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平到底是坐上了南下的高铁。
这辆“尖头火车”在原野上疾驰。城市、村落、直挺挺的杨树、零零星星冒出来的牛羊,不断地被甩在后面。西京城是越来越远了。
当年为了把布匹生意做起来,何小平也出过远门,还在江南一带待过好些日子。可是这一次,他完全没了当初的兴奋和憧憬。取而代之的是焦虑和茫然。
生活和“尖头火车”完完全全是反的,它总是把他带向未知的方向。
明明是想把老人托付给陈有光的,没想到最后答应替他照顾老人的却是闫静云。
闫静云的出现十分的突然,何小平连想都没想过。可是她的态度却是那样的坚决,以至于何小平只是和她对视了一眼,就确定她是心甘情愿,并且真诚的想帮他。然而,她为什么要在那个节骨眼出现,为什么要帮他?
何小平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不过,闫静云也说了,等你回来,有些事咱们再谈谈。
谈什么呢?有什么好谈的?!
何小平不自觉的叹息了一声。他是真的把徐彩芹交给了闫静云。
说实话,他不敢确定那么“矫情”的闫静云,能不能把脾气古怪的徐彩芹照顾好。然而把豌豆追回来毕竟是大事、急事,有了闫静云的这份承诺,也算是给了他和徐彩芹一个交代。他也就可以坐上高铁了。
“管不了了,也只能怂管了。”
他望着窗外很远地方的一个高压电线杆,喃喃的说。那个高压电线杆看起来就像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一般。
“嗡,嗡嗡……”
装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
何小平的眼睛微微一张,莫名其妙涌起一份惊喜。他感到这个电话很可能是豌豆的。
掏出手机一看,果然是个陌生号码,还是西安的。
“喂,你……”他异常激动,迫不及待地说。
“你是何小平吧,我姓凌。”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一个沉稳、沙哑的男声。何小平多少有些失望,然而,当他听到对方说自己姓“凌”时,胸膛里突然间跟揣了一只麻雀一样,一阵赶着一阵的往出扑腾。
何小平清楚的记得,丁铁梅说当年坑害了他们何家的人就姓凌,叫凌观雪。
难道他一直在等的人就这么上门了吗?难道笼罩在“秦筝何家”头上的无尽阴霾,终于要被驱散了吗?还有那本被带出国门的曲谱,终于要还回来了吗?何小平几乎屏住了呼吸。
“我知
道你在等我们凌家人。”对方四平八稳,继续说:“怎么样,有空吗?咱们见见。”
“见见……”何小平喃喃自语,他知道这简简单单的“见见”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对,见一面。”对方又说。
“可是,可是……”何小平左右看了看,不自觉地叹息了一声。
他已经出了陕西界,进入河南了。现在要赶回西安,和凌家人见一面吗?他是实在为难。
何家的事情大,豌豆的事情更大。
再说了,何家毕竟是一桩陈年旧事,即使错过了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也不过是多在脸面上蒙了几年的灰尘而已。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该还他们何家的清白,迟早还是要还回来的。而豌豆要是寻不见了,却是眼前的。
只能顾前不顾后了,何小平想。
“不方便吗?”对方问。大概听出了他的为难。
“是,我在高铁上,去外地的高铁。”何小平实话实说。
“那就等你回来。”说完,对方挂断了电话。
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忙音,何小平心里一松,胸膛里那只“麻雀”的扑腾也逐渐慢了下来。
又呆呆的望着窗外,发了一会儿愣,他的脸上有了笑。
他见坐在身边的三个人,唾沫星子乱飞的说着在川藏线上旅游的见闻,就跟着吹起了牛皮。
“要想把川藏线的风景看的美,那还得自驾游。”
何小平像个常年四季旅游的人一样,眉毛微微上扬,神秘兮兮地说:“为啥,边走边适应逐渐稀薄的空气,同时还能把各个路段的风景看完了嘛,是不是?”
“是啊,这位兄弟说的没错,我也主张自驾游,川藏线上的风景也太迷人了,跟仙境、跟做梦似的,特别是那个林芝,那个汽锅鸡,啧啧,哎……”接话的人直摇头,可见这已经是他人生中能看到的最美,又最留恋的风景了。
何小平却实在没听过这个林芝,赶忙假装看信息,好好的在网上搜了一下。其实他哪里去过什么川藏线,更别说吃过有名的汽锅鸡了。他刚才说的那些都是网上看的。只不过他的“演技”不错,把真正的行家都唬住了。
“去年去林芝的时候,我也待了一阵子,还看了杜鹃花海,骑了矮脚马,那马可稳当了,走山路跟走平地一样,还不像俺们……”
“亲爱的旅客请注意,前方到站郑州站,列车在郑州站停靠十分钟,需要下车的旅客请您提前……”
广播里里传
来播音员的声音。说话的人立刻就停了。
静静地听列车员说完,这才感慨的说:“哎呀,这就到了郑州了。”
“是啊,真快。”何小平跟着感慨,又把头转向了窗外。火车再往前走,就要过长江,进入南方地界了。人常说货离乡贵,人离乡贱,到了南方,这些北方汉子们就成了彻彻底底的外地人了。
当然了,何小平又想起了豌豆,不知道她经过这里时,是怎么样的心情。
“嗡,嗡嗡……”
?关中闲汉)
他的手机又震动了起来。何小平拿起来一看,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竟然是徐彩芹打过来的。徐彩芹的电话他一直都存着呢。
徐雯在的时候,打的还挺频繁,特别是准备订婚那一阵。徐雯过世后,他打过两次,被狂骂了两次,再打就打不通了。
没想到今天徐彩芹竟然给他打了过来。
不对,难道不是徐彩芹打的?
何小平的心立即提到了嗓子眼。他很怕这通电话,会给他带来噩耗。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卖房的事情彻底算是白折腾了。对于徐雯和徐彩芹本人的愧疚,也算是一辈子也弥补不了了。
“喂,妈,你……”他还是叫着妈,迫切希望听到的是徐彩芹的声音。
“你把房卖了?”
幸好是徐彩芹的声音。何小平松了一口气。明显感到她的声音还很虚弱,却透着一股惯常有的戾气。
“还没有呢。”何小平像小鸡遇到了老鹰,本能的在回答,不敢有思考隐瞒。
“本来都要签合同了,结果耽搁了,不过,我听买家那意思,应该问题不大。”他又说。
“还问题不大,除了卖房,你就没有别的本事了,何小平,你知道我为啥看不上你吗?就是因为你太草包了!”
“妈……”
“别叫我妈,你不配,我最烦的就是脓包软蛋!”
徐彩芹越说越激动,看样子马上就成破口大骂了。
“你以为你把房卖了,把那十六万拿给我,我就能闭上眼睛了?!哼,我给你说,萝卜一行,青菜一行,我还没有老糊涂到那种程度,想要哄我,骗我,你姓何的还太嫩了点!”
“妈,我也是好心,我……”
“少放这些屁!我要的是我那十六万,被人怎么骗走,我就要让他怎么给我送回来,不是想让你把我当猴耍,你知道不?哎,给你说这些都是浪费唾沫星子……”
“妈,那我不卖了。”何小平无奈的说。
“你爱卖不卖,我管不着,姓何的,你要是还记得我家雯雯的好,就尽快来医院一趟。”
“咋啦?”
“没咋,我要出院!”徐彩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