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睡意瞬间消散，雾今感兴趣地坐起身。
科尔曼欲言又止：“大概是今天经历了沙盗暴乱的缘故，受了惊吓，所以做了比较诡异的梦。”
雾今凑了过来：“梦里我到底怎么被杀的？”
“你……”科尔曼神色微妙地看了雾今一眼，叹气摇头。
“可以详细说说吗？”雾今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趁着现在你还能记住梦境的细节，待会我怕你给忘了。”
雾今知道科尔曼之所以提及，就是希望把梦境内容告诉他，否则对方完全可以忽略不谈。
只不过科尔曼也在观察他的反应，看究竟适不适合直接说出来。
现在看雾今反应很积极，科尔曼点头说：“梦里的前因后果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一个画面，你躺在一滩粘稠的蓝色液体里，似乎已经失去了生命迹象。”
雾今注意到了科尔曼的措辞：“似乎？”
科尔曼点头又摇头：“其实仔细想想，我不确定你是不是真的死了，你一动不动地躺在那滩粘稠液体里，肤色干枯灰败，我在工作中曾见过很多死人，他们各种各样的死法都有，可即使目睹过这么多尸体，我也没见过梦里你呈现出来的这种状态的皮肤，就好像……”
他面色复杂地比划了一番，“就好像没涂抹沥青的木乃伊一样。”
“而且你的身体并不完整，躯干四分五裂散落一地，眼睛空洞地睁开，瞳孔已经扩散开，灰蒙蒙没有任何光彩，嘴唇上同样裹着一层黏液，唇角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勾了起来，形成向上扬起的诡异弧度，就好像在笑一样…”
他顿了顿，下意识看向雾今的脸，确认对方可以接受自己的描述后才继续说道，“但令我感到最恐怖的一幕是，即使被切割得七零八落的，但你这里还在跳动。”
说着，科尔曼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示意。
“跳动的频率非常夸张，咚咚咚，胸膛都随之鼓胀起来，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壳而出一样…”
描述梦境画面的科尔曼开始剧烈摇头，“我不敢多看…不敢看…画面相当吊诡…难以描述…感觉多看几眼我就要疯掉啦！”
因为有不可名状之物掺杂入梦，所以对于科尔曼而言，这样的梦境可以直接造成精神污染。
“所以你才认为，我是被怪物杀死的对吗？”雾今捕捉到了他话语里的逻辑。
科尔曼神色悚然：“除了怪物，还能有什么东西可以弄出这种令人
发疯的画面呢？”
他闭上眼睛，默默祷告了几句，试图以此将梦里诡谲的场景从视网膜上抹除。
雾今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淡声说：“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他摸了摸自己心脏的位置。
“咚咚咚——”和梦里一样的频率在跳动。
雾今背过身去，缓缓吸了口气后，小心翼翼朝自己衣领里看去。
借着窗外月光，依稀可见胸口被子弹洞穿的位置已经被新肉填满，愈合的伤口呈现嫩粉色，这是人类皮肉生长的色泽，并非梦境里小触手明亮的蓝色，也没有任何可疑的黏液附着，伤处清爽干燥。
亲自确认过后，雾今松了口气。
起码从肉眼上来看，自己的身体尚未被小触手占据。
他还有时间去做好准备。
“虽然这些场景只是发生在我的梦境，但是…”科尔曼在斟酌用词，委婉道，“我的好些梦境是有预示性的，虽然听起来很荒诞，但……多留个心眼总是没错的。”
“预示性？你是指预知梦吗？”雾今眼底微微一亮。
