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他们所料，许多百姓或多或少地有了高热症状，但医师们都以发烧进行救治，对于病情没有起到丝毫的作用，反而催化了毒素的蔓延。
羽漠尘也很快收到了消息，从今早开始，四海各地都有百姓因高热而死，诸多医师尽力抢救无果，甚至把自己搭了进去。
瘟疫的传言在四海流传开来，四海气数已尽的议论纷纷。
韩子陌就地做起了这场毒疫的研究，她可以确定的是，这并非民间流传的天灾，而是切切实实的人祸。
是芥子王一手策划的祸乱。
毒疫流传速度有先后，不该是四海同时出现，所以他必然是蓄谋了许久。
暴乱四起，人心更加惶惶，大家已经到了自乱阵脚的地步。对于韩子陌提出的“不要随意出行”以及“逝者要立刻火化掉”的嘱咐更是抛至脑后，
在认出她就是一直风行在世人面前的毒女的时候，大家对她的警惕又涨了几分。
“这毒说不定就是她放的呢！”
“是啊，就算不是，她可是毒女，还霸占着北海的医石，怎么可能解不了毒？”
……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议论着，比那树梢的蝉鸣还要聒噪。
韩子陌觉得可笑，抬眼淡淡道：“你们说得对，我要是想杀你们，连手指都不用动，所以说话之前先想想，自己受不受得起。”
她也是一步一步才明白，她穷尽心力救的不过是人命而已，至于某些人心，她救不了。
无心计较，问心无愧便好。
羽漠尘以法岛的身份将韩子陌的医嘱下达四海，各海海主遂亲临指挥，强制性地减缓了人群的流动，短暂地降低了传染性。
可毒疫扩散得严重，几乎没有人群幸免，长此以往终将会殃及整个四海。
韩子陌行走在哀嚎四起的街道上，周围的人跃然扑上来求救。也只有在这一刻，那些逞口舌之快的人好像才放下了心中的芥蒂，哪怕是让她死马当活马医。
韩子陌提了提被拽住的腿，整个人都麻木地站在那里，目光空洞地看着他们。
她真的有在想办法，可是药材已经耗尽，她争分夺秒地，制药的速度还是怎么也赶不上他们死去的速度。
她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在她眼前绝望地死去。
脚边的婴儿在啼哭，韩子陌蹲下来看了看她，她却一瞬间静下来，瞪大眼睛看着她，还冲她笑了笑。韩子陌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指尖还
是迟钝地留滞了片刻，心好像是被一点一点地掏空，塞上了一团沙石，沉重得她不知所措。
“我救不了他们，羽漠尘我救不了他们……”她蹲下来，头抵在羽漠尘的膝盖上喃喃。
阴云漫天之下，那道瘦弱的身形看起来已是不堪重负。
羽漠尘心疼得抚了抚她的长发，商量道：“我们歇一会儿。”
韩子陌沉默了片刻，又猛地站起来，擦了擦快要溢出的泪，摇摇头：“只要是毒，总有解药的，总能想到办法的。”
说罢便接着投入到病患之中。
羽漠尘抓了个空，望着她奔波忙碌的身影，他甚至怀疑起自己是否当配的起这所谓的四海第一海官。
这本不是她该承受的重负，可是他还是无法让她置身事外，甚至连助她一臂之力都做不到。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去找到芥子王，将这场毒疫的毒源掐断，只是他在暗处，自毒疫蔓延之后整个人都仿佛消失了一般。或许如韩子陌所说，他正躺在某个地方，悠哉地看着被他摧残得奄奄一息的四海天下，笑得大声。
连续救治了三日之后，韩子陌终于对于其中的毒理有了初步的了解，她需要重返杏林寻找毒材和药材，于是二人从北海出发，再次来到了西海的深山。
幸运的是此次杏林并不难找，周围连云翳都没有，只是在打开杏林机关的时候碰到了韩老。
