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映澄曾经听江随山抱怨,怪她老是不梦见他，他们分开的那段时间里，江随山要很久很久才能在梦里见到她一次。
梦境本来也不是能轻易掌控的，而且陈映澄除了偶尔做噩梦,大部分时候都是一夜无梦。
但江随山好像不同,陈映澄回来半个月，光是进入他梦境就有三次。
一次是两人两年前去水兴城游玩的回忆,一次是他们分开那段时间的噩梦,一次是在学堂,江随山和她一起进了永同书院,做她的同桌。
梦境中的江随山意识不到自己在做梦,一旦反应过来就会清醒,梦境就会渐渐崩塌,陈映澄每次想逗逗梦里的江随山,他都会迅速醒过来。
为了让他的梦境久一点，陈映澄只能配合他。
没劲儿。
雪后的一个大晴天,陈映澄将枕头拿出来晒了晒,被她姐姐看到,一眼认出了这是同渡鸟羽毛做的枕头。
“难怪你回来这半个月都没说想江随山，原来是天天在梦里暗度陈仓。”
陈映瑜从赤日城回来,嘴愈发毒了。
陈映澄纠正道：“我和他成亲了,怎么能用暗度陈仓这个词？”
“嘁，不是要和离吗？他半个月也没回来,你们是打算先分居再和离？”
陈映澄挥手，“不离了！而且他又不是没回来过。”
陈映瑜挑挑眉：“哦？这小子现在回来都不先跟爹娘打招呼了，和那些爬姑娘家墙头的混小子有什么区别？”
“姐！”陈映澄羞恼，试图去捂她的嘴,“你别告诉爹娘他回来的事情。赤日城的事情快处理完了，他月底应该就会回来。”
“赤日学院的掌门不在赤日城待着，回青宝城做什么？”
“他回来住一段时间，年后再回去。”
“你们就打算这样分居两地？”
陈映澄认真想了想，道：“我是不想离开青宝城的，他也不想久居赤日城，但是赤日学院接连损失两位管事的长老，总得等到有能主持大局的人出来他才能解脱，所以我们打算两个地方来回住一住，反正也不远。”
陈映瑜哦了一声，“谢通不是醒了吗？”
“醒是醒了，但还在养伤。而且他和杨柳生为了自己扬名，牺牲百姓，还算计自己的女儿，谢友晴正和他闹呢，一时半会儿估计也好不了。”
“那你们还真算得上是苦命鸳鸯。”陈映瑜评价道。
陈映澄：
“算不上苦，赤日城来回不过一日，就当是旅行了。”
“你心态倒是好。”陈映瑜笑了下，摸了下那枕头，道，“如果配上同梦香的话，你们在梦里也能见面。”
“同梦香，那是什么？”
陈映瑜喜欢鼓捣售卖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下午便将一把细长的黑色线香送了过来。
据说只要两方都点上，便能巩固梦境，就算梦主知道自己在做梦，梦境也不会轻易崩塌。
陈映澄当即便给江随山送去几根，他虽然有些抗拒，但还是听话地点上了。
这香的味道淡淡的，像压在箱底多年后重新被翻出来依然带着香气的桂花。
陈映澄伴着香味入睡，意识来到了江随山的梦境中，却是个她从未见过的地方，依山傍水，草地青青，一间竹屋独立于草地间，显得有些孤单。
这里哪里，江随山背着她去过的地方？
竹屋燃起炊烟，飘来饭香，陈映澄循着香味过去，远远望见门口篱笆旁坐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正趴在石头上画画。
是小时候的她吗？
陈映澄好奇地走到小女孩面前，那小女孩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和陈映澄小时候有些相像，但又不完全像的脸。
眉眼处和江随山有那么几分相似。
“你是谁？”
她脸上露出好奇地表情，打量陈映澄许久，忽然起身抱住了她的大腿。
“娘！你回来了！”
……娘？？
这是她和江随山的孩子吗？
那为什么又要问她是谁？
江随山又在做什么梦？
小女孩紧紧抓着她衣角，朝里面大喊：“爹！我娘回来了！！”
竹门被猛地推开，一身布衣的江随山走出来，抬头看到陈映澄的脸，他紧张警惕的表情瞬间变得呆愣，眉眼低垂，眼尾隐隐泛红。
陈映澄抬手：“……嗨？”
她一出声，江随山又皱起眉来，眼神中带着怨愤，大步走过来，一把抱走了陈映澄腿边的小孩，抱着她快步进屋。
随着“砰”的一声，一大一小就这么消失在陈映澄面前，留她一人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这是什么……负心汉回来找自己被抛弃的夫女的剧情吗？
陈映澄努力去猜自己的人设，一抬头发现窗边一双眼睛在紧紧地盯着她，被她发现后又快速背过身去。