科尔曼点头：“这种梦境不常有，但一旦出现，就会感觉特别真实，就好像真的经历过一次一样，也非常消耗精神力就是了……”
“大概是因为我身为守墓人，常年和死人、墓地这种东西打交道，所以多少能看到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在雾今原本的世界，预知梦是异能的一种，掌握预知能力的异能者同样会被招录入相关部门。
但因为有作战系统的辅助，有异能能源的支撑，以及有专业异能者的指导培训，预知能力的使用是可控且持续的，准确性也有所保证。
或许这个世界的人类中也有潜在的异能者，但他们似乎并不懂得如何控制和调动超能力。
雾今怀疑，今晚科尔曼之所以会梦到死去的自己，是因为白天他也喝了一瓶蓝血。
既然蓝血可以代替异能作为能源使用，那么对于其他拥有异能潜力的人而言，蓝血很可能是一种催化剂。
这个发现，让雾今对这个未知的世界更期待了。
这里似乎存在着各种可能性。
“对了，我听帕内尔少校说，你是因为偷窃进来的。”看夜还长，囚车里的两人也全然没了睡意，雾今索性开启了聊天的话题。
他好奇科尔曼作为看似不相干的人，为什么会梦到只有自己知道的场景。
而且他
从一开始就在吸引自己的注意力，这一点也很可疑。
科尔曼：“我是守墓人，也是职业死者仪容护理师，接了个活儿比较倒霉，大老远被雇佣来野城服务客户，我只是想收取了一些护理师应得的好处，但是被吝啬的家属举报了，扯皮扯不过，法官认为我有罪，野城的监狱住满了人，无处收容，只能千里迢迢把我遣送回原籍红土城。”
“刚巧帕内尔少校的巡夜军驻扎野城，又要往红土城去，我就被顺路捎了过来。”科尔曼解释说。
雾今：“看起来你不需要在监狱里蹲太久。”
科尔曼耸耸肩：“两个月，时间是不长，但吃两个月牢饭也够受罪的。”
“不过回红土城也好，再怎么都比野城监狱的条件好多了。”科尔曼嘀咕道，“我的朋友还能时不时送点饭菜探监，给我改善伙食呢。”
“等我们都出狱了，欢迎到我红土城的公寓里做客，能成为幸存的唯二囚友，也是难得的缘分。”科尔曼又开始热情地说了起来。
雾今笑：“没问题，如果我能活到那会儿的话。”
科尔曼：“你会好运的，我相信。”
之后囚车又安静了下来，雾今坐在摇晃的车厢里，看着窗外辽阔的沙海出神。
他不断琢磨方才科尔曼提到的梦境场景内容：
干枯如木乃伊的皮肤、被切割破碎的肢体、浸泡尸体的蓝色黏液、在胸腔突突跳动不止的可疑物体……
这些不可能只是巧合，科尔曼也没理由知道这些意象。
加上科尔曼是个经常与死灵打交道的守墓人，本身具备了一定的灵性和预知能力，所以雾今倾向于认为，科尔曼在蓝血的作用下做了预知梦。
——关于他被孵化的小触手杀死的预知梦。
“咚咚、咚咚……”
心跳的节奏比往日快了几分，像是刻意提醒雾今此刻他还活着，同时也在提醒他小触手的存在。
心脏在跳动，连接着他和祂的生命。
旷野的风卷着砂砾，带着轰隆隆的回响，车队在沙丘中前行。
太安静了。
“科尔曼，预知梦里呈现的场景，会是事情的终点吗？”在长久的沉默后，雾今突然用轻描淡写的语气问了句。
科尔曼愣了一瞬，既没点头也没摇头：“梦境描绘出来的场景，很可能只是整个事件中一个比较重要的片段，至于是不是终点…我没法给你确切的答案，抱歉。”
雾今：“
我明白了，谢谢你。”
也就是说，预知梦是片段式的呈现，如果以场景为终点导向，很可能会“断章取义”。
“喂，你没事吧？”科尔曼问他。
雾今淡笑着摇头：“我很好，没关系。”
“我相信，事在人为。”
他靠在铁皮车厢上，自言自语嘀咕了一句，“祂很需要我，祂知道的。”
雾今说给自己听，也说给身体里的小家伙听。
——祂只需要笃信这一点：祂离不开他。
*
天未亮，囚车的门就被士兵推开。
“你，对，就是你，”士兵指了指雾今，示意他站起来，“少校有事情要交代，随我来。”
雾今被士兵押进一辆宽敞的沙地越野车里，帕内尔少校正在翻阅一叠资料。
