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我,没说话。
我说这个有难度吗?好吧,要不然折衷一下,你写那个人死了之後变成鬼,回来看他的男朋友最後一眼。
在那用生跟死衡量的距离中,回来看他最後一眼,只要一眼就好。
死者已矣,生者的悲伤却只有依靠蚕食般的时间来抚平,成为一块疙瘩。
老板用那眼白多的眼睛看我,然後说好吧,我帮你写,你别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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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去旅游的那几天,我就成了他的工读生,尖酸刻薄的对待每个来还书的小朋友。
我一页一页翻书,指著上面的虫说:「一元。」
那缺了门牙讲话漏风的小男生很气:「它原本鸠这压!又、又不四我!奇怪!」
「谁叫你倒楣,借的时候没看清楚。一块。」
他呜呜呜交了一块,我乐得把一块放进我的钱包中,因为老板说抓到鼻屎啊、虫啊、污渍啊、饭粒啊……等等的钱我都能自己收起来。
这样一天下来我也赚了十几块,下班了就跑去杂货店找老太太买饮料。
缺了门牙的小鬼从楼上跑下来,大声嚷嚷说阿嬷,他就是黑我钱的那个人!
我喝著自己赚来的钱买的饮料,特别有自信,我说老太太,这其中有误会。
老太太眯眯眼来回看我们两个,然後笑起来,说都很乖都很乖,又给我们一人一瓶饮料。
散步回家的时候我见有芭乐,乐得下田去拔,拔到一半有人走过来,正巧目睹我偷芭乐的恶行。老爷爷很无奈的样子,说你想拔?这不是这样用的,然後专业地示范起来。
我说爷爷,难道我偷瓜的恶行早就被发现了。
他说能不发现吗?然後说我胆大包天。
我愧疚起来,说爷爷对不起,实在是我隔壁那大婶太恶质,虐待我啊,晚上都只给我吃清面啊,有时候不给我吃东西啊!你说,怎麽有人拿了人家的钱还这麽恶霸?我只好吃水果果腹啊。
爷爷笑起来,问说你那块菜园种出东西没有。
我说您们全村都是中情局退休下来的吗?掌握了我的生活资讯啊。
他说傻孩子,你不知道那栋房子之前是谁的吗?屋子里有什麽我当然清楚啦。
我说是谁的,难道是您的?
他笑笑不说话,将芭乐装成袋给我,然後摸摸我头发,要我快快长大。
回到家我看著我菜园里的小蕃茄,大婶告诉我蕃茄照顾得好,三个月就能结果实。我看啊看,惊喜地看见片片绿叶中有一颗绿油油的蕃茄。
山中无历日,原来我来到这里也三个多月了。
我看著这三个月来住的小宅院,看见门上我爸写的字,心想我重新活过来,原来也有三个月的时间了。
绑架与逃亡 -4
五天後老板回来了,我拿书去还,顺便送他一颗半青不红的小蕃茄。
他说这是什麽?
我说这是红蛋。
「……」
我满怀歉意地说:「大婶不给我煮红蛋,我只好拿这代替。」
他一声不吭将蕃茄收起来,说你发生什麽喜事了,还发红蛋。
我说这是迟来的满月红蛋。
他问谁满月?
我说我。
他纠结很久才问我:「你是上山前就这个德性,还是上山後才变这样的?」
我有点生气:「我是看在你是我朋友的份上才把唯一一颗红蛋给你,你不要不识抬举。」
他跟我对峙片刻,叹气道:「少爷,你知道绿的蕃茄不能吃吗?」
我安慰他:「心意最重要。」
他说好吧,然後收下我的心意。
就在这时候外头有货车风尘仆仆来了。我在这里待太久,除了公车外没见过其他大型车,看见这辆车有晃如隔世的感觉。
老板起身,叫我来帮忙。
我跟他和司机搬下一箱箱沈淀淀的东西,趁著老板跟司机说话,我熟门熟路拆开箱子看,发现是小说漫画。他看我一眼,说:「你拆开了就帮我点书。」然後扔给我清单。
我点起书来。这里有好几大箱的书,小说漫画都有,我们三个人花了好大功夫才点完,然後将书扛进大厅里,老板跟司机像是很熟,聊起来没完没了,我在他们身边晃盪,老板像是觉得我碍眼,就拿来书膜摊开要我看著,然後俐落地包好书,叫我照著包,接著又回头跟司机聊天了。
我手脚不协调地包起书来,光是一本小说我就包了五次才包好,等到我终於包得能看了,就捧著书跑到老板面前举给他看。
他看我很不耐烦,把书压到我脑袋上打发我几句包得不错,我觉得没趣,只好又回去包书。
老板跟司机又聊了片刻,司机开著大货车轰隆隆走了,我望著卡车离去的屁股,问老板之前我怎麽都没看过进新书的卡车。
他说山路不好走,三、四个月才进一次。
卡车看不见影了,我喃喃说:「三四个月才来一次啊。」
「怎麽了?你後悔没躲进货车里溜走?」
我说没有,你们这些眼线疑心病怎麽都这麽重?
他接过我包的书看看:「包得还可以。」
我坐在柜台内,他就随意拉了张椅子面对我坐下,拆开我刚刚黏好的胶带说:「不过你这里要收紧一点,这样包得才会结实。」
阳光撒在他侧脸上,眉毛浓密,鼻梁挺直,就是那个眼白多的眼睛比较讨人厌。
我说老板,我在这里住这几个月,越住越习惯,越来越喜欢这里了。
他嗤笑:「算了吧你,再过一个月你就腻了。」
我很认真说:「我爸不是给我充值了一堆钱让我看一辈子的小黄书吗?我就在这里待一辈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