姜再逢擦擦眼泪，对自己心灰意冷。他想好吧，他现在就是下不了手抓人，那至少在他抓人之前，也得给自己过过好一点的日子。
於是接下来的几天，姜再逢都在摸索他的新身份，想给作为水鬼的自己带来一点乐趣。
无执坐在他常坐著的那块平坦大石上，望著姜再逢一个人在湖的另一边踩踩踏踏，不知道在做什麽。无执当湖神有三百多年了，这三百多年间水鬼们来来去去，姜再逢的行径最诡异，让无执摸不太清楚他在想些什麽，讽刺他也不见他生气，看起来一整个赖皮鬼的样子，让他骂他也骂得没什麽兴致。
现在吧，消沉好些天之後突然又好了，成天在那里做些奇怪的动作，不晓得在干麽。
於是湖神在自己也没发现的状况下，偷偷摸摸观察起水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