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官路十八弯1 > 第4章
    1、想和领导叫板,不能这么个叫法

    田晓堂在办公室闲待了一个星期,哪儿也没有去,不过他的耳朵还算灵通。通过姜珊和王贤荣,他知道钟林已在戊兆做方案一的细化工作,也知道包云河明确提出“洁净工程”在半月后要正式动工。他深知,自己不可能一直在办公室躲下去。尽管心中憋屈,但他毕竟是位副县级领导,大局意识还不得不讲,该他抓的工作也不能甩手不管。只是,陈春方不主动来跟他联系一下,不给他一个台阶下,他还真不好意思贸然跑到戊兆去。

    周六下午,陈春方总算打来了电话,称自己在市区,邀他晚上一起吃个饭,田晓堂假意推辞了一番,就答应了。其实,他既想见到陈春方,但内心对见陈春方又有些排斥。想见,是为了面子过得去;不想见,是为了内心安宁。他想,“官身不自由”这话说的一点没错。人在官场,每天要见不想见的人,说不想说的话,做不想做的事,这很无奈,却又是一种常态。

    田晓堂如约来到“黄玫瑰”娱乐城。陈春方把他迎进一楼包厢,等他咝咝地呷了两口热茶,才满脸堆笑地说道:“田局长,真是对不起,本周我们县里搞个什么比点观摩活动,天天在乡下东颠西跑,走马观花,累得腰躬背驼,骨头散架,也抽不出时间来向你汇个报,还请体谅!”

    田晓堂觉得陈春方真够滑稽的。这话哪经得起推敲,陈春方即便是忙得脚不沾地,给他打个电话的几分钟难道也挤不出来?陈春方只是一周没给他联系汇报,居然就要道歉,可陈春方前些时上蹿下跳,通风报信,拉拢劝诱,帮着包云河和他争来斗去,让他的一切努力都化为了泡影,陈春方为什么不向他道声歉呢?这岂不是避重就轻!不过,话又说回来,陈春方帮包云河都是在暗处,他没抓住任何把柄,陈春方当然只会装糊涂,哪会不打自招地向他道哪门子歉呢!再说,不管今天陈春方是为何事道歉,也不管说的是不是实话,毕竟已向他说了声“对不起”,也算低了架子,他也就没有必要得理不饶人,老和人家过不去。今后和陈春方还要长期打交道的,关系老僵着也不是个事。哪怕只是表面上的一团和气,却也是需要维持的。

    田晓堂说:“我能理解。基层工作头绪多,事情杂,难免分身无术。我这个星期也挺忙的,就没有安排去戊兆,也没有跟你联系。”

    两人其实都知道对方的话说得言不由衷,但两人又明白,至此他俩算是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和解。

    有了这个良好的开端,喝酒时的气氛就融洽多了。陈春方见

    田晓堂态度还算友好,就放下心来,酒便喝得十分畅快。田晓堂不愿和陈春方多搭腔,只顾低头喝闷酒,慢慢竟也喝多了。

    两人都有醉意的时候,陈春方卷着舌头,说话就放开了:“田局长,论职务,你是我的领导;论年龄,你还是我的小老弟。现在不是工作时间,我不叫你田局长,而是斗胆叫你一声田老弟,你肯认我这个老大哥吗?”

    田晓堂不晓得陈春方葫芦里卖什么药,只是含糊地点了点头。

    陈春方嗞地一声啜了一大口酒,说:“田老弟呀,我比你痴长几岁,在这行政上也混了二十多年,接触的人,经历的事也不少了。说句推心置腹的话,你这次弄这个规划方案,让我真是看不太懂呀。”

