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宴重山 > 92.陈事
    “或许,是为了‘关锦’。”

    两人对视,皆是一怔。原来他也深陷其中。为了苏布,苏禹唤几近将家中其他生意弃如鄙蚁,这事当时在柊州广为流传。且这之后,易寒回时路过汝阳,特地到前一顾。

    “素府二十年前就已覆灭。”

    素府相传富甲天下,两个女儿皆擅绣艺,年年上供朝廷布匹皆出自素府,不过,随其双女出嫁,素府也日渐没落,最终破败倒抵。

    “苏禹唤来此,是筹谋多时,苏布生于其年少,只是如今才……”

    可见苏禹唤对布庄生意上心,想来也是受母亲影响!

    凝萱手脚发冷,她想到的,只是冰山一角,苏禹唤是为了关锦,可他却从未向自己开口……偏偏自己又身在卫府,他来这儿,不可能事先没有调查。

    ……

    看着手头那幅画,易寒身侧木桌包袱之上仍有,凝萱又问。

    “还有什么吗?”

    苏禹唤当然知道“关锦”,他定然也同自己一样,是循母亲生前踪迹来到垠城,否则不可能恰好十足是这里,所以,他的目标一开始就是卫府,是自己。

    “现在的柊州和汝阳,几乎少有苏府与素府残迹。”

    易寒双臂相合道。苏禹唤离开柊州,几近将所有产业变卖举家搬迁,颇有孤注一掷的架势,且这倒并非是想阻人调问,以苏府在柊州的名声,这些事人口皆知。

    这几副画卷,是柊州所剩苏府空宅搜寻所得,园林高雅落拓几十亩,然空无一人,可见其昔日富丽凋零殆尽。

    凝萱又抽出几幅,所中描绘,与她从绣阁取出无异,良辰美景有之,人物画像有之,凝萱翻却终,目光忽然凝滞,其中一副,是苏禹唤母亲与奴仆借于白雪梨树之下,相互挨靠讨教低喃,指尖针线绣幅刺眼,那奴仆……是孙大娘!

    其身着一身素蓝红缘宽袍对襟长裙,不正是孙大娘日日所穿那件,苏布后院女工皆是蓝底黄缘一致身服,因而凝萱印象十足。这么说来,她与那素浣,也是……

    又想起小雅所说孙大娘已亡故的话,凝萱不由咬唇,心头缓过浓浓感伤。

    半晌,易寒已坐回桌前,灯下是他冷峻淡漠的侧脸,正十足仔细地用一块白布擦拭长剑,动作极缓,仿佛时光放慢脚步……

    “谢谢你,易寒。”

    凝萱将桌上东西收起,轻轻开口,如山涧清泉。

    易寒抬起目光看过来,点头,没说话。

    “也谢谢,你

    给的‘悬针匕’!”

    今晚当真是惨不可言,可他走之前给她用以防身的那支针,却给了她视死如归的安全感,有时,能轻易死去也是种心释。

    投来目光轻点,仍是无言。

    心中翻江倒海,凝萱本又欲说什么,可他这样沉默,却是无话可说。

    抿了抿嘴唇,就欲离开。却见易寒起身走近她,在凝萱还未说话时,拽起她的手展开,将那根收回的“悬针匕”放回她掌心。

    “若非到必死一刻,少用。”

    双手一轻,易寒已退开距离,这东西用自江湖,对付常人绰绰有余。想想她仍是需要吧。凝萱一愣,听他这话,似是居高临下可怜自己。那刻他出现,居然是先这东西抽走。

    凝萱心下涌过无数念头,忽就问道。

    “刚刚在醉春楼,你是怕我死,还是认为,我会用这东西伤人?”

    易寒看了眼她,又很快目光垂落。

    “不到万不得已,不必用它。”

    半刻沉寂,凝萱点了点头。想来也不必再问下去了。

    说了句“早点休息”,凝萱便迈开脚步往门口去。

    “等等。”

    缄口许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凝萱回头,易寒已在擦拭剑鞘,也没看她。

    “此次沿途,我碰见了佟煜。”

    凝萱怔愣住。

    翌日一早,凝萱是被小雅“铛铛”木槌般的敲门声吵醒的。昨晚她做了漫长久远的梦,瑞尧宗、佟煜、琦伽、旭英,刀光剑影仗剑江湖,一切都恍若远在天边……

    睁开眼时,已见灵泽窝在床脚,不知是何时回来的。又想起昨晚一叙,云开月朗,似有微光正透投天际……

    “小雅!”

    凝萱去开门,终于结束了提心吊胆,还不许人睡个安稳觉。

    “小姐!”

