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正澈一点都不相信花绍婴。
杨柳生被众人簇拥着去医仙谷,花绍婴这个他的得意门生却漠不关心,眸中甚至透着丝丝的恨意。
陈正澈心中急得发慌,像有一团瘴气堵在心口,他站都站不住,不停地走动着,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听花绍婴说话。
在意识到这群人的目标是江随山后,陈正澈知道陈映澄一时半会儿不会有性命之忧,但他的担忧没能缓解,反而更加焦躁。
“剑阁中许多怪物是杨柳生放出来的,黑蛟是,离魂怪也是。不仅这些,宁山兽林,袭击夏侯绫的狼妖,也是来自剑阁。”
陈正澈愣了半晌,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知道。”花绍婴摇摇头。
她还是一贯的没有起伏的平淡语调,她有些孤僻古怪,天大的事情在她口中也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有时会令人恼火。
陈正澈没听出她平静下暗藏的疲惫和绝望,心急道:“这和我小妹失踪有什么关系?”
“录耀当街刺杀秦向栗,目标并不是他,而是为了潜入你们家中,把他身上携带的离魂怪带到陈映澄周围。你应该知道,离魂怪附身人体的时候毫无痕迹,很难被发现。”
陈正澈:“所以你早就知道了?!你去我家中接录耀的时候怎么不说?”
“我那时并不知道。”花绍婴胸口起伏,似乎很轻地叹了口气,“我也是……刚刚知道的。”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了,我小妹在哪儿?”
“夏侯和罗。”
花绍婴说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扭头离去,不管陈正澈再怎么追问,她步履不停,直到将人甩开。
真是个怪人。
陈正澈追了她小半条街,见她如此决绝,便也停了下来,在原地不停地转着圈走,思考对策。
夏侯和罗为什么要劫走澄澄?
不对,劫走澄澄的是杨柳生派出去的人,却送到了夏侯和罗的住所,杨柳生素来不喜夏侯和罗,两个人又怎么会勾结在一起?
此事牵扯到夏侯家,陈正澈立即修书一封,传消息给青宝城的父母兄长,告知他们陈映澄被带走一事。
后半夜,暴雨骤然停止,陈正澈欲前往夏侯家查探,被车挚拦下。
和车挚一同到来的还有他师父倪涯,倪涯看向他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愧疚,欲言又止。
“你不必担心,你妹妹不会有事的。”
此言一出,便说明他也参与了此事的谋划,向来敬重的师父居然做出这种事情,陈正澈顿时怒不可遏。
“师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面对他的盛怒,倪涯避开视线,轻声道:“他们只是想要拿到胜天剑而已。”
“……为了什么也不能对我妹妹下手!”
“正澈——”
倪涯上前来,陈正澈后退一步,将剑横在二人中间。
“师父,您对我说一句实话,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倪涯低头,重复道:“你妹妹不会有事的。只要江随山把胜天剑交出来,她就会平安回来。”
陈正澈露出失望的神色,“当初是师祖洪乐生亲口说,突破剑阁,登顶千鹤山之人,便是胜天剑的主人,是赤日学院的下一任掌门。”
“没能突破剑阁,是你们技不如人,现在又用这些卑劣手段从他手中抢夺胜天剑,赤日学院落入你们这种人手中,真的能延续第一仙府的荣光吗?”
倪涯缩着肩膀,在他的质问下,头垂得愈发低,“不只是为了胜天剑,是为了整个清河大陆。江随山毕竟年少,涉世未深,难免意气用事,他拿到胜天剑这么久,却还是一直用着自己曾经的佩剑,无法发挥胜天剑的力量,实在可惜。”
“你说了那么多,我只听出了无能者的怨气和对强者的嫉恨。”
陈正澈轻嗤一声,收回目光,转向车挚,“城主大人,您觉得呢?”
