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出了荷境,外头已是过去了一夜。

    她赤脚走出房间,望向外面发白的天,竟有些空虚与怅然。

    她居然折磨了梅引一整夜吗?

    可是,梅引半点不恨她呢!

    她自嘲一笑,心说自己真是白忙活了,为什么叫她恨一恨自己就这么难?她作为魔域里杀人最多,性子最阴晴不定的魔姬,外头不管是神界还是人界,恨她的人比比皆是,提起她来都咬牙切齿,怎么梅引就能不恨她?

    是她的秉性真的太高洁了吗?若不是她这样待她,换做旁的一个人这样折磨她,凌辱她,她是不是仍旧不恨任何人?

    她看一眼腕上的金色莲子,伸出手指轻轻抚摸。她的手指,发着白,就是昨夜掐住梅引脖子的手。

    原来,她除了杀人如麻,还是个变态啊!惊枝这样定位自己。

    春瑛来上职了,见她杵在门口,表情看起来还比较平静,但也说不准,万一莫名其妙不高兴呢,于是,她小心翼翼,如同平时一样,向她行了一个礼,然后寻常地问:“公主醒了?可要传早膳?”

    惊枝有些乏力,随意便坐在了门口的阶梯上,一双脚舒展在前方,露出圆润可爱的双脚。

    春瑛惊道:“公主您怎么能不穿鞋?硌着了可怎么办?”

    忙去里间将惊枝的鞋捧出来,然后在她面前蹲下,小心翼翼捧起惊枝的脚,一只一只将鞋子穿好。

    惊枝望着为她忙碌的春瑛,突然问:“你恨我吗?”

    春瑛手上的动作一顿,思绪转得飞快,心说这一大早上的,公主莫不是又要发作了?这个问题还用说吗,那一定得回答“不恨”啊?若回答“恨”,不会当场被噶吗?

    可是公主的问题怎么会这样简单呢?往往看起来是送分题的题其实是送命题。

    于是,春瑛觑她一眼,见她神色还算平静,但保不齐是不是暴风雨到来的前奏,她决定圆滑一些来处理这个问题:“公主何以这样问呢?身为公主的近侍,自当为公主肝脑涂地,死而后已。”说完便有些后悔了,这个“死”字怎么能提呢?多不吉利,万一刺激到了公主,她随便一挥手说“那你去死吧”,她春小瑛可就完蛋了。

    谁知惊枝却轻轻地笑了:“你就如实回答我便是,不用想太多。”

    春瑛抿唇:“春瑛从不恨公主。”这是事实,她确实不恨公主,虽说公主时常暴虐,但其实对她挺好的,从未谩骂殴打过,并且出手阔绰,时不时就会为她

    加薪,现如今她薪水程度已是整个魔域婢女里最高的,高得直逼当朝丞相。

    很奇怪,惊枝听到春瑛对她说着和梅引类似的话语,她内心里竟然毫无波澜,她总觉得她身边的人,看过她残暴的一面,应该其实不喜欢她,或者怕她,甚至恨她,但春瑛在回答这个问题时,她能感受到,她是真心的。

    可是,她听到回答后,并没有太多情绪,不为此高兴,也没有难过。

    似乎……只有梅引不恨她,她会感到生气,她甚至生出了些许委屈。是的,分明施暴的是她,她却感到委屈。

    她在梅引心里,怎么就留不下分毫痕迹?

    她不仅委屈,还觉得失败。

    这时,院子里又来一人,惊枝抬眸看去,便认出那是魔帝身边的随侍。

    说是三日后,会举行封立储君的大殿,魔帝邀她今日商议细节。

    惊枝这才从一夜的浑噩中醒悟过来,想起正事。

    惊鸿渊,凤兮,黑衣无面男。

    凤兮的话,究竟几分可信?

    魔帝玄天,不是她身生父亲?

