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温泠非常厌恶被人触碰，如果不是必须接受治疗，她甚至无法容忍被司叙检查身体、注射药剂。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记得不太清楚了，也许是从发生失控的那天开始，她不仅对自己产生了强烈的不信任感，也不相信周围的人，总觉得周围的人要害她。
从小培养的警觉深入骨髓，身为异能者的五感也异常敏锐，一个天生的战士不会在任何陌生的地方放松警惕，哪怕那个人是她的医生。
医生，才最容易洞悉她的弱点，不是吗？
温泠相信医生，却也不信。
特别是像司叙这种表现完美到很少出现纰漏的人，这种最容易让人放下戒心，也最危险。
温泠很少依靠直觉，但很多时候，直觉都在提醒她，司叙盯着她的眼神非常古怪，不像是医生看患者，更像是……捕猎者在盯着猎物。
但当她看过去，对方看起来又十分正常，只是她自己的错觉。
所以，温泠绝不会放任自己真的睡着。
温泠跨坐在他身上，感觉男人的身躯有片刻的僵硬。
没有眼镜的遮盖，司叙低垂着的睫毛浓密纤长，五官的轮廓比平时更加锐利深刻一些，却低着头，用略有温和无奈的语气说：“温同学，你误会了……我看你似乎有些疲倦，只是想扶你躺下休息一会。”
温泠面无表情：“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他自己清楚。
但这个人的脸皮比她想象中厚，此刻非但不慌乱，还笑着说：“是吗？也许是我无意间的举动，让温同学你误会了，你知道的，我对你没有恶意，更不可能对你有什么别的想法，毕竟我只是一个beta。”
beta？谁规定beta就没有恶意？
温泠放开他，从他身上下来，意味不明地说：“司医生还真是会用beta身份当挡箭牌，只可惜，我这人最不信人嘴上说的话，只相信自己的直觉。”
“那看来，温同学没有拿枪崩了我，是意味着直觉上相信我了？”
司叙从沙发上起身，蹲在沙发底下摸索到眼镜，重新戴上，他的衣服有些乱了，但看向她的笑容依然斯文温和。
温泠心想：真是一张无懈可击的假面。
想一拳打烂。
可能是易感期的原因，温泠发现自己今天脾气格外暴躁，再和司叙废话下去，她怕自己真控制不住心底的火气。
回想今天一天内发生的事，被人破坏车引擎、被偷走抑制剂、被一个omega勾引……她就没由来的烦躁。
温泠生得秾艳妩媚，拧起眉头不耐烦的样子也别有一种冷感。
司叙微笑着注视她。
“我先回家了。”她转身，头也不回地说：“被偷抑制剂的事别说出去，这事我自己解决。”
“需要我送你吗？”
“不用。”
司叙像是听不出她语气里的排斥，微笑着推了推眼镜，又说：“好的，记得明天来医务室找我，按时体检最重要，以免又出意外了。”
“……”
温泠没有理他了。
她用智脑叫了一个无人驾驶出租车，回到了她的住处。
和司叙这种住在富人区的政府机要人员不同，温泠住在平海区。
平海区作为老城区，是大多数四五等公民所在的住宅区，虽然不如沃尔区繁华，但配套设施很齐全。
温泠前后换了六次住处，目前才安顿下来半个月，房租便宜，隐蔽，离闹市区很近，虽然周围偶尔有犯罪事件发生，但胜在干什么都自由、方便。
回到家中，温泠先洗了个冷水澡，又喷了一点消除信息素的特殊药剂，以免明天被人闻出来她身上有omega的气味。
随后她坐下来，给沈雎发讯息。
【那个o怎么样了？】
沈雎隔了一会才回：【他啊，他还晕着呢，你说你到底是有多粗暴，把人弄得睡了几个小时都没醒。】
温泠：“……”
……不至于吧？这么娇弱？
温泠想了想，回复：【你先照顾他，我明天早上过来一趟，我觉得他有些地方很可疑，还得当面问他一些问题。还有，我交代你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沈雎：【有结果了，明天见面说。】
温泠：【成。】
-
第二天，天刚亮，温泠就起来穿上衣服，戴上帽子、墨镜和面罩，走出了门。