“爹……爹爹？”韩子陌试探地叫出来，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看他朝她笑了笑，才又确定地唤了一声：“爹爹！”
“是爹爹。”韩老艰难地应道。
一句话让韩子陌扑了过去，满腹的委屈涌上来，不知道要从何说起，首先便想起了哥哥，止不住地哽咽起来：“哥哥他……”
韩老抚了抚她的后背，红了眼眶：“是爹爹对不起你们。”
韩子陌使劲地摇着头：“你不走了对不对？”
韩老拍拍她的肩，顾左右而言他：“我有事情要交代你。”
他上次出现又离开之前说过，他会找个合适的机会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那么此次出现，定是有重要的事情。
羽漠尘上前与韩老寒暄示意，韩老欣慰的看着他们，要交代的事情却欲言又止，换了一句：“我女儿可要拜托羽先生照顾了。”
羽漠尘与韩子陌对视一眼，坚定道：“漠尘定会拼尽一切去保护她。”
韩子陌微微怔了怔，虽然知道他的心意，但是在他坚定地说出这句话的时
候，心还是猛地跳了跳。
念着韩老有事要交代，羽漠尘便自觉地退到远处，他拿着韩子陌塞给他的药材的画像，在附近转了一圈，也没有发现长相一样的药材。
韩老深深地看了韩子陌一眼，从衣袖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来。韩子陌接过来瞧了瞧，竟是密文，而密文内容恰好与之前羽漠尘给她的《衡法》中缺失的那几页上下相接。
而只要有了这几页，加上她之前对离毒的研究，练成离毒便轻而易举。
韩子陌那捏着纸张的手逐渐抖起来：“爹爹，这怎么会在你这里？”
“说来话长啊，十五年前诛异之战，我到的时候北海已经焚成一片废墟，想着或许有什么转机，所以在北海转了一圈，当时在盛澜府中发现了那本密文，并且发现盛澜的徒弟芥子王也在找那本书，我担心目标太大，便撕取了几页，留存至今。”
说着，韩老深深叹了口气，更显无力：“也不知道这对你有没有用，但是看这四海形势，还是难以乐观啊。”
“有用，特别有用，”韩子陌回道。
没有落到芥子王手里就是最大的用处，况且如果离毒毒法真如书中所说的那般威力，对于她来说，也算是一个对付芥子王的绝对优势。
“但是有一点你要切记，虽然你毒术加身无事，也不可执着于此，千万不要和芥子王硬碰硬。”韩老又念道。
“我知道，我不会的。”韩子陌笑着回道。
至少她不会用它来害人。
交代完了，韩老也松了口气，看了看远方，又要起步。
韩子陌忙拽住他，心急起来：“爹爹，你要去哪？”
韩老摆摆手：“我该回云洗城了。”
韩子陌欣喜：“你真的要回家了！”
可是看着他苍老的面容，总觉得他有什么心事，于是伸出手想给他把把脉。
韩老再次摆摆手，退了一步：“这把年纪了谁还没有毛病，你快些去找药材，解除毒疫最重要。”
拗他不过，韩子陌只好信他的话。羽漠尘也安排了两位海卫送他回云洗城。
目送着他明显佝偻瘦削的身影，韩子陌渐渐红了眼。羽漠尘拍拍她的肩：“我们尽快回云洗城看他。”
韩子陌点点头：“你说爹爹为什么要退隐呢？”她一直很奇怪，但是他好像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这个问题。
羽漠尘也想过这个问题，道出了自己的猜测：“十五年前诛异之战的惨烈不是我们所能想
象的，伯父当时也是经过了几年的时间才从噩梦中缓过来，或许韩老退隐也是有此原因吧。”
韩子陌点点头，的确，哥哥之前说过，爹爹自北海回来之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整日被困于懊恼与惊吓之中，一度崩溃到连为他治疗的老夫子都打。
所以十五年后是断不能再发生如诛异之战一般的灾难了。