看来还真是。
咳咳。
陈映澄捋了下自己的衣裳，缓步上前，抬手在门上敲了敲，“夫君，我回来了。”
“……”
“夫君？”陈映澄提高音量，“夫君，这些日子我很想你……小雀？”
“……”
陈映澄又敲了几下，里面还是没声，她拢了下衣袖，道：“既然你不想见我，我改日再来看你们。”
“……”
“你去哪儿？！”
陈映澄刚抬了一只脚，大门便从里面打开了，江随山站在门前，小孩站在他身侧，大的满目幽怨，小的有点发懵。
“不去哪儿。”陈映澄勾勾唇，转身往里挤，“当然是来找我夫君啦。”
她弯腰把小孩抱起来，伸手逗了逗，“还有我们的孩子，怎么长得这么可爱，这么乖呀。娘亲亲。”
江随山抱着胳膊，冷冷地看着她，“你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吧？”
陈映澄：“……”
废话，这是你的梦，我哪知道你给她取了什么名字。
见她神色僵硬，江随山冷哼一声，把孩子抢过去，单手做了个请的动作，“你走吧，这里不欢迎你。”
陈映澄：“我去哪儿？这不是我们的家吗？”
“呵……我们的家？你把这里当家吗？孩子生下来你看都没看一眼就走了，这么多年才回来，你、你根本就不在乎我和孩子！”
他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眶都有些发红。
“你走！”
江随山放下孩子，把陈映澄往外推。
“哎哎哎——”
陈映澄抓着门框，她可太冤了，怎么就被扣上了抛夫弃女的帽子？
“我没有抛弃你们，真的，小雀，你听我说。”
“我不听，去找你的小蛇妖小兔妖小狼妖吧！我和孩子不需要你也能过得很好！”
这怎么还有极岛的戏份？
总不能在江随山梦里她还有旁人吧？
“小雀，你冷静些，我真的没有抛弃你们。”
他推了半天，陈映澄的脚始终没出过门框。
意识到他没用太大力气，陈映澄反身抱住他，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真的没有，我爱你，我只有你一个人。”
“你……”他捧着自己的脸颊，不可置信地盯着她，“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吗？！”
“我不会离开你的。”陈映澄又亲在他唇上，“永远都不会。”
“……”
他垂眸，眼神变得柔和，语气中还是有几分不信任，“当真吗？”
“当真。”陈映澄把脑袋贴在他心口，感受熟悉的心跳声，“江随山，我一直爱你，不要再不安了。”
那阵心跳声变得急促，陈映澄的肩膀被他紧实的臂膀搂住，四周的环境有一瞬的晃动，很快恢复平静。
“居然真的没有醒过来。”
江随山恢复了现实的语气，看向陈映澄的眼神中没了怨念，反而多出几分羞赧。
“让你看到这种梦境，实在是丢人。”
“你的梦境倒是挺丰富，连孩子都梦的这么可爱。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
“爹，我好饿！”
小女孩突然跳到两人中间，打断了他们谈话。
江随山熟练地把人抱起来，道：“彩凤乖，饭菜马上就好了。”
“彩凤？！”陈映澄惊讶，“怎么能给我们的女儿也起个鸟名！”
江随山捂住彩凤的耳朵，道：“梦见的时候脑子里自然就是这个名字了。有时候叫彩凤，也有时候叫阿苏，她都能听懂，你不要嫌弃这个名字。”
结果全是鸟的名字。
“没嫌弃。”陈映澄干笑一声，伸手去戳她的脸颊，却被她躲开了，“就是会让我想到院里那只笨鸟，它都没名字呢。”
彩凤把脑袋埋到江随山肩膀，委屈地说：“娘不喜欢我的名字。她说我笨。”
江随山柔声哄道：“怎么会呢，娘喜欢你。”
“娘没有说你笨，她说的是爷爷奶奶家里那只鸟，你还记得吗？上次我们去看它的时候，它还带着你在天上飞呢。”
“嗯……”
她羞怯地看了陈映澄一眼，道：“爹，娘以后都不走了吗？”
江随山的身形明显顿了一下，道：“不走了。”
梦里变出饭菜只是刹那的功夫，看着自己乖乖吃饭的小孩，陈映澄心中五味杂陈，伸手去勾了下江随山的手腕。
“你这是什么梦？爷爷奶奶是谁？是我父母吗？”
“嗯。”
“那怎么只有我不在？我到底走了多久？”
江随山敛眸，摇摇头，“不知道，有时候是一两天，有时候三五年，有时候……孩子成亲你都没有回来。”
现在温馨的梦境，曾经是他一个个无望的噩梦。
“呀，那我也太混蛋了吧！你怎么能这么梦我
！”
“……”
江随山歪头，倚在她肩上，长舒一口气，“我很久没做这个梦了。”