    小雅双手合成喇叭凑近凝萱耳边,凝萱一下子清醒,今天是孙大娘头七,她要去祭拜的。旋即回身赶忙拾掇,可忙到半间又止着停下。

    孙大娘的事怎也不能是苏禹唤派人为之,可……她冷地战栗,会不会和自己有关……

    “你说,尚敏是凶手!”

    闻言,小雅愣住,居然还有人关心她。她点点头。

    “是,她前几日被官府带去调查,后来就没见过人,孙大娘死前那晚,有人亲眼见尚敏进了孙大娘房里,还听见,听见发生了争执……”

    小雅哀息,都说孙大娘师门不幸,带出

    尚敏这么个白眼狼,平日她对尚敏可是深加器重关怀。

    “那尚敏,她也认罪吗?”

    凝萱道。自己出事之后,她反倒将重点着向深藏不露的吴湄……

    “当然不会,这可是杀头的死罪!她吵得可凶,可是官兵上门,她也挣扎不过,只能被带走……”

    小雅愤慨,那日眼瞧孙大娘死状仍历历在目,想不到尚敏如此心狠手辣。若非众人拦着,钱瑗那日红眼要与她豁出命去。

    “小姐,苏布现在是……即使我们回去,也不可能拯挽得了……”

    小雅道。女工如今失了孙大娘这主心骨皆是郁郁不震,甚至已有人在打听去处。

    凝萱摇头,她却不能。

    “小雅,我们……”

    她还未说话,门已被人推开。是有人来找,两人一看,正是着急忙慌的阿胖,抓耳挠腮憨实道。

    “好在你们在这儿!”

    将手中包袱打开,昨日只一股脑回去报信,却忘了将邢蕴的话带到,这不一早他便放下店事赶忙找来。

    ……

    正是绣阁留下的那身破烂衣衫,凝萱先是一愣,凑近了定睛察看,更是惊羡。

    “波浪花针,相思扣,双桂花……养蚕,缫丝,针线细密,用线一、二丝,用针如发细者为之……”

    皆是她未曾见过的绣法,凝萱不由猜着吐处二字。

    “关——锦。”

    说起来,凝萱仍是年幼时被带去黎府,后来再未去过,小雅一路带行,二人出了悦塞客栈,往西行去。路过一打铁摊,耳边传来石铁敲击的利响,小雅目光晃神,忽停住看向凝萱。

    “小姐,我……我想起件事!”

    凝萱蹙眉,被她这忽如其来的话语吓住。

    想了想,还未开口,其目光已定定探向背后,凝萱回身,只见一老管家身着富绸,随候的是小雅和凝萱都见过的轶儿,引霜的贴身丫鬟。两人见到凝萱,实在是释了口气,赶忙道。

    “三小姐,可算找着你了!”

    轶儿上前一把抓住她,生怕凝萱跑了一般,这几日引霜整几日寻她,去了苏布却被告知凝萱已多时未归……

    凝萱与小雅愣住,这是——

    没询问几番,凝萱便答应下来,总之她也有许多事要问,比如,“关锦”!

    凝萱被请上轿,自上次卫府寿宴她多日不理引霜,可轶儿却说,她为自己急得动了胎气,不禁一阵酸涩,凝萱翻来手里的本册,

    顶轿穿行在繁闹街市,耳侧响起高低起伏的叫卖,凝萱掀开轿帘,赫然又是家“卫氏布庄”开张!

    苏布,苏布!凝萱心下更冷,孙大娘的事与卫府脱不了干系。苏布女工深居简出,能潜入其中将底细打探清楚的也是厉害。

    不知过了多久,轿撵停下,两人一看,并非是黎府,而是在县衙。凝萱记得,引霜夫婿黎鹰正是县令黎哲一族。

    轶儿见凝萱站着不动,上前道。

    “夫人身虚体弱,此次有孕多次胎动,险些丢了性命,听闻沈计妙手沈诚沈大夫在此医治表家小姐,才挪到这儿来!”

    沈诚在垠城也是医出圣明,引霜年过四十一直无子嗣,此次当然十分重视,一来二去沈诚两头移顾不暇,只得与黎哲商量,挪到与黎小姐一处。

    凝萱点头。为子嗣不易,可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传宗接代,为了黎府。

    ……

    带凝萱直接去了引霜卧房,引霜大腹便便,神情惨白,终日久居床榻,见凝萱迟迟杵在远处,伸手柔声道。

    “萱儿,你过来,过来坐!”

    凝萱鼻头一酸,这还是她第一次见有孕期间的产妇,又是引霜,她实在,实在是……

    愣愣走过去,眼睫染上层晶莹闪动。

    “我知道萱儿不是坏孩子,这次来,是想给你样东西!”

