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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

    西苑在紫禁城以西,由北、中、南三海组成,其历史可以追溯至辽代,昔年辽太宗耶律德光建都燕京,曾在城东北郊建“瑶屿行宫”,这便是西苑的前身,金代始建三海,称为太液池。

    靖康之难时,金人攻破汴京,不仅将徽钦二帝掳走,还劫掠走大量金银财宝,其中就包括曾拖垮整个大宋王朝的艮岳太湖石,金人将其移运到太液池中的湖心岛上,称“折粮石”。

    自成祖爷迁都北京后,便在元大都的故址上建成紫禁城,西苑作为离宫别苑,主要是供君臣游乐,但有时也用作视朝之所,比如先帝穆宗在位时,因厌恶大内,便迁居西苑万寿宫,一住便是二十多年。

    正值炎夏,西苑风景宜人,太液池波光粼粼,岸边遍植垂柳,其中一株绿柳下,泊着一只小船,船上伸出一只钓竿,船上二人正下棋,一人在岸边侍立。

    棋盘上高下立现,执黑一方攻势凌厉,将白子的一条大龙杀得几乎七零八落,白方的棋路显得更散漫一些,似乎是想到哪里下哪里。

    “你再不认真下,就要被朕吃干净了。”

    延和帝来了一手“扳”,顺便提去两子。

    “不下了,没意思。”

    怀钰将手中白子扔去一旁棋钵,百无聊赖地往船上一躺,枕着胳膊假寐。

    延和帝见了他这懒散模样,叹道:“打小你就坐不住,让你坐着读会儿书,像屁股下有针在扎,长大了还是这毛病,看来日后朕老了,指望你安安静静陪上一时片刻,怕是不能的了。”

    怀钰听了这话,睁眼笑道:“万岁爷春秋鼎盛,何苦说这话?”

    “你是嫌朕啰嗦了。”

    延和帝拿起钓竿,看也不看他一眼,道:“滚罢,少惹事。”

    “遵旨。”

    怀钰从船上一跃而起,生龙活虎地跳上岸,小船吃不消,猛烈地晃动了一下,溅起不少水花,打湿了延和帝的龙颜。

    延和帝一抹脸上水渍,勃然大怒:“臭小子,你找打……”

    回头一瞧,哪里还有怀钰的身影。

    延和帝:“……”

    延和帝给气笑了,一面摇头,一面笑:“这小子,被朕宠得不像话了。”

    树下的高顺也不禁莞尔:“小王爷还小,总是不脱少年习性。”

    “还小?十九了,都可以娶媳妇儿了,朕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和他父王上沙场打鞑子了。”

    想起往日和兄长并肩作战

    的豪情,延和帝略显怔忪,一副陷入回忆的神情。

    高顺提醒道:“皇上,衣裳都湿了,穿着容易受凉,要不回去更衣?”

    延和帝陡然回神,低头望了眼打湿的衣襟,道:“不用,将你的外袍脱了给朕便是。”

    “这……”高顺犹豫。

    “快脱。”延和帝说。

    高顺只得将外袍脱了下来,因为皇帝今日不想惹人注意,所以是微服出游,他也没穿蟒衣,只穿着一件简朴的青色粗布长袍。

    延和帝脱下湿衣,换上青布袍,他常年习武,养出一身腱子肉,称得上虎背蜂腰,即使身着布袍也英气不减。

    高顺不敢穿天子的衣服,只将那湿衣搭在臂上。

    延和帝便让他不用在此服侍,先回去换衣服。

    高顺告退后,延和帝继续握着鱼竿垂钓。

    午后静谧,阳光透过柳树梢,洒在水面上,犹如碎金,一阵风起,柳叶翻飞,又漂在湖面上打转。

    延和帝正垂头昏昏欲睡,忽然听得背后一声喊。

    “老伯,你这船还开么?”

    延和帝猛地惊醒,回头一看,是个小姑娘,约莫十七八岁年纪,穿着一袭豆绿对襟短衫和月白马面裙,俏生生地立在柳树下。

    “什么?”延和帝一怔。

    那姑娘走上前来,指着太液池道:“莲蓬肯定熟了,老伯,您能划船带我去摘么?”

    延和帝扭头望一眼,太液池中芙蕖灼灼,莲叶青青,莲蓬大而饱满,正随风轻摆。

    他颇有些哭笑不得:“你知道我是谁么?”

