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鱼直起身子,只扫了一眼,凭借那柄秋霜剑,就知道了面前人的身份。
无非是虞惊霜在大梁时的那一任未婚夫。
他曾经有所耳闻,知道明胥也与虞惊霜有过一段情缘。
只是那时候他心力交瘁,无心去打探更多消息,只装作鹌鹑一样,觉得蒙住头不听、不看,装不知道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所以对眼前人潜鱼了解的不多,只知道最后他也选择了与虞惊霜退婚。
如今是也像自己一样找过来了。
潜鱼眼神瞥过那些没有打开过的信,心里暗讽:如他一样,都是没人要的可怜狗,在这儿装什么正宫的牌面。
他不想和眼前人纠缠,只想拿回信件,按照虞惊霜吩咐拿去都烧了。
明胥抓着那些信件,发现它们都完好无损,根本没有没启封过,愕然轻声:“惊霜,从来没有打开过吗……”
他有点失落,但也有种早已知晓的了然。
毕竟年轻时虞惊霜就有些丢三落四,从前她就喜欢将别人寄给她的信都攒在一起,再挑一个日光明媚的好日子一封封拆开,有时候攒得久了,忘记也是家常便饭。
他当初在南地,安顿好一切后鼓起勇气送信给她,但迟迟收不到回应时,心中煎熬,思虑再三认为是她又忘了,于是便厚着脸皮写信给自己的侄儿明衡,拜托他提醒虞惊霜一下。
只是,虽然心里早有猜测,可真的看到这些没有启封就要被扔掉的信时,明胥心里还是如揪成一团乱麻般,不是滋味儿。
他分出心神打量了一下潜鱼,心知他应该就是小皇帝所说,这些年来跟在虞惊霜身边的侍卫。
身材倒是高大魁梧,只是浑身蒙着黑布,脸也遮得严严实实,实在怪异。
想到方才这人在木匣中翻捡那些信,饶是知道大概是虞惊霜吩咐他去处理信件,明胥仍然有些不舒服。
直到此时,他都以为木匣中只有他一个人寄给虞惊霜叙旧的信。
潜鱼压下心中厌恶,沉静道:“放回来你手中的信。”他伸手,却被明胥挡开。
明胥正怀揣着欣喜与忐忑去见虞惊霜,不欲与眼前这个跑腿的小侍卫多嘴,只不耐烦道:“这些是惊霜让你处理的?都给我。”
他边说边神态自然地伸手去拿木匣,潜鱼从斗笠下抬眼冷冷地看他,后退一步,无声地拒绝了他的动作。
明胥伸手却摸了个空,一愣,皱眉不太高兴地盯着潜鱼,道:“你干什么?”他闯荡江湖多年,肆意惯了,此时脸色难看,身后的秋霜剑已经开始铮然嗡鸣。
潜鱼冷笑,他干什么?这话应当他来反问明胥才对。
当年因为要对少年时的白月光施以援手,就将虞惊霜撂下,这么些年来,听闻他白月光的危难早已化解,却也没见明胥回来过。
如今出现在这儿,却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还要坦然来见虞惊霜……真是好一个“少年意气、不羁肆意”的儿郎!
这是潜鱼第一次见明胥,却也不妨碍他像讨厌卫瑎
多年一样厌恶明胥。在潜鱼看来,他和那个上燕的卫瑎一样,都傲慢得令人发笑。
不同的是,卫瑎的傲慢是毫不掩饰。
他不屑于同弱小者对话,眼高于顶。不喜欢的人或物件连出现在面前的资格都没有,更会直接皱着眉表现出自己的鄙夷和不屑。
而眼前明胥不同,他的傲慢更多体现在自私上,藏在细微处。
就如同传闻中他当初与虞惊霜再要好,可临逢险境,他还是自私地选择了年少时爱而不得的白月光,而不是已与他有了婚约的虞惊霜。
他们三个人,各有各的罪,谁也不比谁好到哪里去。
潜鱼不想和另外两人有任何牵扯,这会让他想起自己曾经也是多么可笑可耻。所以他根本懒得与明胥废话,只是稍一顿步,目光如炬、一掌击出——
强劲的掌风将没有防备的明胥推的往后一退,一个照面,手中一空,潜鱼便将信件抢夺在手中。
明胥万没有想到,一个小侍卫竟敢抢他的信。他怒极,喝道:“站住!()?()”
他当即上前,一手便扣在潜鱼肩头向后扳回,潜鱼脸色冷若冰霜,自然也不让他,就势将身一扭,手肘便冲着明胥小腹处狠狠打去!