    引霜笑着看她,像小时候将她搂身在怀的大姐,浑身散发着母性光辉。

    “我想问,问你关于我娘亲的事!”

    “大姐今天要说的,也是你娘亲的事!”

    不约而同提起,也就没必要拐弯抹角。

    引霜从枕下摸出几本蓝底麻线古册交给凝萱,多年来囊藏心底的秘密终能尘埃放下。

    “这是‘关锦’!”

    凝萱手心一紧,当真在引霜那儿。凝萱随意翻动,是些针织绣法,与那衣料上记载的相似,她紧紧攥住,此时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易寒的脸……

    “素玟姐说,若她生得一男孩,就将这东西深藏毁殆,若是一女孩,就待她长大成人传于她!”

    引霜抬眸望着窗外烈日下射,仿佛陷入到种久远回忆中。

    突如其来的真相,凝萱双手叉起,心平气和将那日从卫夫人和允荷口中的话叙叙道来。

    引霜听闻,面色沉沉,重重咳了起来。

    “胡说八道。”

    她捶了几下床头,又是笑又是哀言。

    “不过,她们倒也不傻,

    挑三拣四……是非黑白

    我看得清清楚楚……”

    当年

    引霜十几岁时母亲去世

    父亲将被人谋害而沦落风尘的素玟带会

    几月后结为夫妻。

    “素玟自江南而来缠丝购线

    她深居闺阁

    却性情刚烈!”

    引霜看向凝萱

    她们母女几近一模一样的品格。那时的素玟

    豆蔻年华

    用情至深。

    引霜与素玟年纪相仿

    亲密无间

    先前虽以姐妹相称

    后来也只能降辈叫声娘。

    “卫府本来就以布庄为业

    当年有你母亲坐庄

    更是蒸蒸日上

    火热朝天……可卫府族氏

    亲属门楣

    他们实在见不得你母亲这么个来路不明的女子!”

    素玟虽然也身出名家

    可她远离家乡

    又因成婚之故与素府断绝干系

    没人会相信一介女子的话

    相反

    她自青楼而来

    难免使得卫府门面不堪。

    “后来

    为了争取那块‘天下第一布庄’的招牌

    爹爹硬是将你娘休弃

    ?)

    娶了允荷她娘……”

    凝萱神色绷紧

    指尖在拳心刻出道泛白

    背信弃义恩将仇报

    世间男子果然每没一个好东西

    只恨母亲遇人不淑。

    卫夫人年轻时父家财力雄厚

    能给与当时的卫老爷足够支撑。

    “你母亲于是退居绣阁

    与世无争。可你知道

    富家高门出身

    目中无人嚣张跋扈

    眼里是容不得一丝碎沙……她们设计将你母亲送回青楼

    我记得季嬷嬷就是那时赶来的

    可她没有钱财根本无法为你母亲赎身

    你娘她发现自己有孕在身

    不堪受辱毁容遮面

    主仆二人靠绣刺为生……”

    引霜缓缓道来

    那时她势单力微

    自顾不暇

    卫夫人自然也瞧不上她。她几次相求打探

    后来因素玟有孕

    才勉强将其接回

    那时她秀容毁面

    对卫夫人再造不成威胁。

    “爹爹无子

    素玟有孕

    卫夫人生怕她诞下男婴

    因为那时她也才怀上允荷。于是

    又将念头打到你身上……陷害小产

    误服汤药

    又诬告你母亲与家丁私通……”

    这皆是那时未出嫁的引霜亲眼所见

    卫老爷的将信将疑也是凝萱出世后才逐渐打消。

    “你八个多月出生时

    允荷刚满月

    那日是我旁陪待

    素玟血崩断气后

    你却生生活了下来……”

    引霜瞧着小小婴孩

    却是松了口气

    凝萱是个女子

    卫夫人也许能宽待

    她能像自己一般成人。

    “我娘难产血崩是那对母女干的!”

    唇角被凝萱咬得泛白干裂

    没有撕心裂肺也没有方寸大乱

    她只是气

    气她们颠倒黑白。其实从醉春楼出来

    她已对母亲身份多出几分猜忌

    可她们居然……

    凝萱抬眼望向引霜

    后者泪流满面

    凝萱出生

    她出嫁

    可素玟奴仆季嬷嬷留下照顾

    她才几分宽心

    可身在黎府

    她多有听闻凝萱受苛待

    她与素玟太过相像

    每每见到

    都不忍忆及……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苏布覆灭

    再无喘息之力。”

    从前凝萱身在卫府羽翼之下

    得其庇护

    后入佟府和离之快

    她根本无法出口

    可她投身苏布

    与卫府章府作对

    引霜怕她出事

    又怕苏布图谋不轨。

    “所以大姐以为

    苏布没了

    我就会回卫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