    田晓堂望着陈春方,默然无语。他知道陈春方酒后话特别多,倾吐的**格外强烈,就等着陈春方往下说。

    陈春方接着道:“我知道,你之所以力挺方案二,是你认为方案二更科学合理,更有利于节约成本,一句话,更符合群众利益。在你眼里,方案一是搞花架子,只会方便领导捞政绩。我承认,你的看法有一定道理。但恕我借酒盖脸,直言不讳,我觉得你的看法还是很片面,显得目光短浅了些。现在大家之所以喜欢弄政绩工程,还不是因为上面喜好这个,可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世风如此,谁又能免俗?按方案一施工建设,可以赢得更大的眼球效应,让市县的领导捞取更大的政治资本,这一点你是清楚的。但方案一还有一个好处,你并不一定知道,即便知道也可能不以为然。那就是按方案一实施后,可以让省厅领导看了更高兴,更满意,省厅领导心情爽了,金口一开,大笔一挥,第二期、第三期工程就会给戊兆下拨更多的项目资金,甚至会成倍地增长。如此说来,方案一岂不是更有利于维护戊兆群众的利益?方案二固然能够方便施工,节约几个成本,但节省的那几个小钱,和方案一可能争取到的新增数百万、数千万资金相比,又算得了什么?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方案一、方案二究竟孰优孰劣,应该不难掂量吧。”

    田晓堂不由得暗暗吃惊。陈春方所讲的道理,包云河并不是没有对他提过,但把这个道理这么充分地加以阐述和剖析,他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原以为,陈春方卖力地帮包云河对付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理亏,有些发虚的。他没想到,陈春方那么做竟然还有充足的“理论依据”,认为自己做得理直气壮。那么,是谁错了呢?是他吗?这真是太有意思了。陈春方振振有词地为方案一辩护,田晓堂凭直觉认为这

    不过是诡辩,但真要他来反驳陈春方,一时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田晓堂就傻愣着,有些尴尬,心头则怪不是滋味。

    陈春方借着酒劲,又说:“现在人们都对政绩工程深恶痛绝,是因为某些政绩工程完全置群众利益于不顾。方案一却不一样,如果说它也算政绩工程的话,那它在为领导赢得政绩的同时,也为老百姓带来了更大的利益。可谓是‘领导得政绩,群众得实惠’,两全其美,各得其所,如此美事,何乐而不为呢?”

    田晓堂意识到,以前真是小看陈春方了。陈春方脑子一点儿也不笨,比他想象的聪明多了。不过又想,陈春方善于经营关系,擅长溜须拍马,得到了几任市局局长的信任,如果脑子太笨,哪能做到这一步?拍马屁、抬轿子的学问大着呢,也是需要高智商的呀。田晓堂突然也意识到,陈春方的一番话即使是诡辩,也不能说一点儿道理也没有。他被搞糊涂了。难道,真是自己错了吗?这些日子,为了把方案二推出来,他操碎了心,也伤透了心,可现在回过头看,却发现这一切竟然意义不大,这让他怎么能接受啊!

    喝完酒,又饮过漱口茶,陈春方爽快地说:“今天我就陪田局长尽兴放松一回,咱们来个喝酒吃饭、唱歌跳舞、桑拿盐浴一条龙。”田晓堂根本没心情留下来“放松”,却又不好生硬地拒绝陈春方,只得跟着陈春方到二楼歌厅去。

    田晓堂慢吞吞地爬着楼梯,陈春方见他走得慢,就说:“我先上去安排啊。”田晓堂挥了挥手,陈春方噔噔噔几步就冲到上边去了。

    田晓堂走到二楼楼梯口,却意外地看见刘向来站在二楼走廊上打电话。刘向来显然也喝了不少酒,一脸酡然。刘向来打完电话,看见田晓堂,便疾步走了过来,笑嘻嘻地说:“田局长今天亲自视察来啦!”

    田晓堂说:“不要一开口就夹枪带棒的。我刚在一楼吃了饭。”

    刘向来还是油腔滑调的:“吃过饭,就该上这二楼唱歌了。领导也是人,也需要放松嘛。哎,你怎么一个人,买单的家伙呢?如果没人买单,我来请客好了,机会难得啊,平时想接你这样尊贵的领导都接不来呢。你知道吗,到‘黄玫瑰’来玩可是有讲究的,这里一层楼就是一种娱乐项目,每种项目又有众多花样,从一楼玩到五楼,一般不到凌晨三四点休想回去。有道是:吃饭以后怎么办?歌舞厅里转一转;转完以后怎么办?桑拿浴里涮一涮;涮完以后怎么办?找个小姐按一按;按完以后怎么办?麻将桌上搬一搬。”