两人一言不合,心里都憋着一股气,当即拳脚相加、过起招来。
刚与潜鱼交手两招,明胥就察觉眼前人身手干脆利落,招招杀机迸现,不仅仅是练武场上的花架子,倒更像是野兽撕咬猎物时的狠劲儿,实属不简单。
他向后一撤,反手抽出长剑抵挡,皱眉凝重道:“你到底是谁?惊霜怎会留你这般怪异的人在身边??()??来?小??说???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听他这样说,潜鱼冷笑:“虞娘子留我自有用处,倒是你,莫名其妙!(s)?()”
明胥怒极反笑,横剑道:“你不过一个小小侍卫,连真面目都不敢露人,想必得罪或是辜负于别人,才这样畏畏缩缩。至于我,乃是惊霜故交,这些信惊霜即使不想看,自有我来日亲自讲与她听,你现在拦又何妨?!()?()”
明胥是气急了,不想他张口便正巧戳在了潜鱼内心最痛的一处。
他本就是因为觉得亏欠虞惊霜良多,又身负孽海深仇,心头有再多痛苦和悔意、嫉妒与难以释怀,却都不敢诉诸于口,只得默默吞下苦果,只求能多守在虞惊霜身边一日便心甘情愿,确实不敢露脸,像个懦夫。
往日还能自欺欺人,今日却被明胥一句话,说得心绪难平、怒意涌动。
他捏紧掌心,闭了闭眼,再睁眼,目光已经平静:“是吗?我跟在虞娘子身边多年,似乎从未听她提起有这样一位无礼的故交。”
他顿了顿,勾起唇角,恶意道:
“倒是听说她多年前有一个未婚夫,临到婚期,那人却远走救其他女子去了,阁下既然是虞娘子故交,想必也应当认识这位负心汉吧?”
明胥脸色难看极了。
他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咬着牙道:“你知道的还挺多。”
潜鱼微笑:“不敢不敢,只是爱听话本罢了。”
明胥支着剑,稳了稳心神,才平
静道:“我与惊霜之间的事()?(),
不是你短短几句能概括的()?(),
更不是那些烂俗的话本中所描写。”
潜鱼心底郁积着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嫉恨?[(.)]??来?.の?.の看最新章节.の完整章节?()?(),
闻言只道:“是的()?(),
你们关系不烂俗,但她差使我将这木匣里的信都拿去扔了,说是见了就嫌烦。”
虞惊霜当然没有说嫌烦,后面那句话只是潜鱼出于私心才加上的,但明胥并不知道,自然当了真,气得脸都白了。
他紧紧握着秋霜剑,死死盯着眼前黑衣斗笠的潜鱼,忍了又忍,长出一口气,决意不和这人纠缠,不过是一个小侍卫,管他做什么?当下还是去见虞惊霜才要紧。
他整理衣袖,心中只道晦气,收剑转身欲走。潜鱼看他的方向正是去往虞惊霜的小院,心中猜到明胥的来意,心中自是一冷。
他站定,冲着明胥背影恨声道:“你就这样去见她?当年你抛下她一走了之,如今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来,敢问阁下,颜面何在?”
直到此时,明胥才算听出来,眼前此人的语气实在不像面对陌生人。
倒是像对着情敌、对着仇人一般。
他回头盯着潜鱼看,上下打量了一番,蓦地道:“你心仪她?才厌恶我至极?”
潜鱼本就不打算隐瞒,他冷笑:“这与你无关。”
倒像个怨夫一般了。
明胥默然,笑着摇头:“既然只是心仪,那你何来立场攻讦我?”