    “知道啊,”那姑娘点头道,“你不是这园中专门摇桨的艄公么?我这儿有钱,不会让你白干活的。”

    她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湘妃色钱袋来。

    原来是将他错认成艄公了,延和帝低头望一眼自己的穿着,心想这确实很容易误会,又想这姑娘不仅要偷皇帝的莲蓬,还要皇帝划船带着她去偷,也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他莫名生出逗弄人的兴致,也不说破,而是一本正经道:“划船带你去摘是可以,不过我不要你的钱。”

    “那你要什么?”小姑娘一脸好奇地问道。

    “你陪我下一局棋,你赢了,我自然就带你去摘了。”

    那姑娘轻呵一声:“还以为是什么呢,这有何难?来下罢。”

    说着登上小船,在棋盘前坐定。

    先前的棋局未收,正是盘残棋,延和帝

    问道:“小丫头,你是要接着这盘棋下,还是另下一盘?”

    “另下一盘罢。”

    二人便拣回棋盘上的棋子,延和帝执黑,小姑娘执白。

    执黑先行,延和帝在小目上落下一子,轮到白子下了,对方落子的位置却令他瞠目结舌,她竟挨着他的黑子下了一着。

    要知道,在围棋中,贴着对方的棋下是自断生路,很危险的做法。

    延和帝紧皱眉头,不明白这小姑娘是个什么路数。

    他落下一子,采用小飞守角。

    没想到,对方又紧邻着他落下一子。

    “……”

    延和帝抬头,眼底写满疑惑。

    那小姑娘催道:“下啊,轮到你了。”

    就这么你来我往地下了数步棋后,延和帝彻底迷惑了,这下的……到底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这小丫头究竟是完全不会下棋,还是隐藏的棋道高手?

    就在他云里雾里之时,那姑娘一拍额头,跳起来大叫道:“你输了!”

    “什么?!”

    延和帝顾不上左右摇晃的小船,睁大眼睛去看棋局,只见那黑子尚有数口气存活,哪里输了?

    “朕……我没有输,你说说看,我怎么输了?”

    “喏,”那姑娘指给他看,“我这五颗白子连成一线了,我赢了,你当然就输了。”

    “……”

    延和帝又气又想笑:“你这下的什么棋?你简直不会下棋!”

    那姑娘口中振振有词道:“我怎么不会下棋了,我下的是五子棋呀,你只说让我和你下棋,又没说下什么棋。”

    延和帝问:“五子棋是什么棋?”

    “就是连成五颗子就算赢的棋。”小姑娘给他简单解释了一遍规则。

    延和帝边听边点头,心道听上去倒是挺简单的,又问:“这是你自己创的,还是别人教你的?”

    小姑娘答道:“我舅舅教的,我舅舅又是我娘教的。”

    “你娘挺聪明的。”延和帝顺嘴夸道。

    “谢谢,她死了。”

    “……”

    延和帝被噎了一句,忽然想起来问:“对了,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家的姑娘?”

    那小姑娘掩唇一笑,眉眼说不出的灵动活泼,脆声道:“你一个划船的老伯,难道我说出我是谁家的,你就知道了么?”

    延和帝举杯一笑:“你可以试试看。”

    “好罢,”小姑娘

    眼珠狡黠一转,道,“那我告诉你,我是沈家的。”

    “噗——”

    延和帝一口茶水喷出来,惊诧地抬起脸:“谁?你说你是谁家的?!”

    “沈家的。”

    沈葭嫌弃地避开他喷出口的茶水,有些不解:“怎么了?”

    “沈家二姑娘?”

    “你还知道沈家有几个姑娘?

    沈葭笑了,道:“对,我就是沈家二姑娘。”

    原来这就是那个沈葭,延和帝一时心情颇为复杂,问:“你方才说,你娘过世了?”

    沈葭点头:“嗯。”

    “你几岁时没的?”

    “八岁。”

    延和帝点点头,唏嘘道:“倒和钰儿差不多……”

    “什么差不多?”沈葭没听清。

    “没什么。”延和帝摇头,露出一个宽和的笑,“荔枝好吃吗?”

    “你怎么知道我吃了荔枝……”

    沈葭愈发疑惑,只觉得眼前这老者怪怪的,说话颠三倒四,有些不耐烦起来:“说好我赢了你,你就带我去摘莲蓬,太阳都快落山了,这话还作不作数啊?”

    延和帝笑道:“自然作数,只是上一局棋不算。”

    沈葭立即反对:“为什么不算?”