    田晓堂笑了起来,说:“你还一套一套的

    。说点正经的吧,你帮我个忙,我这会儿就想躲开那个买单的家伙呢……”

    刘向来说:“行啊行啊。我也想离开我那几个客人,正愁找不到由头。你也给我打个掩护,我们算是互帮互助吧。”

    正说着,陈春方从服务台那边歪歪斜斜地摸过来了,田晓堂忙把陈、刘两人介绍给对方,然后对陈春方说:“我这位老同学赶过来,有件急事要找我,我看你就忙你的去吧,不用陪我了。”

    陈春方显得有些失望,却也只好说:“那好吧。包房我已经订好,你们进去谈吧。账挂在这儿,由我来结。”

    田晓堂说:“好的,好的。”

    送走陈春方,刘向来把他拉进一间声浪喧天的包房。包房内彩灯闪烁、光线幽暗,田晓堂刚开始什么也看不清,只听见一个男人唱歌的声音似鬼哭狼嚎,让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刘向来拉着他往里走,田晓堂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这才发现沙发上东倒西歪地躺着三个男人,每个男人怀里都坐着一个打扮妖冶的女孩。除了一个男人的歌声在声嘶力竭外,其他两个男人都在和怀里的女孩逗弄调笑。田晓堂睁大眼睛看了看,那三个女孩都不过十七八岁。可三个大男人都四十好几了,说他们“怀里抱着下一代”还真是名副其实,一点也没冤枉他们。

    挪到沙发跟前,刘向来示意那个唱歌的男人暂停,然后介绍了田晓堂,三个男人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怀里的女孩。刘向来说:“田局长找我商量个事,我只得先走一步,失陪了。请大家一定要放下身份,放下地位,只记得自己还是个男人,花心的男人,多情的男人,在这里放开地玩,尽兴地乐,想怎么happy就怎么happy,好不好?单由我来买,大家不用管的。”

    三个男人嘻笑着说:“我们有个狗屁身份、狗屁地位啊,我们唯一的身份就是男人。你放心地跟田局长去吧。我们今天既来了,每人不花你个千儿八百,决不会撤走的!”

    刘向来说:“那就好,你们把我当兄弟,就切莫讲客气!”

    退出那个闹哄哄的屋子,两人钻进陈春方订下的包房。待服务生端来水果点心,倒上茶水后,田晓堂问:“刚才那三个家伙是干什么的?你也不给我介绍介绍!”

    刘向来说:“是市规划局的三个科长。他们一人搂着一个小姐,我怎么好意思当面向你介绍人家。我今天请他们的客,就是想让他们在这里从一楼到五楼玩个遍,玩个痛快的。可我在场他们又碍三碍四,放不开,我就想自己借故先离开,好让他们自个儿

    放开手脚去玩。正愁找不到由头让自己走得自自然然,不露痕迹,恰好你就来了。”

    田晓堂问:“你干嘛要请他们?”

    刘向来说:“我上次不是跟你说过,我目前正在做点生意挣钱么。我找规划局,正是为了这个事。”

    田晓堂又问:“你做什么大生意啊,还用找规划局?”

    刘向来说:“事情刚刚起步,我本不想对任何人说的。但你不是别人,不妨向你透露一二。我帮一位浙江的宋老板在云赭市做房地产开发,利用自己的人脉资源,替他疏通一些关系,在他公司里拿点酬劳。”

    田晓堂说:“真想不到啊,你都快成生意人了。也许,你在官场难得得意,在生意场上却能如鱼得水呢。”

    正聊着,包房的门突然推开了,五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孩袅袅地鱼贯而入,在两人面前站成一排,对他俩娇嘀嘀地打招呼:“先生晚上好。”这五个女孩全都个子高挑,容貌姣好,靓丽可人,让田晓堂看了也难免怦然心动。他知道她们站在这儿是让他俩挑选的,可他并没有叫小姐呀。就问:“谁安排你们来的?我们正在谈事情,不想被人打搅呢。”

    为首的女孩笑道:“是陈先生刚才吩咐过的。如果你们要谈事情,我们不妨先出去,待会儿你们谈完了,也谈累了,我们再过来帮你们放松心情,好不好?”