他不自觉挺直了胸膛,知晓眼前人对虞惊霜也藏有一份小心思后,明胥看着潜鱼的目光不由得警惕起来。
本来只想快快摆脱此人去见惊霜,可一看到自己写给她的书信还在这心怀不轨之人的手中,他总觉得浑身不得劲,当即心下坚定了要把信都拿回来。
他也不废话,直接抽了剑向潜鱼攻去。
明胥本就江湖行走多年,从前南地生事,他执剑处理过不少人命,并非只会耍花架子的公子哥,此刻心里滋生了不知名的嫉妒,招招带着私怨,毫不留情冲潜鱼命门处去。
潜鱼本意不愿明胥去见虞惊霜,见牵绊住了明胥脚步,也毫不退缩,心中冷笑,只想着如何将人狠揍一顿,让他再难有厚脸皮来打扰虞惊霜。
在虞惊霜身边隐姓埋名这些年,他看得很清楚,若说年少时虞惊霜还难以释怀,如今这么多风霜过去,她是真的放下了,想来若是有朝一日面对故人,她也能面色如常,提一坛酒笑眯眯招呼大家坐下,和和气气吃个饭。
可是他们都放不下,死皮赖脸、抛下一切都要赖在她身边。
说什么后悔、说什么补偿,归根究底都是难以和本心和解,仍对她有痴念而已。
但在潜鱼看来,没有人配留下,曾经的兰虚渊不可以,面前的明胥、将来的卫瑎更不可以。
思绪纷乱时,打斗未停。
明胥长剑一挑,他反身去挡,剑间恰好勾在怀中木匣的锁扣上,两人错身分开,木匣的盖子被扯断,一瞬间,其中的信件都呈星飞云散之势,散落一地。
两人纷纷下意识伸手去接,正巧巷内起了一
阵微风,裹挟着隐约的玉兰花香卷起薄薄的信纸,飘飘洒洒扬起高空之中,一两个呼吸之间,落在了巷口一人的脚下。
“看,这是什么……▌()▌?来▌小?╬说▌?╬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那人长身玉立,静静站着,垂下眸子看脚下躺着的信件,俯身捡起了它。他清瘦修长的手指从落款署名上轻轻拂过,笑了:
“原来是我的信。()?()”
潜鱼和明胥停了动作,一齐向巷口看去。
这熟悉的、令人生厌的语气……潜鱼皱眉,看着那人缓缓自巷口因逆光造就的阴影处走过来,面容一分分显露——
挺鼻薄唇,长眉入鬓,美人蛇一般的妖丽的面容。
卫瑎。
潜鱼神色凝重起来,他慢慢握紧了手中木匣,盯着来人的脸,连明胥的剑横在颈侧都无防备。
在潜鱼还名为兰乘渊时,曾与卫瑎有过两面之缘。
一次是他刚与虞惊霜定下婚约,在一次同僚聚会中。
那时他正是圆了心中夙愿、满心柔情之时。
他拜入王府做幕僚已经两年,本已厌倦了刀口舔血的日子,也生怕虞惊霜为他担心,便想做个小官,守着虞惊霜过好自己的日子。
然而,那次宴席间,老王爷多酌了几杯,调侃兰虚乘终于抱得佳人归,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可惜了他本来还打算将自己的女儿牵线于他,谁料虞府竟先留下了如此佳婿。
本来王爷也只是说醉话,然而,那位郡主确实对他有过几分情愫,曾在卫瑎面前抱怨过几句,卫瑎与其关系十分要好,将她视作亲妹一般,有意为她出头。
如今在席间,他听了王爷醉话调侃,便嗤笑出声,在众人面前直接出言讽刺,道兰虚渊眼皮子浅,那样小门小户、容颜又不甚娇美的女人也能把他吃得死死的,一看就知道不堪大用。
那时候,卫瑎还不认识虞惊霜。但天潢贵胄,做什么都是自有他的道理。即使这般说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小姑娘,贬低她两句为自己妹妹出头,也只会被人们当做一则笑谈罢了。
潜鱼只记得当时的自己年轻气盛,为卫瑎口中羞辱虞惊霜之意而气得脸色涨红,不顾旁人阻拦当众冷面反驳:
“虞府小姐品性极善,蕙质兰心,能得她青睐是兰某三生有幸,五皇子还请慎言。()?()”
他是真心之言,可在当时,他仍只是王爷手下一员幕僚、一柄利刃,并无地位可言,所谓肺腑之言在卫瑎看来,仅仅是一句空话罢了,听在耳中也不以为意。
周围同僚官员也都跟着卫瑎一同哈哈大笑,笑着调侃,道虞府的两个女儿恐怕有一番手段,勾的男人为她心动,连尚郡主都不要。
兰乘渊的解释,都只被当做是他醉了酒,没有一个人认真听他的话、听他给虞惊霜辩驳。
哄笑声热闹极了,推杯换盏间,兰乘渊恨得心头滴血。
他不能站起身来怒斥众人,若他只孤身一人,大可不管不顾,但因他与虞惊霜已然定下婚约,如果冲动,非但无济于事,还会给虞府带来祸端。
全因他过去安于现状、贪图圆满,
怎么就没有野心爬到更高的位置,
拥有让人不敢置喙的权柄?才会教虞惊霜明明什么都没做,
就跟着自己受辱。
从那日后,
他才放开手脚、汲汲营营,
行事作风更加狠辣残忍,任何阻拦他向上爬的人,哪怕只有一丝可能,都会经他审视、盘算、权衡后,冷静地除掉。
世事因果、环环相扣,他就这样在宦海沉浮中一再下坠,直到后来挡在他面前的是虞府之时,兰乘渊才明白,他早已迷失初心,停不了手,更回不了头。
第一次与卫瑎相见时,为他和虞惊霜后来关系破裂埋下了伏笔。
而第二次,是他已经和虞惊霜退婚、断绝关系后,兰乘渊远走京畿,两人分道扬镳。
他从战场上杀敌下来,就听见军营中将士奔走相告,道五皇子已经定下了婚约。
兰乘渊听在耳中,并未往心里去,只冷漠地想,是哪家贵女这么眼瞎又倒霉,下一瞬就从他人口中得知原来正是虞惊霜。
或许人在极度难过和悲怆中是会丧失记忆的。
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时,他忘了当初击掌退婚、忘了永不相见的立誓、忘了自己当初狠绝的气话,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夜奔三百里,星夜兼程赶到了京畿。
连衣衫都来不及换洗,他风尘仆仆,只顶着一身的血和汗就来了,可当到了虞府门前时,却又忽觉踌躇。
他以什么身份去说呢?