深吸了口气，看到他两手空空，不禁质问起来：“我让你找的药材呢？”
“没，没找到。”羽漠尘说着，心虚地捏了捏她给的画图，“这画和你的字一样抽象，我看不懂。”
韩子陌皮笑肉不笑了一番，撇下他就往前走起来。
羽漠尘跟在后面，还是忍不住问出来：“韩老和你交代了什么？”
韩子陌顿了顿，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告诉他关于那几页密文的事情。她总觉得早晚有一天会用上，而到了那一天，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种境地。
于是淡淡一笑，回道：“没什么重要的事情，等我们找完药材我再告诉你。”
“我看到他给你……”
“他给我了几张医文，不过我有医石，根本用不上。”眼前突然出现一堆需要的药材，便拉着他往前跑起来。
采摘得差不多了，二人正要提步离开，天却在一瞬间黑了下来。
韩子陌抓上羽漠尘的衣袖，感叹起来：“关键时刻还是要靠羽先生这双眼睛啊。”
羽漠尘提着药材，腾不出手来扶她，但她的手抓得自己很紧，应该不会有被绊倒之类的意外。
低头去看她，一张精致的小脸近在眼前，只是那双净亮澄澈的眼睛里积满了忧郁，语气和表情十分不搭。
羽漠尘的心刺疼了一瞬，停下脚步放下了药材。
韩子陌像是知道他要做什么一般，手从他的胳膊上滑下来，勾了勾手指，羽漠尘便覆手上来，紧紧地抓在掌心。
“羽漠尘，”她低喃，语气却十分地认真：“我不要你拼尽全力地保护我。”
羽漠尘的话没出口，她突然伸手揽住他的腰，抬头看着他，像个小战士一般承诺着：“你保护四海天下就好了，我来保护你。”
羽漠尘轻笑出声：“说什么傻话？”
韩子陌又闭眼摇摇头：“不是傻话。”
就这样被他牵着往前走，掌心的温热传送到身体的每一寸，突然觉得眼前无止境的空洞黑暗好像都不算什么，因为有他，周身全是温度和光。
途中韩子
陌突然闻到了连岸花的味道
正好身上的储备也所剩无几
于是指了指气味传来的方向：“羽漠尘
你看看那边有没有连岸花。”
羽漠尘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看
在不远处的确是有一簇连岸花。拉着她一块过去
羽漠尘弯腰摘下几朵
另一只手也没有放开她。
韩子陌摸了摸饱满的花瓣
惊奇道：“这杏林里的连岸花比之前见到的长势要好多了！”
羽漠尘“嗯”了一声
便拉着她往前走。
韩子陌突然想起海官府后山的连岸花
挑了挑眉
问道：“羽漠尘
听说你之前烧了西海海官府后面的一座山
是为什么啊？”
羽漠尘顿了顿
?)
淡淡道：“没什么。”
“没什么？那为什么要烧掉？而且火力那么狠
我看今年山上的树都没有重新发芽生绿。”韩子陌继续问着
抓他的手又紧了紧。
羽漠尘突然定住脚步
手持的药材落到地上
紧紧将她抱在了怀里
一字一顿道：“因为害怕
害怕你说的挚爱之人转不了世
害怕再也见不到你。”
温热的呼吸在耳边缭绕
沙哑的声音重重地打在耳膜上
韩子陌哽住
缓了好一会儿
才轻轻拍拍他的背
故意调笑起来：“没想到羽先生也相信转世之类的说法啊。”
“本来不信的。”羽漠尘揽着她的腰
下巴又往她的颈窝里陷去。
两人出了杏林
就近便能看到成群的病人在绝望地呻吟着
于是直接在西海海官府停下来。
按照之前的药方进行救治的时候
韩子陌却发现主导毒疫的毒素已经发生剧变
作出的解药的药力已经完全不足以支撑他们目前的病情。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毒疫最初的时候。
再这样下去
不出半月
四海百姓的病殁人数将会达到峰值
而后能不能活下来也只能所谓的“看命”。
等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