    田晓堂敷衍着连声称好,把她们打发走了。刘向来显得有些愤愤不平,说:“这年头,好白菜都叫猪拱了,漂亮的女孩子都进了娱乐城、夜总会,被臭男人糟蹋了!他妈的,真是暴殄天物啊!”

    田晓堂却说起了正题:“今天凑巧碰上你,我正好有事要找你呢。”

    刘向来叫起来:“你还真的有事啊。”

    田晓堂就把起草、审定规划方案的前前后后说给刘向来听了,又把陈春方刚才和他喝酒时说的一番话也告诉了刘向来。田晓堂说:“这事弄得我压力不小。我曾经很自信,认为自己的固执和坚守是有道理的。但近两天来,特别是刚才听了陈春方的一席话,我产生了动摇。我开始感到怀疑了:莫非,自己真的做得不对?我那些努力和抗争,是滑稽可笑的?”

    刘向来呷着清茶,微眯着眼,似在沉思。良久,刘向来才说:“照我看来,你一开始就错了。不管这事本身是对是错,不管方案一、方案二孰优孰劣,反正你是错定了。你不听包云河的招呼,对他阳奉阴违,跟他对着干,这就注定错了。”

    田晓堂不以为然,说:“你这样讲,我可不敢认

    同。”

    刘向来轻叹一声,说:“你还记得吗,上次见面,分手时我送给你一句话:在领导面前,你不用带着脑袋,只须带上手脚。现在看来,你并没有悟透其中的深意啊。这句话实际上是说,在领导面前,你不用显得自己多有思想和主见,不要自以为是,卖弄聪明,你只须听从领导的大脑袋里冒出来的高见就行了,一切主意自有领导定夺,而你作为下属,只是动动手脚,跑到领导那里去接受他的指示,跑到下面将领导的指示一一贯彻落实。如果你认为自己那个脑袋不是花岗岩,甚至比领导的脑袋还聪明,按捺不住要跟领导叫叫板,那你就要得罪领导了,就玩不下去了。你看看,你现在不就是落到这步境地了吗?”

    田晓堂辩解道:“我哪想跟领导叫板呀,更不想得罪领导,我只是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的,想劝说领导,把领导争取过来。”

    刘向来摇着头说:“你这真是书生之见!任何一项决策,正确与否,哪有绝对标准?其实出台每个决策,都要站在多种角度进行综合考量,而不仅仅只考虑群众利益。你认为方案二才维护了群众利益,所以才是最好的,这十分可笑。陈春方的那些看法,也不能说完全站不住脚啊。再说,对领导不能劝说、争取,只能服从,无条件地服从,你不服从,就是跟领导叫板,就必然要得罪领导。按你刚才说的,你是心系群众,为民谋利,才不幸得罪了领导。其实,领导是得罪不起的,而群众得罪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呢?群众是虚的,是个模糊的群体概念,你替他们奋不顾身谋取利益,他们也无从得知,更不会来感谢你一声。而你伤害了他们的利益,他们也并不一定知情,更不会来找你讨说法,问道理,影响不到你个人的前途和进步。而领导呢,却是实的,是具体的手握重权的人,你的命运和乌纱帽就攥在他手里呢。你得罪他一会子,他就会影响你一辈子。在这方面,我可是有着血的教训啊!”

    田晓堂默默听着,没有做声,心里却在翻江倒海。

    刘向来继续说:“我记得上次也跟你说过,在一个单位生存,最重要的是搞定一把手。现在看来,你对自己和一把手的关系还是没有一个正确的认识。你大概以为,包云河是一把手,你是副职,开会票决什么你俩都同样有一票,在班子内你们是平等的。你这种认识是十分幼稚的。我老家有位村支书,他不懂什么叫‘坚持党的一元化领导’,就把这句话按自己朴素的理解,说成‘坚持党的一人化领导’。其实,这位村支书说的一点没错,现在一些单位不就是一把手在搞‘一人化领导’吗?