清晨五点半，原本沉睡的海荒城正在缓慢复苏，这座四面环海、如同孤岛一般的偏远城市，已经完全荒漠化，由冰冷的钢筋水泥架构而城。
远处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楼泛着金属般的冰冷质感，凌晨下了小雨，雾气弥散，地上的水坑反射着霓虹灯光，拥挤庞大的建筑物下方却盘踞着逼仄的街巷和破烂平民窟，如同密密麻麻的蜘蛛网，一层又一层地裹住了整座城市。
天空透出死寂般的灰，东边初升的太阳被庞大的建筑物遮挡，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射入云层的镭射灯散发着刺眼的光芒。
街边除了早起工作的人们，还东歪西倒着几个喝醉的混混流浪汉，甚至还有脑袋血流倒在地上生死不明的人，还没等人去猜前一夜发生了什么，他们就会立刻被清晨巡逻的垃圾车带走。
环城垃圾车上安放着警务系统广播，还在反复播报着“夜间出行请小心，提防异生物出没，本城区昨夜已发生第二十七例袭击案件”的消息。
温泠在街巷里穿行。
巷子里充斥着腐烂腥臭味，不知道是不是又有什么没被发现的尸体腐烂在垃圾桶了，今天闻起来格外恶心，这在海荒城是很常见的事，温泠踹开已经生锈的铁门，穿过地下楼梯口，左弯右拐，直到进入地下二层，在一排排老旧的商铺中找到了熟悉的地方。
她走过去，敲了敲边上的门。
屋内，站着一个身穿黑色风衣的男人。
他转过身，露出一张深邃却略显沧桑成熟的东方面孔，双眼皮狭长细窄，瞳孔泛着金属冷光，犹如鹰隼般锋利，一只冰冷漆黑的机械手正捏着根烟，“温泠，你来了。”
沈雎。
他是温泠在海荒城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
沈雎是个Alpha，但不同的是，他的全身已经90%机械化，据说当年经历了被地下组织追杀，除了大脑以外，连眼球、牙齿、皮肤表层都全部替换过。
同时，他也是个路子非常野的黑客，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人不能不了解自己的躯体，更不能掌控不了它，所以我做了黑客。”
“来得挺早，烟抽不抽？”沈雎问她。
“不了。”
温泠摇头，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取下帽子和口罩，露出本来面目，“那个o呢？”
沈雎说：“跑了。”
“跑了？”温泠皱眉，语气沉了下来，“我不是让你看着他吗？你怎么办事的？”
沈雎耸了耸肩，“我也没想到，那小子还挺滑，刚醒来就可怜巴巴地哭着说想解手，你知道我们这公共厕所在外面，我总不能让他憋着，我一个A，更不可能盯着o上厕所，就指路让他自己去了，结果等我反应过来……这小子已经跑得没了影。”
温泠扬起眉毛：“……就这？”
尿遁这种拙劣计俩就能骗过沈雎？
平时他也挺靠谱的，是那个o长得太漂亮，太让人不设防了吗
？
沈雎知道她在想什么，悠悠地说：“怪我松懈了，想着那小子才被你标记，应该不敢乱跑，没想到他这么豁得出去……”
温泠：“……可能是心虚吧。”
横看竖看，问题都不小啊。
昨天标记一时上头，后来温泠反复回想了当时的情况，觉得他的出现太巧合了。
那个时间点学校已经没有人，器材室也是废弃的，他却出现了，就算是新生不认路，也不至于正好进了她所在的那间。
是怀亚特派来诱她上钩的？一开始她并不这么认为，怀亚特如果用美人计，昨天他怎么没来人带抓包？
但如果不是，他又跑什么？
除了躲她，她想不出别的。
温泠想了想，问：“他也是军校的学生，名叫艾兰恩，能查到他的背景吧？”
沈雎：“小事。”
对于一个黑客来说，查一个身份不是联邦最高保密级别的学生，易如反掌。
沈雎在她对面坐了下来，纯黑色机械手指摩挲着下巴，上下打量着温泠的状态，出声问：“你还好吧？昨天我就想问了，好端端的你怎么标记了个不认识的omega？没出事吧？”
温泠叹了口气：“没出事，我昨天也差点以为又要失控了，不过还好，突然就控制住了。”