    延和帝慢悠悠道:“上一局我不清楚规则,你也没告诉我是下五子棋,所以不算数,咱们再来一盘,这盘我若输了,这池子里的莲蓬,你要多少就给你摘多少。”

    沈葭哼一声:“好大的口气,以为这池子是你的么?”

    延和帝只是微笑不语,可不就是他的么?他觉得眼前这姑娘越发有意思,难怪怀钰喜欢。

    沈葭揉揉鼻子道:“好罢,那就再来一局。”

    先前她确实是故意不告知她下的是五子棋,不是围棋,因此有几分心虚,再下一盘也行,反正她既然能赢他一次,就能赢他第二次,沈葭是这么想的,谁知这第二局棋,却是她输了。

    沈葭瞪大眼眸,十分的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五子,连成一线,”延和帝指给她看,“不是这样么?”

    沈葭摇摇头,眼中多了几分敬意:“老伯,你真聪明,当初舅舅教我的时候,我学了好几天才学会呢,你一次就能下赢我了。”

    延和帝哈哈大笑,不是头一次有人拍他的马屁,但从未有人比沈葭拍的马屁更令他舒心。

    沈葭扭头看向身侧的荷花池,那莲蓬她馋很久了,

    第一天来西苑就想摘了吃,所以今天才摆脱了辛夷她们跑过来摘,可规矩就是规矩,愿赌服输,她输了棋,自然也就不能让人家划船带她去摘了。

    ?刀上漂)

    沈葭叹一口气,略觉可惜。

    夏天最适合吃莲蓬了,从前还在金陵的时候,表兄们就常带着她去玄武湖泛舟,采莲摘藕,放声清歌,何等快活!

    正伤感着,忽觉小船动了一下,水面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沈葭疑惑转头。

    延和帝双手摇着船桨,微笑道:“被你说的,我也想吃莲蓬了,一起去摘罢。”

    “!!!”

    沈葭大喜,要不是担心船翻,简直想跳起来欢呼!

    小船荡开清波,进入藕花深处,莲叶擦着二人的身畔而过,扑鼻都是莲子清香,沈葭一面采摘莲蓬,一面清声唱起了江南采莲女都会唱的歌谣:

    江南好采莲,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下,鸥飞莲叶边。

    莲叶莲花耀洲渚,桂楫兰桡下长浦。

    采莲采叶忘采花,隔水停船共君语

    ……

    君语不还顾,妾心将奈何。

    回船向明月,月照江水波。

    江水照妾影,明月知妾情。

    郎心得似此明月,兼照莲花与莲叶。

    ……

    吴侬软语,唱起歌来似在软声撒娇,下半段又像在控诉情郎薄情冷待,如泣如诉,哀怨缠绵,听得人骨头也酥了。

    歌声惊起停栖在沙渚上梳理羽毛的几只鹭鸶,双翅一拍,引颈飞向天际。

    云霞漫天。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二人划舟归岸,更衣回来的高顺早就在岸边等候着,见到小船靠岸,立即上前去扶:“皇……”

    “咳咳。”

    延和帝握拳抵在唇边,干咳几声,用目光示意旁边的沈葭。

    高顺是个人精,立马领会出皇上的意思是不要暴露他的身份,便微微一笑,没说话了,只在沈葭下船时,虚扶了一把。

    待沈葭登了岸,延和帝笑着问:“小丫头,摘的这些够了吗?不够可以再摘。”

    “够了够了。”

    沈葭抱着满怀的莲蓬莲花,笑得眉眼弯弯:“老伯,你真够意思,等我做好了荷花糕,带来给你吃!”

    一旁的高顺听到“老伯”二字,嘴角的笑险些没挂住。

    延和帝朗声笑道:“好,那我可就等着你了。”

    当下二人约了下次见面的时辰,还是在这株柳树下,沈葭道过别,便抱着莲蓬兴高采烈地回去了。

    等她走后,延和帝收了笑,对高顺说:“她就是沈如海的二女儿。”

    “!!!”

    高顺满眼讶异,心道难怪圣上对一个小丫头这么和颜悦色呢,还以为是看上人家了,想收进后宫做妃子,高顺庆幸自己方才没胡乱说话。

    高顺堆着笑说:“沈二小姐伶俐活泼,又生得明眸皓齿,与小王爷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延和帝点点头,眼神变得柔和,似回忆起了什么久远的前尘往事,道:“她让朕想起一位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