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你又要反悔了？”
凌听涛眉毛蹙了起来。似乎想发火，又有几分厌烦。
“不。”max笑笑。他这句话说的倒是中文。
刚才他低着头玩手机，何小平没办法细看，这时候，他才看清这个max的眉毛也很浓。但是max的腰杆却弯的像大虾一样。何小平猜测，他的腰杆很可能是因为常年四季的玩手机，才成了那个样子。
最重要的是max的眼神，始终飘忽不定，全然没有凌听涛那种淡然和从容。不过，max无论从面相，还是身上偶尔散发出的那种少有的气质，都让人敢断定，他和凌听涛之间一定有某种血缘关系。
“uncle，你能不能回避一下，我想和这位先生单独聊聊。”
max说。他只用汉语说到“你能不能”，就说不下去了，后面的话又全是英文。
凌听涛冷哼了一声，幽幽的说：“你确定你说的话他都能懂吗？”
“可以的。”max收起笑，没有那种吊儿郎当的感觉了。
“那好，我给你这个机会。”凌听涛盯着他看了几眼，站了起来：“不过，你要是再耍滑头的话，就别想得到我的任何资助了。”
“你放心，我能跟你回国，就是彻底想明白了。”
“好吧。”凌听涛点点头，看向了何小平：“小何，max想和你单独聊聊。”丢下这句话，他挪开椅子，径直走开了。
刚才他们两人的对话，何小平只能听懂凌听涛说的，至于max说了些什么，他尽力猜想了一下，却也只是猜出个大概。
“对不起。”max突然对何小平说。
何小平一愣，眼里满是疑惑。
“凌，刚才，那个是，我的，uncle，叔叔。”max说的很吃力，但是神情却异常严肃。要是跟刚才比的话，简直就是两个人。
“我的爸爸，凌，另一个，观雪，是他，让我对你这么说的，他说他，不请求你forgive，对，原谅他，但是，那三个字，还是要说给你的，对不起，我practise，练习了好久，希望发音是准的。”
max磕磕巴巴的说完，静静的注视着何小平，似乎想看看他的反应。或者说，想判断他是不是听明白了自己在说什么。
“已经不用道歉了。”何小平的心情很复杂，想了想又说：“其实你该说对不起的人不是我，而是两位老人，不，是好些老人。”
何小平回望着max，也想确定
他是不是听懂了自己说的。
max很快猜出了他的心思，用力的点了点头。
“我的汉语听力OK的，你尽管说，我都听的，明白。”max说，还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何小平勉强挤出一丝笑，继续说：“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他们失去的已经彻底无法挽回了，说不说对不起，又有什么意义呢。”
“是。”max点点头。
“这是我爸爸交代我的，我必须要照办，请你，理解。”说着话，max站了起来，他把压在手底下的布包，用双手恭恭敬敬的递了过来。看着何小平接过布包，他又弯下腰，向何小平鞠了一躬。
整个过程看起来十分的郑重，但是却十分的生硬，甚至有些滑稽。
果然，max坐下后，笑着说：“这也是爸爸让我练的，practise了好多次，还是不太成功。”
对于max说的话，何小平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了。他拆开塑料袋，又打开布包，看到了一个紫檀木盒子。再掀开盒子盖，“蟾宫”两个古拙的毛笔字，立刻飞入了他的眼帘，冲击着他的心房。
何小平想起了老狗。
老狗的埙声开始在他脑海里回响。
“uncle已经好多年不和爸爸联系了，就连爸爸的葬礼，他都没有参加，但是为了你，uncle找到了我，让我把盒子里的那本书还给你，god，他把我想的也太差劲了吧……”
“我并不是不想还给你，而是我有自己的dream，梦想，我必须要在把东西还给你之前，完成我的Dreamlist（梦想清单），要不然，我也要有终生遗憾了。”
“何，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max突然向前凑了凑，很认真地说：“何，你能当我的老师吗？”
不等何小平回答，max自顾自说了起来。
“爸爸在弥，弥，弥留之际，交代我三件事情，我都答应他了。其中一件，就是对你说“对不起”，第二件是把盒子和书交给你，第三件要我回来学，学，筝技，还要我全身心的投入，当成一生的事业，OK，事业，因此，我才决定在见到你之前，必须完成我的Dreamlist。”
“何，你能帮我完成爸爸的心愿吗？uncle说你的筝技非常棒，it'samazing，我不想再找别人了，你能当我的师傅吗？”
“你，你……”何小平小心的收好曲谱，盯着max看了两眼，想委婉的拒绝他，却不知道说什
么好。“你个外国人，对我们……”
“小何，你就收了他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凌听涛回来了。他站在max身后，一脸真诚的说：“我哥的意思我明白，我们凌家的筝技也传了好几代了，要是从我们兄弟这辈彻底失了传承，恐怕有些没法交代……”
“您，您不是？”何小平想说“您难道不懂筝技吗？”。
“我是搞物理研究的，最多只是听听。”凌听涛看穿了何小平的小心思，笑着说：“要不然我跟老荀怎么能走的那么近呢。”
“也是，哎……”
何小平看看凌听涛，又瞅瞅巴巴地望着他的max，叹息了一声。
两个礼拜后，同样也起得很早。何小平带着max，带着从父亲何仰止手里弄丢的古曲谱《蟾宫》，来到了水陆庵。他想亲手把曲谱还给明空大师。把何家欠人家的东西还回去。
“呜，呜呜……”
出租车刚刚停稳，何小平和max就同时听到了埙声。
听到埙声，max显出一脸的好奇。他是第一次听到这样奇怪，又富有韵律的声音。何小平却是心里一怔。这是老狗的埙啊！
两人下了车，太阳跟着也就爬上了树梢。水陆庵，这座历经无数风雨的六朝名刹，就在一片旷渺的埙声中，沐浴在了阳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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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小平本来还想给max介绍一下水陆庵的历史呢，这时候已经没了这个心思。他寻着埙声，一级赶着一级往台阶上爬。就连在入口处等着他们的知客僧，接连挥了几次手，他都没有看见。
这老狗，行踪飘忽的老狗，怎么就来了水陆庵？
何小平越想越奇怪，恨不得立刻出现在他的面前。
然而，等他回溯埙音，追到源头，见到的人却不是老狗，而是明空大师。看到何小平，埙音戛然而止，明空从磨盘大的石头上站了起来。“老狗呢？”何小平迫不及待地问。
“走了。”明空淡淡的说。
“走了？”何小平瞪大了眼睛。他有些吃不准，“走了”到底意味着什么。是老狗来过，又离开了，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