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锦看向眼前的水杯。
她用的杯子是正常的大小,吸管杯,往常她一天大概三杯水。
可现在……
织锦最后也没说话,只是沉默的接了一杯水,回去坐下。
“织锦?”看她好像有些出神,陈女士不免担忧的唤了一声。
“我没事。”织锦语气平稳的说,她的表情也是同样的冷静,全然看不出心中翻滚的惊涛骇浪——
喝这么多的人,绝对是不正常的。
但现在,织锦最关心的是,为什么她没觉得不正常?
是的,织锦没觉得。
过去那些天,明明她一天比一天喝的水更多,可织锦却从来没觉得不对劲过,直到刚才,陈女士一句话,似乎掀开了蒙蔽在她脑海上的薄纱,立即就让她的意识变得清醒起来。
这个状态毫无疑问是不正常的。
是因为那个鲛人。
织锦清晰的意识到这一点,绝对是对方做了什么。可越想,她身上就越是发凉。鲛人这样,显然是早有准备,可对方若是真的动了手脚,会只是简单的渴水吗?
之后,她还要面对什么?
接下来的一路上,织锦都心不在焉,等到了拍摄地,才勉强打起精神。
这个节目的主题是做跟随一众老师傅学习制作手工艺品,而这一期则是学做瓷器,她属于空降的飞行嘉宾。
一开始的简单的熟悉流程后,之后开始上手。
别的都还好说,只是那炉火实在是太热了些,从进去后织锦就不停的喝水,等到最后终于能离开,她狠狠地松了口气。
直播镜头一直悬浮的跟在织锦身边,前后几个角度拍摄着她的表现。
等到晚上,一天的直播结束,进入休息时间,织锦开始看回放。
这个节目的常驻嘉宾大多是三线,织锦这个飞行嘉宾人气是最旺的,粉丝最多,直播间也最热闹。
织锦只是看了一会儿,就发现已经有人疑惑她怎么老是喝水,喝的似乎有点太多了。
安静的看了会儿,织锦联系上陈女士,推掉之后的所有安排。
陈女士询问过几句后,看她不说就同意了。
若是别人她肯定不同意,但织锦压根不靠这个吃饭,她进这一行纯属觉得有趣,她高兴就好。
一个星期的时间,节目结束,织锦离开回到京都。
没有回家,她上车后直接吩咐司机
前往秦家老宅,此秦非彼秦,说来也是巧了,织锦的父母都姓秦,导致一些不清楚的外人还以为她改了母姓。
这座历史悠久的四合院,在主人全数去世后,就陷入了沉寂。
织锦喜欢这里,没人会不喜欢自己的家,但自从家人前后去世之后,这里给她的,更多的是思念等回忆。她不喜欢让自己陷入那种不快乐的氛围,久而久之,她就不爱回来了。
这里被保护的很好,秋日渐深,院中的石榴树上还挂着几个火红的石榴,地上倒是干净,算起来大概是前两天有人过来打理过。
三进的院子,黛瓦红墙,青石地面,墙角栽着高大的银杏,老石榴树堪堪够到屋檐,下面摆着石桌石凳,檐下大缸装满了水,这座四合院的前身,据说是前朝某位一品大员的府邸。
织锦站在树下,呆呆的看了许久。
她其实不爱回忆往事,因为这些往事总是越想越让她难过,她不喜欢。她爱热闹,爱快乐,爱一切让自己愉悦的情绪和事情。当如果不是的话,她就会选择回避。
一如不回来,一如现在——
深深的吸了口气,织锦转身,走向书房。
这里放着她爷爷生前收集的大半书籍,她熟悉的走过高大的书架,准确的找到自己想要的目标。
那本记载着鲛人的古籍。
古籍珍贵,大多都存放在屋里的保险室,放在外面的都是没那么珍贵的。
像这本古籍,属于杂谈野史,所以才放在了外面。
织锦翻开,相比上一次的大致翻开,这一次她看的十分仔细,每一个字眼都不放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放下书,眼中划过失望。
一无所获。
这里面就是纯粹的杂记野史,类似古代的单元故事,里面事关鲛人的那一篇占字笔墨并不多,也就几张,是写书人从一个道士那里听说的消息。
织锦坐在高背椅上,纯木做成的椅子并不舒服,很硬,她不喜欢,但依然习惯性的直起了腰。
顿了顿,她慢慢伸手捂住小腹。
一个星期前,这里微微隆起,她以为自己只是吃多了,这很正常。
但现在,那股弧度非但没有下去,反而越发明显,在纤细的腰肢上那一抹圆润分外明显,让她想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是啊,鲛人度过的,是繁殖期。
