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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18.

    若是她…

    一开始,江昭的确是不愿意再回来的。

    “我…”江昭忽然哽住,“可是苏槐,人世间也不仅仅只有他可以留恋,我们也不是为了某一个人,某段感情而活着…只要活着就还有一丝希望,就还可以去见到别的美好的事物。”

    就像她,也回到这个世界,有了新的朋友、家人和牵挂。

    以前她把徐景裕当成一切,现在却也开始明了,徐景裕也不过是她人生的一段过客。

    “希望吗?”苏槐忽然垂头笑了,“我没有什么别的希望了,江姑娘,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只是你也未曾站在过我的视角体验过这荒唐的人生,未经他人苦就莫要劝了。”

    江昭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苏槐又说:“虽我也不知你是如何来到这冥界之中的,但此处定是危险颇多,江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好,这是我自己给自己选择的命运…生死有命,江姑娘就不要干扰凡间命格以免还招惹来了些别的麻烦来了。”

    永川人不信神魔,但北翼人是极为相信的,苏槐自小在北翼长大,也一直相信这世间定有神魔的存在。

    现在她竟然能来这里,一定也不是普通人。

    苏槐就知道自己没有看走眼。

    凡人之命就是如此,苏槐生前还有些心结,但死后却想得更加明白了些。

    “孩子呢?那孩子,你也不要了吗?”江昭咬了咬唇,又问她,“当初我们说好,要将她好好养大。”

    苏槐摇了摇头,反而笑了:“我身子弱,就算苟活,这孩子也是保不住的。”

    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永川国情,我想你也清楚知晓,这孩子就算保下来,出生后也是个可怜命,既然我无法给她保证未来,就还是不要生下她来得好。”

    与其生下来受苦,不如不要降临这苦难世间。

    可救苏槐,仿佛已经成了江昭的某种执念,她伸手想要去抓住苏槐,手再一次穿过了她的身体。

    苏槐看起来心意已绝,她怎么也劝不回来。

    江昭再一次陷入了某种无助、无力的感受,看着苏槐的魂体,眼睛慢慢地就红了…

    “江姑娘。”苏槐见她这样,伸手去抚她的脸。

    虽然其实并未触碰到她,但还是有几分温暖传来之感,苏槐看着她,也叹了口气。

    “那你随我来吧,给你看看我此间的人生。”

    …

    十几年前,苏槐出生于北翼一商户,一开始还算得上是富裕,而苏槐也是家中唯一大小姐。

    北翼那时的富商,富可敌国,苏槐也被惯成了一位骄傲蛮横的“小公主”。

    后来某次商队要入永川,去到随城,早就在北翼呆腻了的苏槐偷偷跟着商队出了城。

    也就是那次,在随城邂逅了方逸阳。

    那会儿苏槐作为大小姐,还有些嚣张跋扈,说要把方逸阳抢回去做上门的赘婿。

    这些年来,苏家长辈也正愁着家里没有个儿子呢,苏槐想着,这不正好?

    方逸阳那时的确是个清俊少年郎,性子也不强势,正好就合了苏槐的意,反正这家里有什么事,就听她做主便可!

    “你跟我回北翼,就可以享受一生的荣华富贵!哪儿还需要在你们这破屋子呆着呀?”

    “整天就想上京赶考,你瞧瞧,就算以后入了仕,按照你们永川的国情,不也只能做个清官?”

    “努力再多又有何用,到最后还不是没钱花?”

    苏槐的父母学识都不高,他们祖辈也清贫,是到了苏父这一辈才发了家,也算是一种命运眷顾。

    如此一来,苏槐更觉着,所谓的学识不过只是虚无缥缈的一阵青烟,肯定是不如真金白银来得踏实的。

    不过方逸阳也不是没有骨气之人,他自然是要坚持自己的抱负,还是上京赶考去了。

    本以为这样的大小姐对他只是随便玩玩,偶然路过一时兴起,他也本以为自己能说服自己。

    却在离开随城独自去往上京后,陷入了长久的心病之中。

    是没想到自己思念成疾。

    方逸阳在随城还算得上是小有名气的才子,但去了上京后才发现自己不过是沧海一粟。

    后来他讪讪回了随城,还被家门中的好事者调侃。

    “当初那北翼富商千金追求你之时,你就应该应着,现在去上京吃苦头咯!”

    “哈哈哈,是谁说的男人就不能出卖色相了?你们看逸阳,靠着这张小白脸,都快吃上软饭了!”

    “只可惜,他自己没有抓住机会呀。”

    “哎,真是可惜呢——”

    方逸阳并不图那些钱财,只是自她离开之后就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每年冬天,都有一批北翼的商队要来到永川,毕竟在永川,花灯节是最重要的节日。

    北翼商人入城,也能给永川带来更

    多的资源交换。

    这一年的冬天,方逸阳在城门口等了许久,等那商队入城,想再瞧瞧——

    那位说心悦他,要与他一直在一起的大小姐,还会不会来。

    这年来往的商队浩浩荡荡,足有上千人,积雪反光照得他眼睛都刺痛,却也没有离开。

    他一直站在这里等,等到天渐黑也没能见到那让自己魂牵梦绕的身影。

    就当方逸阳准备失落离开时,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嘿,小书生,你这是在等本小姐吗?”