难道是因为信息素？标记omega的过程让她的情绪得到了很大的安抚。虽然司叙跟她说过，要她尽量不要动用异能和标记别人。
沈雎抽了一口烟，慢悠悠吐出来，语气微妙，“没事就好，这几天我盯着你家网络系统，已经远程拦截了上百次恶意攻击，针对你的人可不少啊，你自己多小心。”
温泠朝他笑了笑，“谢了……所以，让你查的东西呢？”
“喏。”
沈雎拿出一个芯片放到她面前，“都在这里面了。”
温泠接过芯片，插入自己手腕上的智脑接口，一部分数据信息顺着端口连接瞬间出现在她的“眼前”。
从旁观者的角度，温泠的瞳孔定格在虚空中，连眼睛都没有眨动，实际上她是在快速浏览那些资料。
那是一部分不同年龄职业的人的基本信息。
“这是我查到的一部分疑似和你有同样失控情况的人。”
沈雎说：“这些人有个共同点，都曾去过位于亚伦比区的地下黑市，要么是因为一些不可告人的原因被抓进去死里逃生的，要么是作为交易者进去然后栽了的…
…你懂的，那地方太混乱复杂，背后应该有大人物坐镇，能不碰尽量别去。”
温泠没有应声，她在浏览里面的讯息，沈雎不再出声打搅她，起身去开了瓶酒，放到她面前。
温泠看完了，瞳孔缓慢地眨动了一下，重新聚焦。
她拿起酒喝了一口，“你了解吗？那个地下黑市？”
沈雎眸光暗了暗，只说：“亚伦比区什么人都有，不过敢去地下黑市混的帮派很少，我只知道地下黑市和深海组织关系密切，具体就不清楚了，如果你想查，我可以试着入侵他们系统试试。”
一个名叫“深海”的地下组织，温泠很耳熟。
她第一次听说这个组织的名字，是还在温家的时候，曾从家里叔叔伯伯的谈话里听到这种字眼。
了解之后，才知道是一个很隐蔽的地下组织。
后来再听说，是在海荒城发生几起重大案件之后，警方在通缉文件里提到了深海组织。
这到底是个什么组织？背后和财团有没有关系？盯着她的人里面，有来自深海组织的吗？
如果有，她什么时候招惹上的他们？是温家内部有人想对付她，雇了这个组织的人？还是因为别的？
温泠思索道：“我知道了，那地方我去打听打听，你先别轻举妄动。”
沈雎翘着二郎腿，晃了晃手里的廉价酒杯，笑着说：“行，反正你别跟我客气，有困难一定要提，出门记得小心点儿，可别哪天出事了，我可懒得给你收尸。”
温泠嗤笑一声，“这就不用你担心了，我要是好杀，他们现在会一直盯着我却不动手吗？”
她倾身过去，和沈雎碰碰酒杯，又笑，“不过我知道，他们已经蠢蠢欲动了，海荒城不算温家的地盘，我要是在这里出事，谁又说得清是谁干的？我一天不被关进禁区监狱，不管是算计我的人还是其他人，都不会放心的。”
当初，温泠刚来海荒城，就遇到过几次袭击。
有身手一般的，有异能者，甚至有被雇佣的赏金猎人。
不过这些人一开始没有得手，很快就消停了，改为在暗处盯着温泠，温泠不止一次被入侵网络就是证明。
温泠知道，那些人可能出于各种各样的目的，也许有人眼馋她的身家背景，觉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想趁机敲诈勒索大赚一笔；也许是谁不放心她这个曾经的温家继承人；也许是因为那个被杀的议员；甚至有可能来自一些庞大的地下组织。
不管是谁，她
都需要时刻小心。
温泠一直都很清楚，当初的事，她是被算计了。
在外界看来，她杀人的那件事不过是简单的财阀丑闻，但只有看得更深的人明白，这件事之后，温家最优秀的继承人沦为了“被流放”的边缘人物，而死去的议员也影响了接下来十三城的市长选举。
一切都那么值得推敲。
媒体报道、舆论引导，非常巧妙地煽动了民众对上层积压已久的情绪，而当时的温泠甚至还只是一个没毕业的学生，就成了那个靶子。
被用来吸引仇恨，说难听点，是被抛出来的牺牲品。
就算是温泠的母亲，在那种情形下也选择了放弃自己的女儿，不管母亲怎么告诉她来海荒城是对她的“保护”，温泠其实都清楚，这其实是“驱逐”。
他们必须维护自己完美的形象，必要时，会扫除一切污点。
她就是污点。
以前的温泠可能傻白甜了点儿，被人给阴了才反应过来，现在，她可以慢慢跟他们玩儿。