织锦挺直的腰忽然就没了力气,瞬间软了下来,重重靠在椅背上。她木木的后仰,垫在椅
背上看着屋内的房顶,上面的梁柱上画着彩绘,给昏暗的屋内增添了许多色彩。
织锦按在小腹上的手慢慢用力。
没感觉。
她面无表情的靠坐在那里,好一会儿,霍然起身将书放回原位,然后关好房门,大步离开了这座老宅子。
司机还等在外面,织锦上车后,思衬了一会儿,司机配合的放慢速度,等待她的吩咐,然后就听这位大小姐吩咐说要去中医馆。
“是。”
司机应声,踩动油门。他是从队伍退下来的,要不是秦老爷子手快,都还抢不到。当然,这个秦,指的是织锦她姥爷的在队伍里的兄长,织锦要叫一声大姥爷。
附近就有一家中医馆,织锦进去后要求把脉。
“喜脉,三个月了。”
织锦深深吸了口气,道谢付钱,出门上车之后直接就说,“去姥爷家。”
司机随之启动车子。
“姥姥,姥爷。”
织锦进屋后,就看到自家姥姥正在画画,而一旁老爷子在侍弄他的兰花。
“织织来啦,快,张妈,茶。”老太太忙放下笔,笑呵呵的说。
“姥姥,您画什么呢?”织锦好奇的凑过去看了眼,发现她老人家画的就是老爷子摆弄的那棵兰花,连花盆上的字都一样,她顿时就笑了。
两老好了一辈子,到现在真成一个人了。
“看看,怎么样?”老太太略有些得意的说。
看的出来她今天心情不错,对这幅画也很满意,织锦很是仔细的看了眼,夸赞道,“形神具备,姥姥您画的越来越好了,这幅画给我吧,我回去也熏陶熏陶。”
“这…”老太太今天下笔如有神,还真有点舍不得,不由迟疑的看向老爷子。
织锦不由笑了,带着些淘气。
“这花啊,你奶奶画了不少,一会儿你挑一幅。这新的还得晾晾。”老爷子收到老太太的眼神,立即笑着开口。
“好~听爷爷的。”织锦拉长声音,这下两老可以说都听出她话中的调侃。
“淘气。”老爷子点了她一下,老太太无奈的摇了摇头。
织锦陪了两老半日,等到吃过晚饭,陪两老遛过弯,老太太去看电视,她就凑到了老爷子身边。
“姥爷。”她带着些讨好的叫。
“嗯?”老爷子一看就知道她是有事要找他,遂优哉游哉的应了一声。
“咱家有信得过的医生吗?”织
锦含笑的眼睛平静下来,在‘信得过’三个字上面加重了语气。
老爷子的动作立即一顿,抬头看着她,原本的闲散褪去。
“怎么了?”扫了眼老太太,他保持着脸上的平静问。
哪怕有电视声遮掩,织锦依然不自觉的放轻了声音。
“爷爷,我怀孕了。”
“鲛人的。”
老爷子看着她,竟然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jiaoren?”他模仿着织锦的语气,开始思考这说的是谁,或者说,是什么?
他其实下意识有一个猜测,但那未眠太不可思议了。
“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织锦似乎在背诵课文般,说出这句记载在【搜神记】中的话。
“就是这个鲛人。”
老爷子不由得睁大眼,深深呼吸几次后,他让自己平静下来。
“走,我们去书房。”
“这次的事,从头到尾,你好好的跟我说说,一句都不能落。”
织锦下意识看向老太太,就见她正转过头看着两人,眉微微皱着,表情认真下来,说了句我也去。这次的事情她并不想惊动自家姥姥,但看老爷子这个样子——
“好。”她应声。
一家三口去了书房之后,织锦冷静的将前段时间的经历大致说了一遍,手不由得落在自己的小腹上。
“爷爷,我要打掉它。”她说。
“好,爷爷给你安排。”
老爷子应下。
织锦心下一定,打胎的人她当然能找到,但是她不确定肚子里的这个到底会是什么样子,万一对方不靠谱,以后会引来更多的麻烦。
相比之下,找老爷子,是她能想到的最可靠的方法。
老太太一直关切的看着织锦,不断安抚,等到织锦离开后,才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都什么事啊。”她摇头。
老爷子很沉默,他十分认真的考虑了一会儿,抬手打了个电话出去。老太太一听就知道他是在和医生联系,立即安静下来。
他找的是个老中医,迅速约好了时间。和织锦想的一样,他也不放心西医,相比之下,中医的把脉,要更安全一点。