    说起来,一把手与副职只隔半级甚至平级,但权力大小却相差悬殊,地位则简直有主仆之别。对这一点你一定要明察,千万不要在一把手面前把自己当个领导。我看你就是太把自己这个副局长当回事了,才弄得这么被动啊。”

    田晓堂震惊不已。他觉得刘向来所言不虚,却又不想轻易苟同。

    刘向来吃了几块水果,又说:“你落得这步境地,我一点也不奇怪。我奇怪的是,包云河明明知道你在阳奉阴违,为什么不当面阻止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装糊涂,只是在背后偷偷做手脚。他完全犯不着这样煞费苦心嘛!”

    田晓堂说:“这个疑问,我一直也没弄明白。”

    刘向来蹙着眉头,猜测道:“莫非包云河认为你是唐生虎的人,所以投鼠忌器,不敢……可又不太像啊!”

    田晓堂说:“我曾考虑过,他这样做,是想给我一个机会,等我幡然醒悟。”

    刘向来说:“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不过我想会不会有另外一种可能,包云河虽然反感你不听他的招呼,但他内心深处,还是很欣赏你这种敢想敢干的锐气和胆量。虽然你冒犯了他,但他对你还是给予了极大的宽容。或者说他内心其实也是矛盾的,所以他没有武断地阻止你。也许,他是想借这个机会来考验你,观察你,看你怎么应对他设下的重重障碍,借此磨一磨你的棱角,给你淬一淬火,也让你吸取些教训……”

    田晓堂对刘向来敏锐的洞察力感到吃惊。他想了想,觉得刘向来的猜测不是没有可能,但可能性似乎又不太大。他就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刘向来却说:“这世上最复杂的是人心,而领导的心思尤为复杂,我们切莫简单地、想当然地以己之心去度领导之腹啊!”

    田晓堂点了点头,若有所思。他忽然想,刘向来心机如此之深,对人情世故如此了然,考虑问题又如此缜密,如果把心性还磨炼一番,把那份傲气还去掉一些,并一心经营仕途的话,在官场上只怕会吃得很开的。

    过了几天,田晓堂还在回想那天和刘向来的一番长谈。他对刘向来的一些观点本来是不以为然的,但思来想去,想法又有了些改变,认识到官场无处不在的潜规则正是那样可怕,潜规则的力量是强大的,某个人根本无法抵挡,更无力改变。只有适者才能生存。否则,就会被孤立起来,甚至淘汰出局。意识到这一点,他就感觉异常痛苦,也十分无奈。

    为了排遣心头的郁闷,田晓堂晚上待在家里,就随手翻翻《菜根谭》、《阅微草堂笔记》一类

    杂书。这天他再次读到那句警言:“建功立业者,多虚圆之士;偾事失机者,必执拗之人。”联系自己,不禁感慨良多。他想,不怪刘向来说他理想化、书生气,反省自身,他为人做事还真是缺乏一点虚圆灵活。而一味愚顽固执,不知变通,就难免在现实中处处碰壁。或许,只有懂得适当地灵活变通、虚心圆转,才能妥善地处理各种复杂的事情和人际关系。这里面有个“度”的问题,有圆无方的圆滑乖巧,有方无圆的固执死板,都是不足取的。要把握好这个“度”,学问只怕还大得很呢。

    读了些书,又思忖再三,田晓堂渐渐冷静下来。他想,不管内心有着怎样的挣扎,对自己作某些调整,对世俗作一点妥协,看来是非做不可的。而眼下,修复自己和包云河的裂痕,抹除两人之间的阴影,已成了当务之急。

    田晓堂跑了一趟戊兆,回来就向包云河作了汇报。包云河得知前期各项工作已基本完成,“洁净工程”完全可以按期开工时,显得十分高兴,微笑着说:“这就好,这就好。这些天可把你辛苦了。”

    田晓堂说:“这是我份内的工作,谈不上多辛苦。只是我有些事情做得不够好,辜负了您,还请您多多包涵。”他算是含蓄地表达了认错道歉的意思。

    包云河自然听懂了他的话,哈哈一笑说:“谁也不是圣贤,哪能保证不出一点儿偏差。知错即改,就是好同志嘛!”