    这可能么?这未免太过荒谬。

    如果玄天不是她父亲?那么,谁是?玄天又为何要帮着别人养女儿,还待她视如己出,甚至连储君的位置都不会阻止她得到。

    惊枝在去见玄天之前,想起一事来,吩咐春瑛几句,并告诫要秘密行动,方才换了身衣衫往玄天处去。

    来到魔帝宫中,彼时,玄天正在自己和自己下棋,见惊枝来了,忙招呼她在棋盘对面坐。

    惊枝坐下,抬眸看向玄天。虽说神魔修道,比凡人长寿,有的甚至能活几千几万年,时光在他们身上甚少留下痕迹,但若一旦有了岁月痕迹,那就预示着,你不再年轻,可能随侍会寿终陨落。

    玄天已是三四千岁年纪,他的头发早已花白,眼角也像凡间四五十的中年人一样,长出了淡淡细纹。

    “父帝,看来今日心情不错,竟在与自己博弈。”惊枝低头,看向身前的棋盘,黑白棋子正在无声厮杀着,你包围我一截,我困住你一团。

    惊枝也是懂一点棋的,看了一会儿道:“父帝今日这局势,似乎杀得很艰难,黑白都是自己,总是许久都没有个胜负,不如我与父帝手谈一局?”

    玄天笑着说好。

    两人把棋盘上的棋子清了,开始新一轮落子。

    黑白来往间,玄天漫不经心道:“三日后的大典,可有什么想法?”

    惊枝摇摇头

    落下一子:“与父帝当年做储君时一样便好。”

    玄天执棋子的手在半空微停

    随即落在棋盘:“阿五说笑了

    父帝几时做过储君呢?”

    惊枝立刻想起来

    玄天得到帝位的方式

    并非是传统的“继承皇位”。

    当年

    据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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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天那一届的储君

    是玄天的兄长白濯

    后来白濯在修炼时走火入魔

    导致气血逆行

    失了心智

    变得疯魔

    见人便杀

    见鬼便砍

    上一代魔帝

    也就是白濯与玄天的父帝

    亲手了解了那个疯了的儿子。

    此后

    储君之位一直空悬

    后来众子便坐不住了

    为夺得这个位置而明争暗斗

    魔域很快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而正此时

    上一代魔帝不知怎么谋算的

    非但没去想办法解决夺嫡之争

    反而发动了一场战争

    去攻打神界。

    神魔两界开始一场长达百年的战争

    甚至波及三界

    动荡不已

    民不聊生。那时候许多地方都闹过饥荒

    出过瘟疫

    神神魔魔人人死了许多。

    终于

    以玄天为首的一派

    觉得上一代魔帝发了战争却没能稳住局面

    导致魔域族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那段时间里

    神界和人间的修士们

    可谓是遇见个魔魔鬼鬼便收

    不论其他

    哪怕你是个弱质小魔。没干什么坏事

    照样收了打死。因此

    魔域子民觉得那代魔帝十分无能

    玄天便是在这样混乱的时候

    弑了父

    登了魔域帝位。

    他上位后

    瞬间扭转了战争局势

    带领着大家固守簋渊

    利用簋渊天然地势以及神仙们都受不了的瘴气

    逐渐叫神仙们退出了战场。

    惊枝觉得

    玄天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魔帝

    不过于做父亲而言

    似乎并不太在行

    他十分不擅长处理子女之间的矛盾

    每每遇见要他“评评理、断公道”的事

    他就瞌睡大发

    糊弄糊弄作罢。

    不过

    平心而论

    父帝待惊枝不错。

    从前

    她一直以为

    是父帝对她与母亲感到亏欠

    才明目张胆地偏心她。

    现在

    她还是这样认为的。

    棋子你来我往

    渐渐形成一盘错综复杂的局势。

    玄天语气平静且随意地道:“昨日你头一个出来后

    其余人也陆陆续续出来了

    有的甚至到晚上才出来

    真是

    战斗力太弱了。对了

    你昨日与我说

    惊鸿渊有异

    后来

    我进去看了看。”

    “如何?可有发现?”

    玄天再落一子:“没有任何发现。”

    惊枝也落子:“父帝之前说

    叫大家不要前往那处叫虚妄洞的禁地

    那里面究竟关的什么东西?”

    玄天举着棋

    似乎有些下不了子:“你进去过了。”

    惊枝微讶

    因为玄天的语气

    虽然听起来还是稀松平常

    但尾音

    却是平的

    没有上扬

    不是疑问句式。

    这时

    玄天终于把这一子落下

    惊枝一看棋面

    略一惊

    她怎么不知不觉竟被围困主了

    她左看右看

    居然半晌没想到突围之法。

    棋盘上的氛围凝结了一下。

    紧接着又听玄天道:“你见到她了

    她都对你说过什么?”

    惊枝抬眸看向玄天

    玄天却是微微一笑:“快想怎么破局。”

    他在说棋。

    惊枝想起那一路的须弥婴花

    以及只剩下一颗头颅的、近乎疯癫的凤兮

    再看玄天时

    惊枝浑身的汗毛突然都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