两天后,织锦在秦家老宅看到了那位老大夫,大约六十来岁的年纪,伸手为她搭了脉。
她捂住自己的小腹,心跳变快,不觉忐忑。
“怀孕了
,大概,三个月?”老大夫沉吟片刻后,有些不确定的开口。
他行医这么多年,把过无数次脉,但这样的脉象还是第一次。的确是滑脉,但除此之外,哪儿哪儿都有些微妙的不对劲,可若是要细说,又说不出来,最终只能归咎在个人体质不同这一点上。
“我要打掉它。”织锦斩钉截铁的说,捂住小腹上的手指收紧。
老大夫看了眼老爷子,点了点头,提笔开好了方子,等抓了药按方子熬好,一碗苦药汁子随之端到织锦面前。
黑褐色的,只是闻着就散发着浓浓的苦涩味道。
织锦低头看着,手移了过去,最终却顿在了碗边,但也只是那么一会儿,她端起碗,忍住苦涩一饮而尽。
药是温热的,是她以前最习惯的温度,但现在却觉得有些烫了。
可太苦了,苦的她自觉若是停了就没勇气再喝下去,便忍住了那股烫意,硬是把药喝完了。
匆匆把碗放在一旁,织锦扶着桌边弯下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苦,太苦了。
“织织!”她动作太快了,老太太忙喊了一声,就准备去扶她。
织锦摇头拒绝,老太太身体调理的不错,但到底不年轻了,她哪儿敢让她扶她。
苦意还没散尽,痛意又从小腹处蔓延开,她低喊一声,强撑着踉跄几步倒在了床上。
痛,好痛。
强烈的绞痛让她止不住的吸气,想要忍住,但根本忍不住。
太痛了。
“织织。”看她这个样子,老太太心疼的差点要落泪,但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守在一旁,担忧的看着她。
“姥姥,我没事。”织锦抽着气,勉强说。
老太太颤着手去哄她,说,“别说话,不用说话。”
织锦对她笑了笑。
织锦抓紧了枕头,默默等待着之后的事情,可一直等到疼痛变轻,她也没等到老大夫所说的那些事情。
不痛了,也没流血。
织锦翻身躺好,缓缓的调整呼吸,有些茫然。
就这?
“织织?”
“姥姥,我不疼了。”织锦转头,轻声说。
老太太怔了下,说,“我去找大夫来。”
“姥姥、”织锦有些不安,她下意识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
“没事,他信得过。”老太太温声安抚。
楼下老爷子和老大夫正在聊天
,她靠近低声说了织锦的情况。
老大夫一怔。
没反应是什么意思。
老爷子沉吟片刻,请老大夫跟他上楼。
在楼梯上,他轻描淡写的说了织锦的情况。
老大夫诧异过后,不由惊奇。
“原来真的有鲛人在。
“这种神话生物,寻常的药怕是不起作用。可再多的,我也没办法。不行,就只能试试手术了。
他说着认真郑重起来。
三人进屋时,织锦撑着力气坐了起来,请老大夫把脉。
“药效没了。
⒋)
他说。
中药见效慢,只要吃过身体内就会有残余,可现在,他竟然把不到丝毫痕迹,就好像,织锦根本没吃过药一样。
织锦陷入沉默。
“我知道了。
她回复。
中医没办法,之后又试过西医,可等到拍片,织锦肚子里什么都没有,这种情况下,根本没办法开刀。
之后,织锦推掉了外界的一切活动,回到秦家老宅居住,饮食都有专人送进去。
时间渐渐过去,她的肚子越来越大,一个月的时间,几乎就长到了寻常人怀孕五个月的大小。老中医推测过,鲛人的孕期应该比正常人短,大概是五到六个月就会生产。
与此同时,织锦对水的渴求越来越多,发展到最近几乎每天都泡在水里。
而且,她的手腕和脚腕在痒过一阵子后,竟然生出了薄薄的金色鳞片纹路,还有腰间,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纹路渐渐变硬,似乎在朝着鳞片转化。
从鱼缸中醒来,织锦撑着酸软的腰坐好,低头看了眼圆润隆起的肚子,不由咬牙。
若是一开始是慌张,后来是无力,等到现在,就是纯粹的愤怒了——
直觉告诉织锦,她现在的处境,都在哪个红发鲛人的预料之中。
她自觉算计了对方得以成功逃走,但现在想来,不过是那个鲛人刻意为之,给她希望,然后再让她绝望,自己心甘情愿的回去,回到那个牢笼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