“少校，人给您带来了。”
“行。”
“昨晚休息得如何？”少校询问雾今。
随着车门的关闭，少校并没有从资料中抬起头。
“不怎么样。”雾今实话实说。
帕内尔少校扬了扬唇角：“希望在接下来的审讯中，你也能这么诚实。”
雾今：“我以为昨晚已经完成了审讯。”
帕内尔少校耸耸肩，从厚厚一叠资料中抽出一张递给雾今，还将笔给了他：“考虑清楚后再填写，这关系到后续你的工作内容。”
“工作内容？”雾今一头雾水地垂下眼皮，眉头当即皱了皱。
好家伙，帕内尔少校递给他的，真的是一份应聘意向登记表。
“我以为我还需要吃很长时间的牢饭。”雾今拿着这份调查表，有点不敢相信。
“牢饭不是这么好吃的，”帕内尔少校也不拐弯抹角了，直言道，“异教徒的势力早已经渗透野城外的地区，红土城并非安全之地。”
帕内尔并不知道雾今离开时诈死了一番，理所当然认为他仍被那群异种信徒追踪。
“你的罪名不足以让你拥有监狱的长期饭票，我也没有凭空给你安排罪名的爱好，”帕内尔少校下意识看了眼雾今脚踝上的数字编号刺青，“至今为止，我并没有查出你的犯罪记录，没理由一直把你留在营地。”
“你说过你想通过正经途径进入军校，但很显然，你的条件并不符合军校招生准则。”
“但我仍然可以获得一份正经的工作，对吗？”雾今一边问，一边浏览调查表。
帕内尔：“是的，异教徒的手还不至于伸向我的军队。
?)
“看来我真的很幸运。
雾今笑着打开了钢笔盖。
他心里很清楚，帕内尔少校之所以“多此一举
给他介绍工作，有帮他逃离异教徒追踪的意思没错，但更重要的是，自己脚踝上那串罪犯编号引起了对方的怀疑。
把他安排在军队势力范围内工作，他的行踪动向就会被监控起来，帕内尔对他这种来历不明的家伙不放心。
但雾今有一点想不明白，在这个可以用暴力解决大部分问题的荒蛮地区，帕内尔少校为什么不直接把他扔进牢里监控呢？真的像她说的那样，不喜欢给犯人莫须有的罪名吗？
而且在昨晚的审问过程中，帕内尔少校为什么没有直接说安排工作的事情，偏偏要过了一晚上才做决定？
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翻阅资料的帕尔内少校打了个哈欠，眼底乌青，看起来并没有休息好。
雾今的笔尖停顿了一瞬，然后继续飞快地填写表格。
无论如何，能在军区势力范围内工作，对他都是利大于弊的。
第一，军方可以有更多机会接触到异种和蓝血，这两样一个是他孕育小触手的食物，一个是他补充能源的途径，都是不可或缺的；
第二，要在这个世界里存活下去，有一个正经的身份、一份体面的工作也是非常必要的；
第三，他需要军方的身份掩护，获取更多关于异种寄生人类的资料，这方面信息对外应该是保密的。
很快，他把写好的信息表交还给少校。
浏览意向表的少校神色微僵，随后眉头扬了扬：“擅长烹饪、园艺和家居清洁整理？你认真的？
她对雾今填写的表单内容有些意外，很少会有人在正经的调查表上这么写。
“是的，长官。
雾今很真诚。
解剖和烹饪异种、修剪张牙舞爪的怪物、不留痕迹地清理战斗和死亡现场……某种层面上，雾今确实没有撒谎，他认为自己确实还算擅长。
嗯。
这一点，他身体里的小触手可以作证。
他知道自己在帕内尔少校眼中已经够可疑了，所以并不打算写类似于格斗、调查、解决敌人和清理尸体等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的特长。
而且在原本的世界，雾今身为异能管理局红色要员，总是不停地跑外勤，一睁开眼，就周旋在危机和死亡之间。
现在多少有点卷累了，也想找个闲差做做，试一试“躺平
。
“好吧。
“这些特长，放在红土城相亲市场一定会很受欢迎。
帕内尔少校不动声色地吐槽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