“老夫赞同。”车挚向他使了个眼色,陈正澈心领神会,带他离开。
二人回到家中,天已微亮,府中暗卫来报,录耀醒后精神失常,智商宛如三岁小孩,正在往外掏他包里的毒虫,把柴房搞得一团乱。
“将他和他的虫子打包送回杨柳生那里。”
陈正澈说完,便捂脸叹气起来,不住地跺脚,询问车挚,“城主,你这么淡然,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不等车挚回答,他又碎碎念道:“澄澄和那家伙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私会的,我居然没有发现!”
“见了杨柳生之后,你倒是比我想象中冷静。”车挚给他倒上一杯茶,道,“澄澄是被夏侯和罗带走的,夏侯和罗不会动她。”
车挚一开始也以为是谢通或是杨柳生的人带走了她,怕他们为了胜天剑用陈映澄威胁江随山,但知道是夏侯和罗后,他反而放下心来。
陈正澈质问:“你怎么确定?”
“他有想找的人,只有澄澄能
帮他。”
“什么?”
“洪乐生。”
陈正澈一时语塞,喝了口茶才开口,语气有些无奈,“洪乐生不是失踪许久了吗?清歇处都找不到的人,澄澄又怎么能找到?”
“这我就不清楚了,总之,她在夏侯和罗那里,反而比在外面要安全。”
“……净说屁话。”
“啧,怎么能对长辈不敬?”
两人一来一回,似乎淡忘了陈映澄失踪和江随山追人还未归的事情,但陈正澈知道自己只是强压着不安,而对面车挚端茶的手也在不停地颤抖。
他不知三人在搞什么名堂,如今夏侯家的人都在赤日城中,他孤身一人也不能闯去要人。
若是江随山不能将陈映澄带回来,那便等着父母赶来之后,好好会一会夏侯家。
*
满是香雾的房间中,陈映澄分辨不出外面的时辰,只知道天亮了,房中的雾气又浓郁了些,香得有些刺鼻。
夏侯绫毫无察觉,和他的朋友玩得正开心,一个人自言自语,也不管对方会不会回应他。
陈映澄坐在二人对面,观察着房内的布局,夏侯绫忽然叫她,她扭头望去,夏侯绫正举着白塔的一只手跟她打招呼。
“姐姐你瞧,他说他喜欢蔻丹的颜色,你喜欢吗?”
“……喜欢。”陈映澄看了眼白塔指甲上的鲜红,默默低头,“绫儿,你有没有想过,白塔他已经死了?”
夏侯绫一愣,盯着那苍白的死人脸看了半晌,笑道:“没有啊,他还跟我说话呢。”
陈映澄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房中的熏香不同寻常,似乎有致幻的效果,陈映澄开始怀疑自己看到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还是说这熏香只对夏侯绫一人起作用?
夏侯绫自小体弱,被种下蛊虫后才得以延续生命,他与体内的蛊母已经到了相互依存的共生程度,想把蛊母引出来也不没有那么简单,稍有不慎夏侯绫也会毙命。
夏侯和罗一定做了万全的准备,这熏香或许也是其中一环。
陈映澄正想着,房门被人推开,夏侯和罗走进来,带来一阵雨后潮湿的风,冲淡了屋中令人头昏的香气。
“哥哥!”夏侯绫迎上去,扑进他怀中。
“绫儿和新朋友玩得开心吗?”
“开心!”
夏侯和罗的目光有意扫过陈映澄的脸,“陈小姐,你呢?”
“你帮我带到这里
,是想让我看看你的杰作吗?”
夏侯和罗知道她指的是白塔,嘴角挂着轻蔑的笑,“我知道这小子一直待在夏侯家周围,是为了监视我们,找到那副画。我从没把他放在眼里,不然也不会默许他留在画坊。可惜有些人不知好歹,自然该给点教训。”
陈映澄心中恶寒,看着这张美艳的脸只觉得无比狰狞,“你是因为兽林的事情才对他下手的?”
“花绍婴想对我妹妹下手,我当然也要让她尝尝失去亲人的滋味。”
听到花绍婴的名字,夏侯绫仰起头来,“婴姐姐什么时候来?”