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很显然，对方也还没有放过她。
温泠喝完了酒，起身，拍了拍沈雎的肩：“谢谢你的消息，照例赊账，改天把酬金给你。”
沈雎吸了口凉气：“我说温大小姐，你这个月都赊账第几回了……”
温泠也很无奈：“没办法，生活所迫，沈哥通融通融。”她弯腰下来，用白皙的手指扯了扯他的袖子。
“哎哎哎，大家都是A，别跟我玩这一套。”
沈雎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漂亮明艳的脸，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没有什么比A对A撒娇更惊悚的了，他扶额道：“算了，就冲你这一声哥，这次不收你钱。”
“谢了，我走了。”温泠挥了挥手。
-
温泠打车回了学校，她还有课业需要完成。
相较于其他高校，特别军校的课业很是繁重，经常压得很多学生怨声载道。但对于温泠来说，那些课程内容都是她曾经在首都军校以近乎于满分的成绩通过的，实在不值一看。
上午是军事战斗模拟课。
温泠进了训练大楼，战斗大厅里已经聚集了很多学生，但温泠出现的那一刻，依然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有人下意识往边上躲避，还有人悄悄瞟她。
夹杂着一点窃窃私语——
“喂，你知道吗？听说罗兰家的小少爷最近看上一个女omega，但那个om
ega好像喜欢温泠。”
“温泠？这也真敢喜欢啊……她可不好惹……”
“你们说，罗兰家和温家谁势力更大？”
“嗯……这两家谁更厉害不知道，但在海荒城，罗兰少爷肯定比温泠更不能得罪，他们要是抢同一个omega，我觉得温泠会惨……”
?雪鸦)
“……”
【请拿好您的枪械，您接下来的射击成绩会自动记录】
温泠在人工智能的提示音下拿了训练手枪，停下，往说话的那边看了一眼。
“嘘……她看过来了，快别说了……”那些人被吓到，连忙假装什么都没讨论样子，继续若无其事地端着枪射击。
温泠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
她走到训练处，装填子弹，快速上膛。
远处移动靶子的运动速度非常快，几乎到了肉眼都难以精准捕捉的程度，周围的军校学生们都在瞄准射击，一下下枪声响彻训练场。
但很多子弹落空，最远处的特制铁墙上已经留下密密麻麻的弹孔。
温泠抬起手臂瞄准，很快扣下扳机，随着砰砰砰几声响，她的手枪内一共二十发子弹，全程不超过半分钟全部发射完毕，近乎一秒一个，等子弹全部打空，温泠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下放下手中的枪。
系统的播报声紧随着响起：“温泠，射击二十发，命中二十发，准确率100%。”
温泠没有回头，转身去了下一个地方，继续完成其他武器的测试训练，直到她一拳打得训练机器人倒地，系统提示声才响起：“恭喜，你已完成本节训练课程。”
完全速战速决。
温泠放下枪械，拿起外套，走出训练室，心里惦记着调查地下黑市的事，一边走一边查看要调查的人信息。
有失控症状的人里面，每个人的职业和阶层都不同，温泠斟酌了一下，决定先接近一个名叫申正志的前媒体工作者，这人最近失业，经常在大中午的时候出入极夜酒吧。
现在是上午11：15。
她现在去酒吧，正好能碰上。
温泠径直往校门口走，没想到正好撞见了一个人。
人流不多的校门口，怀亚特从上到下的穿着昂贵而高档，戴着耳钉，姿态慵懒又傲慢地依靠着电线杆，一头热烈的红发在太阳下泛着闪耀的光泽，全身上下散发着惹不起的气质，正慢悠悠把玩着手里的东西。
“温泠。”他突然开口，说出的话就和那张漂亮张扬的脸完全违和，显得极为恶毒难听：“会咬人的丧家犬怎么还没死，还敢出来丢人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