    …

    苏槐没有告诉他,她上次偷跑出来回去被爹爹罚跪和禁足了许久。

    这一次能来,其实是她在爹爹面前跪得膝盖都青乌了一大片才求来的。

    父亲自是不同意她来见这人的。

    苏槐说:“爹爹不是觉着家中无子吗?女儿给你带一个儿子回来如何?”

    “我们苏家,也不是一定要有个儿子,女子同样能经商,我的家产只要我的女儿来继承!”

    老是念叨家中无子,其实也是觉得以后自己老了,闺女也没人能照看,外人终究是外人。

    若她能有个亲哥哥或者亲弟弟,那该多好。

    那时苏槐年轻,不明白爹爹所说,后来苏家被灭门,苏槐才知道…

    原来富裕,在皇帝眼中,已是罪名。

    苏父早有预感,所以也在被灭门抄斩之前,偷渡了一些金银财宝给苏槐留着。

    说是给她备的嫁妆。

    那是苏槐还满心欢喜,想着自己那顽固执拗的父亲终于想通了!想着自己家中本就家缠万贯,索性就把那些嫁妆全给了方家。

    方家也靠这笔钱,做了生意,家产日渐丰盈,虽算不上很富裕,但与以前的清贫日子相比,真是不知道好上了多少倍!

    本以为未来一片光明,都是幸福的。

    可后来,苏槐在永川收到一封密信,密信上的内容是让她好好呆在永川,不要再回去北翼了。

    因为苏槐一旦踏入北翼,就是死路一条。

    苏槐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家已是家破人亡,那北翼城早已天翻地覆,皇朝更迭。

    从北翼富商忽然沦为寄人篱下的逃亡者。

    父母死后,她甚至没能回去尽孝,甚至没能见父母家人最后一面,苏槐从此之后开始变得疯癫。

    苏槐常觉心口淤积,时时咳出血来。

    父母已死,她如此苟延残喘地

    活着…不如随他们一起去了

    或许投胎的时候还能再做家人。

    那些最苦难的日子

    虽然方逸阳陪着她

    只是府中免不了一些闲话还是被苏槐听了去。

    “北翼苏家早就没落了

    现在哪儿还有她说话的份儿?她现在不过是个难民…”

    “若不是在这儿安全

    她早就随着家里人一起去了!”

    “算了

    这苏夫人也没有什么价值了

    就现在这病恹恹的身子

    估计过不了些年就去了。”

    “老夫人前些日子还说呢

    说苏夫人没有生育子嗣的机会

    她本就是异族人

    永川人与北翼人是不能有后代的

    ?)

    有

    则处死!”

    “难怪老夫人最近张罗着要再给家主娶个侧房

    你说这苏夫人

    现在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以后侧房进了门

    她这身子骨

    还有力气争宠?”

    “就算不争

    在这世间也无牵挂之物了

    也独自难活。”

    …

    这就是苏槐死前的人生。

    旁人也说得没错

    她的确独自难活。

    在那世间

    她没有任何牵挂了

    当初怀上那个孩子

    是她自己最后的挣扎。

    她想要保住这个孩子

    也想要保住自己跟方逸阳之间的感情

    更想要再为自己搏一搏生机。

    或许

    刚开始是如此。

    可再往后

    苏槐就明白自己所想其实是错的

    他人所言虽如利剑

    但句句属实。

    她的孩子

    没有出生的可能性。

    “阿朝。”苏槐忽然出声唤她名

    “我死前那晚

    做了个梦

    我梦到永川与北翼交好

    这世间再无战争

    我的孩子能够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

    可这终究都是梦。”

    美梦醒来

    最是让人觉得痛苦

    那现实的冰冷会成为打碎幻梦的武器。

    苏槐说着

    又敛了眸

    这次

    她的声音颤着。

    “那日

    逸阳偷偷找到我

    他劝我…拿掉那个孩子。”

    对苏槐而言

    是方逸阳杀死了她最后要活下去的期望

    是他

    把她逼向了这个绝路。

    方逸阳分明可以在别人背后议论她的时候帮她说话

    作为一家之主

    不至于没有管束流言蜚语的权利。

    他也可以在老夫人说要为他娶侧房的时候拒绝

    明明可以只维护她的。

    可方逸阳没有。

    他觉得自己爱她

    可苏槐并没有感受到爱意

    如果是真的爱她的话

    真的会这样吗?

    或许这个人世间的很多事情都是诱因

    但方逸阳是那个把她推向深渊的凶手。

    他的软弱、不知反抗

    对她而言

    与方逸阳亲手杀了她

    没有任何区别。

    苏槐低头笑笑:“他甚至不如直接杀了我。”

    如果是直接将刀剑刺入她的心脏

    或许还没有那么痛。

    也是从那一刻起。

    苏槐终于知晓旁人所说“在这世间也无牵挂之物”的含义。

    她抬了抬手

    想要抚摸江昭的发

    虽然她的魂体

    依旧什么都没有碰到。

    “阿朝

    我们来生再见

    你以后

    一定要来找我喔

    下辈子

    我们再早一些…早一些相识就好了。”

    若是早相识

    或许她也能成为自己的活下去的牵挂吧

    现在的江朝有父亲在

    有同伴在

    没有自己也能获得好好的。

    而她

    对这一段人生

    实在是累了。

    苏槐又温柔地笑。

    “你回去吧

    我就在这里看着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