“很快。”夏侯和罗低头对他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揉揉他的脑袋,一抬头笑容又变得冰冷。
“秦向栗也是,若不是他这一遭,我还不知道秦家是假意与我们家交好,亏得我平日对他们诸多照料。”
陈映澄:“你难道没想过,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做吗?蛊虫的事情如此隐秘,他们两个年轻人又怎么会知道?”
“我想过。”夏侯和罗的目光看过来,锐利如淬了冰的剑刃,让陈映澄心头一颤,“其实我怀疑过你,但如果和你有关,你也不会费力把绫儿送回来。”
“知道这件事的也只有那些老东西,是谁造成现在的局面,也不难猜出来。”
“那你还和他们合作?”
夏侯和罗:“陈小姐,你知道的也太多了些,若不是你对我有用,我当真会杀了你。”
“你和杨柳生合作,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你。”
他神秘一笑,夏侯绫倚在他怀中已然昏睡,他将夏侯绫放到床边,一挥手,房中的雾气霎时散去。
陈映澄终于看清房间的全貌,那些她未曾注意到的角落,满是像白塔一样的尸体,面色苍白,脸颊上却被涂了胭脂,以各种生活化的姿势,或坐着或躺着,分布在各个角落。
一想到自己和这些尸体一起待了那么久,陈映澄胃里一阵翻涌,忍不住干呕。
夏侯和罗很满意她的反应,笑道:“这都是那个废物找到的,能引出绫儿体内蛊母的人,可惜高估了他们的本事,他们根本承受不住蛊母的威力,还差点害死我们家绫儿。”
“陈小姐,我已经将剩下的人带过来了,你也该拿出你的本事,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不,不必。”陈映澄摆摆手,道,“那些人都没有用,这世间唯二能承受住蛊母的人,一个是你,一个是江随山。”
“哦
?”
夏侯和罗挑眉,又一抬手,掌中似有一阵清风拂过,陈映澄耳清目明,清楚地听到外面传来的打斗声。
“幸亏陈小姐开口,不然我差点要把江掌门当成刺客解决了。”
陈映澄眉峰一凛,道:“你不是说会善待他?”
“我说会善待陈小姐的丈夫,可没说会善待一个刺客。”
房门再次被打开,上次来时热闹欢腾的文兴院,此时似乎经历过战火,亭台被砸烂,假山崩塌,鲜血渗入潮湿的泥土中,染红了塘中池水。
院中除江随山外,还有几十个黑衣修士,以及数不清的毒蛇鳄鱼,将浑身是血的江随山包围在其中,陈映澄看一眼便觉得头晕眼花。
“不愧是被胜天剑认可的掌门,竟然杀了我府中两个元婴尊者,我可是花了大价钱才将他们请来的,啧啧,可惜。”
夏侯和罗满是看戏的语气,道:“不过他有再大的本事,在那两个元婴手下已经受了重伤,我这些宠物可都是养了几十年的,你觉得他还能撑多久?”
陈映澄捂着心口,愤愤瞪向他,“你杀了他,便只能自己引出蛊母了!”