他看着彩凤的背影，有些难以启齿，“你离开的那段时间，我偶尔会想，如果我们有个孩子，你会不会看在孩子的份上，回来看看我。”
“你走的那样利落干净，没有一点牵挂。我突然发现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联结，你可以随时弃我而去……虽说就算有孩子，你也可以带着她一走了之，但我始终抱有一丝幻想。”
陈映澄心头震颤，扣住他的掌心，道：“怎么没有，不是还有同渡鸟吗？”
他苦笑一下，“如果真的有用，我就不会那么久才找到你了。”
“极岛那种地方与世隔绝。”陈映澄心脏爬上一丝愧疚，她道，“抱歉，我——”
江随山凑过来亲了她一下，堵住她要说的话，“不要道歉，那些都过去了。”
“澄澄，践行你的诺言，比道歉要有用的多，永远都不能离开我。”
“我不会离开的。”
两人依偎在一起，看着梦里的女儿乖巧的模样，陈映澄突然问：“那你现在还想要个孩子吗？”
陈映澄暂时还没有生小孩的想法，毕竟她现在在父母兄姊面前还觉得自己是个小孩，还没做好抚养另一个生命的准备。
但如果江随山想要，可以提上计划，三年五年的应该也差不多。
“不。”
出乎意料，江随山居然摇头了。
“只是那段时间的念头比较强烈。”他挥手，将吃饭的彩凤挪到了另一个房间，才低声道，“你回来之后就没有了。而且我们现在都很忙，本来见面的时间那么少已经让我很不安了，如果再有个孩子分走你的注意力……我会受不了的。”
陈映澄捏捏他的脸颊，打趣道：“刚才不还说不会不安了吗？”
“嘴上说说，心脏又不能控制。”
“那我明天去见你？”
“你不是还要上学吗？”
“那些功课很简单的，本来以为这么久没学会落下不少，结果小考还是第一名。”
陈映澄摆摆手，“唉，没办法，脑子就是这么好使。”
“这话可不能在同学面前说。”江随山眉目带笑，“你不用过来，我马上就能回去了。”
陈映澄：“那边的事情都处理完了？”
“差不多了。有师父帮衬，城中那些长者也都好说话。”
“不是说师父之前得罪过许多人吗，他们还愿意帮忙？”
江随山尴尬地笑了笑，“是啊，那些不好说话的，师父就上门骂到他们好说话为止。”
陈映澄：“……还得是师父。”
*
这场梦不知道是怎么结束的，他们好像在梦里抱着孩子睡着了，陈映澄醒来时一身轻松，伸了个懒腰后，发现已经日上三竿了。
她还得上学呢！
陈映澄猛然惊起，才想起来昨天小考之后放了一天假，她今天无事可做。
陈映澄又躺回去，本想睡个回笼觉，刚闭上眼睛，便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
落鸢进来都会敲门，这样直接推门的，估计是她二姐。
陈映澄闭着眼睛，道：“二姐，那个香还挺好用的，你那里还有吗，我可以出钱买。”
“不必买了。”
是江随山的声音，陈映澄又一次弹起来。
江随山坐到她床头，揉了揉她凌乱蓬松的头发，“不再睡会儿？”
“你来了，我哪儿睡得着。”陈映澄扑进他怀中，“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个时辰前。来房里看了一眼，见你睡得正香，便没打扰你，没想到你睡了这么久。”
“你该叫醒我的。”
陈映澄在他怀里趴了会儿，起身梳洗，“事情都处理完了？”
“嗯，还有些杂碎，二哥带人去处理了。”
“我都忘了，二哥也在。”
江随山站在她身后，自然地拿起梳子，“师父也和我一起回来了，你今日不需要去书院吧？”
“嗯，小考结束放了一天假。”
“正好，师父让我们去他府上。”
“嗯？！”陈映澄警觉起来，“干什么？”
“检查你有没有好好修炼。”
“……饶了我吧！我在好好读书呢！他能不能换个人折腾？”
“师父说了，读书和修炼都不能落下。”
“我看他就是太闲了，让他再找个徒弟吧，百里言冬怎么样？他是不是闲着呢？把他叫过来给师父玩。”
“师父说他也不是谁都能看得上。”江随山给她梳好发髻，弯腰在她额头落下一吻，牵起她手掌，“好了，去吃早饭吧。别迟到了。”
陈映澄由他拉着，喋喋不休，“他谁都看不上还巴巴地去书院当老师，那些日子快被他折磨死了，而且上次考试……”
江随山眼角眉梢带着浅笑，安静听着，与她并肩走进阳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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