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尽原本打算上前劝劝,可在那之前,罗妙妙按住他的手臂,在他看过来时冲他摇了摇头。
    她从凌乱的洞府中随便搬出一把椅子,将林尽带到角落,要他坐下。
    虽然看罗妙妙的态度风轻云淡,可林尽瞧着将楼的背影,还是忍不住担心:
    “将楼长老他真的没问题吗?”
    要让林尽形容的话,将楼看起来活像是十天没有睡觉,半头白发,眼里满是血丝,连精神状态都有微妙的疯癫感,林尽真的担心他再这样下去会出事。
    但罗妙妙似乎早就习惯了。
    她摇摇头,只道:
    “我师尊,可是天下最厉害的炼器师。”
    林尽微微一愣。
    罗妙妙顿了顿,又道:
    “你知道,对于一个炼器师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什么?”
    “自然是作品。”
    罗妙妙想给他倒杯茶,但举起茶壶才发现里边轻飘飘空荡荡,只好又将它放了回去。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被我师尊捡来带在身边了,那时候,他甚至都还没来烟雨山做这个长老。我师尊这个人看起来很不让人安心吧?有时候其实挺幼稚,说话还欠,喜欢故意刺挠人,如今你看他这个状态觉得陌生,但其实,他对待炼器一道,永远都是这样的态度。必要时,他甚至可以为他的作品付出一切,而他自己也乐在其中。”
    罗妙妙摇摇头:
    “可惜,作为他第一个徒弟,也是跟了他最久的弟子,我没有学到他这份坚持。”
    “……”
    林尽沉默片刻。
    他对将楼和罗妙妙的了解,其实并不算多,更不知道罗妙妙说的这些故事。
    他只记得将楼总喜欢在流巽身边矛头,每次都是一副欠嗖嗖的讨打模样,说话更不着调,看起来就像是初中班上喜欢揪女同学小辫子的男同学。仔细想来,林尽确实没有见过他炼器,所以,今日瞧见他这副模样,他确实被吓了一跳。
    他微微抿起唇角:
    “原来,将楼长老以前并不是烟雨山的人?”
    “嗯,他是被当年的烟雨山掌门求来的。在我印象里,他只是一个散修,成天漫无目的地在世上晃悠,不然也不会捡到我。他去烟雨山也只是顺路,当听到掌门要给他一个职位时,他很抗拒,甚至还打算带着我连夜跑路,东西都收拾好了,结果第二天一早,又突然说不走了。”
    罗妙妙轻笑一声:
    “你知道吗?看一个市井小流氓突然穿上规矩的仙家制服真的很滑稽,瞧一个生性散漫自由说要游遍河山的家伙突然转性、心甘情愿把自己困在雾气蒙蒙的山里,也真的很令人困惑,但人,大抵就是这样复杂善变的吧。”
    说着,罗妙妙抬眸看向他,道:
    “那么,你明白了吗?我师尊做什么事情,断然不会为了所谓人情弯腰。他做的事,小到杯盏花色,大到生死,都得他自己心甘情愿。他做那些选择,也只是为了他自己。所以,无论他做了什么、付出了什么,你都不必内疚,因为他不是为了你,他是为了他自己。”
    “……”
    听见这些话,林尽心里一震。
    他怔怔地看着罗妙妙,却见罗妙妙眸色平静,与他对视片刻后,重新将目光投向了将楼的背影。
    将楼维持那个姿势坐了很久很久。
    林尽也在洞府中待了很久很久。
    他没什么事做,毕竟器修干的那些活儿他一概不知,就算要做也只能跟在小弟子身边给他们打打下手,可后来还是因为分不清材料的种类而被罗妙妙嫌碍事,把他赶到了边上坐着。
    他既没事做,也出不去,很多时候都只能坐在椅子上望着将楼的背影出神。
    炼器炉中的火焰越来越旺了。
    林尽看不懂炉上那些细微的变化,直到他瞧见炼器炉表面的纹路发出了光,而一直端坐在炉前的将楼“腾”地站起了身。
    洞府内的人明显焦急慌乱了起来。
    林尽也没忍住站起身,但他上去也是添乱,只能站在这里瞧着他们解决问题。
    他看见,将楼的炼器炉似乎在震颤。
    器炉颤抖的幅度起先还比较轻微,后来愈发剧烈,林尽几乎能听见它金属部件相撞的轻响。
    弟子们急得团团转,将楼倒是淡定依旧。
    他有条不紊地往炉里添最后的材料,炉内火焰受到他法术的控制疯狂舞动着,林尽看见罗妙妙一脸忧色地走到将楼身边,他们似乎在争执什么,但情况太乱,林尽没有听清。
    最后,林尽看见将楼不知从哪掏出了一把匕首。
    他用匕首划开了自己的小臂。
    他往炼器炉内加的最后一样材料,是他的血。
    鲜血泼洒进器炉内后,原本躁动的器炉一瞬安静了下来,但那也只有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