“所以我说,幸亏你告诉了我。”
夏侯和罗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架在陈映澄脖颈间,“江掌门,你再动一下,陈小姐可是会受伤的。”
“……”
人群中鏖战的江随山闻言,果真停下动作,转身看向他们的方向,他满身都是血,别人的,自己的,几乎找不出一处干净的地方。
他停下的瞬间,一条蛇便咬住了他的胳膊,江随山身形一僵,却没有动。
夏侯和罗惊讶地低头看了陈映澄一眼,随后笑起来,“若知道你俩情深到这种地步,我还费那么大功夫做什么?早和你合作便是了。”
“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陈映澄把脖子往前送,夏侯和罗一愣,将匕首收起来。
“开个玩笑,陈小姐哪里的话。”
他说着,命人将江随山带过来。
“我说了,我还需要陈小姐帮我呢。”
江随山走近,额前沾满血迹,他抬眸看了陈映澄一眼,被一拳打在肩膀,又垂下脑袋。
“让那两个瞎子过来,再试一次,若此次不成,就送去喂鳄鱼。”
夏侯和罗满眼的兴奋,看着江随山笑道:“算起来你还是我表弟,这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江随山不理睬他,只是定定地冲着陈映澄的
方向,陈映澄垂眸,上前想要握住他沾满血污的手,江随山往后躲了躲,被陈映澄牢牢抓住。
“对不起。”陈映澄道。
江随山似是轻笑了一下,道:“小姐不必道歉,我的命都是小姐的。”
夏侯和罗大笑起来,“二位真是感情深厚,那么陈小姐就在这里亲眼看着,你放心,我绝不会让江掌门轻易死了。留着他对我们夏侯家可是大有用处。”
负责引出蛊虫的人被带过来,那是两个瞎了眼的女人,三十岁出头,容貌清秀,穿得朴素,但腕上却戴着精致的镯子,是苗南的风格,她二人双眼皆紧闭着,眼角渗出血丝,显然不是先天的瞎子。
她们就在夏侯绫的房中为她引蛊,二人拿出许多形状奇怪的陶罐,摆在夏侯绫周边,重新点起熏香,让房内再次云雾缭绕。
江随山被绑住,放在另一张小床上,其中一女人拿着把薄而锋利的月牙形弯刀,割开江随山的手腕。
鲜血涌出,陈映澄闭上眼睛,身体微颤,江随山发觉后抓紧了她的手。
另一人站在夏侯绫的床前,她手握一模一样的弯刀,在夏侯绫腕上摩挲。
就在她找到血管,夏侯和罗期待地等她下手之时,那女人忽的睁开眼睛,将手中弯刀刺入夏侯绫心口。
夏侯绫的身体猛地一颤,鲜血喷溅而出,瞬间染红了床铺。
一切发生得突然,夏侯和罗毫无防备,等他尖叫着上前去捂住伤口的时候,夏侯绫已经没了呼吸。
执刀的女人撕下面具,露出花绍婴的脸,她脸上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瞥一眼角落里玩偶般被随意扔下的白塔,她面如死灰,将弯刀对准了夏侯和罗。
“花绍婴!你居然敢——!!!”
夏侯和罗的脸气到扭曲,眼神如刀,脸都涨成了紫红色,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
他袖中飞出两片暗器,离花绍婴只有咫尺时,被一把飞来的折扇挡下,花绍婴趁机躲开,来到陈映澄身侧。
刚才还被五花大绑的江随山已经起身,一手牵着陈映澄,一手提剑,冷冰冰地看着他。
夏侯和罗看看花绍婴,再看看陈映澄,额头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你们居然敢算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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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的话,夏侯公子不也在算计我们吗?”
陈映澄扫过夏侯绫的尸体,心中有一瞬的同情,又看到夏侯和罗暴怒的脸颊,不由得握紧了江随山的手。
“你们一个都别想走!!!”
夏侯和罗眼睛几乎要喷出火花来,他伸手探入夏侯绫枕下,眼中闪过一瞬的悲痛,在他床头抽出一幅画卷来,脸上只剩恨意。
“你不是在找《日月兰香图》吗?那你就好好看看,这画中的风景!”
他将画展开,瞬间屋内金光闪烁,刺得人睁不开眼睛,画卷中有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三人往里拖拽。
“澄澄,抓紧我。”
“抓紧了。”
陈映澄抱紧江随山的胳膊,一阵天旋地转后,房中只剩下了夏侯和罗。
他抱着夏侯绫的尸体,悲恸不已,夏侯绫心口的伤还在往外冒血,夏侯和罗气得头疼欲裂,崩溃大喊:
“展籍!展籍,进来!”
展籍闪身进来,见到眼前的场景,瞳孔震颤,“少主有何吩咐?”
“去,把东西放出来!就现在!”
展籍:“少主,不是说要等到把江随山解决掉之后……”
“他已经死了!”夏侯和罗抱紧夏侯绫,愤怒的火焰在他的血液中燃烧,他如野兽般咆哮道,“把东西放到赤日学院,我要那群老东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