    田晓堂顿生感激。包云河今天既没有晾着他,也没有对他说半句责怪的话,看包云河的态度和说话的口气,显然已经原谅了他。田晓堂就觉得心头郁积多日的压力,一下子释放了大半。当心情轻松下来,他忽然又为自己心头冒出的这份感激感到羞愧了。他感激包云河什么呢?他真的认为自己犯了多大的错儿?

    包云河又和他扯了一阵闲话。田晓堂看出来了,包云河今天的表情格外舒展,心情显然是不错的。看着包云河和自己说笑,田晓堂竟从那张脸上找到了一种慈眉善目的感觉。他不由神思恍惚起来,真不敢相信,当年那个因作风粗暴被拆迁户骂作“包霸天”的人,在不久前为对付他的“大逆不道”使出那么老到手段的人,就是眼前这个看起来一脸慈祥的包云河……

    从包云河办公室出来,田晓堂突然想起了一种叫豪猪的动物。据说在寒冷的冬天里,豪猪们需要挤在一起取暖,但各自身上的刺迫使它们一触即分,而御寒的本能又使它们聚到一起,疼痛则使它们再次分开。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它们终于找到了相隔的最佳距离——在最轻的疼痛下得到最大的温暖

    。

    田晓堂想,官场中人的相处艺术,跟豪猪们的生存之道还真有些相似的地方。找到并保持那个不远不近的最佳距离,只怕是十分重要的。

    2、纪委来了,局长跑了?

    机关是繁衍流言的温床,往往无风也会起三尺浪。李东达跟包云河吵的那一架,已过去了老长时间,田晓堂以为没事了,再不会有人提起了。不想一夜之间,这件事又被机关干部们神神秘秘而又兴致勃勃地悬在嘴边了。不过,这回的说法全变了。说那50万元工程追加款原本不应追加,是郝局长和李东达得了村里的好处,才不讲原则,送了这个不小的人情。包云河之所以迟迟不签字,是要抵制这种不正之风。后来那个村支书一气之下,铤而走险,以向纪委揭发相威胁,李东达惊惶失措,狗急跳墙,才和包云河大吵大闹,包云河为了保下李东达,才不得不违心地签字拨款。这种说法一传开,包云河原来因这事造成的负面形象一下子彻底扭转,摇身变成了一个敢于坚持正义和原则,勇于与贪腐行为作斗争的领导干部,而且还是一个心胸豁达,富有人情味的人。这样,包云河既可敬,又可亲的高大形象便呼之而出了。而李东达却惨了,从侠肝义胆的英雄跌落成了一个贪污受贿、鲜廉寡耻之徒,若不是包云河高抬贵手,只怕早就进去了。最不幸的是郝局长,人早已化作了轻烟,却因这事又被揪了出来,烙上腐败分子的标签,让人们肆无忌惮地嚼来炒去。

    田晓堂对这些流言却将信将疑,觉得其中的破绽不少。他怀疑这种传言的出笼,是包云河在背后进行了操纵。包云河绝不会容忍李东达占据上风,他必然会选取适当的方式反戈一击,却不露一点马脚。俗话说,流言止于智者。如果人们善做智者,那么谁想借流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恐怕不那么容易。可惜,如今人们都做不来智者,他们对流言津津乐道却又懒得去明辨真伪,愿意充当推波助澜、助纣为虐的角色,这样一来一些流言尽管颠倒黑白,却能飞速传播。大家都在谈论,便三人成虎,以讹传讹,谎话成了真理,舆论攻势不断升级,当事人纵然长有一百张嘴,也辩解不清了。田晓堂暗暗观察李东达,发现他这些天眉头紧锁,脸色铁青,走路时脚步疲沓沉重。显然,甚嚣尘上的流言,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心理压力。田晓堂不由对李东达生出了一些同情,真想找个机会对他说几句宽慰的话。可当他碰上李东达,宽心话已溜到了嘴边,却并没有吐出来。他猛然又意识到,祸从口出,对李东达说话一定要谨慎,不然就有可能给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