说卫瑎不是良人,说皇家深似海,你那样不设防的心性,不要去涉足险境,说他天性凉薄冷漠,根本看不起你。
可是……兰乘渊无力地倚着墙根坐下,将脸埋在掌心:可他也是一个负心汉,又何来资格去劝告虞惊霜呢?
他徘徊在虞府附近时,正逢卫瑎送虞惊霜归家。
卫瑎认出了他的脸,也想起了当初宴席上的那段小插曲,面色并不好看。
兰乘渊还记得,那天他浑身狼狈,而卫瑎施施然坐在他的对面,锦衣玉带、周身气质矜贵淡然。
卫瑎那时提及虞惊霜,眉梢眼角明明染上了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柔和,可还硬着一张嘴不肯承认,摆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评价虞惊霜“确实是个妙人”。
然后又一脸提防地警告他,既然当初决定退婚,那么两人缘分已尽,日后安心待在军营即可,莫要再来寻虞惊霜。
当时兰乘渊就冷眼看得清楚,卫瑎这个人,一贯让人捧得高,傲慢而自负,不屑承认对虞惊霜的在乎,却早已经深陷进去。
不过料想也是,虞惊霜千般好,即使与自己退婚,明珠也难蒙尘,他能意识到,别人自然也能意识到。
兰乘渊心中就算有万般苦涩、嫉妒,但就如卫瑎所言:他早已没有任何立场来置喙,当时的虞惊霜,可能连面都不愿意再见他了罢。
徘徊数日,兰乘渊最终还是灰溜溜离开了京畿。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日后想起来就会后悔——他早该想到卫瑎那贱人本性傲慢,翻脸如翻书,又如何会一心一意待虞惊霜好?
如今时隔十年,在异朝他乡,与
虞惊霜仅几墙之隔的细长小巷里,兰乘渊第三次见到卫瑎,如鲠在喉般的厌恶让他杀心骤起。
明胥离他最近,清晰地感受到身边人在看清来人的脸时,一瞬间迸发的嫌恶与抵触,甚至比厌恶他还强。他愣了一下,也看向卫瑎,迟疑道:“……你是谁?()?()”
卫瑎随意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明胥手中的长剑上,目光微微凝滞留了一下,了然道:“秋霜剑?原来是你。?(*?)?[(.)]▊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s)?()”
他手中捏着信件,徐徐走到两人面前,将信丢回了木匣中。
盯着明胥的眼睛,卫瑎笑道:“久闻阁下大名,今日一见,才知秋霜剑主确实风姿非凡,我姓为卫,单字一个瑎,是霜霜的……()?()”
他沉吟了一下,在心里思考了一下,才微笑道:“是霜霜的未婚夫。()?()”
这个贱人!
不约而同的,兰虚渊和明胥看着卫瑎那张美人面,心中涌现出了一模一样的想法。
此话一出,明胥就算再迟钝,也猜出了卫瑎的身份。
一想到此处正是前往虞惊霜小院的必经之地,他顿时明白卫瑎来意——
定是与自己一样。他的面色难看起来,先是遇到个暗自心仪惊霜、怪脾气的侍卫,又遇到传闻中她的前、前未婚夫,真是够晦气。
他硬声道:“据我所知,惊霜离开上燕时,你已经和她取消了婚约。如今她并无任何所谓未婚夫。”
卫瑎并不在意,平静道:“非也非也,这就是阁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他笑道:“当初两朝联盟,文书上所说明明是指交换质子,并未提及和亲事宜,我也与霜霜相约,等战事结束,便接她回来,完成婚约。说起来,当时是什么事情让霜霜不得不入你们大梁皇宫避难,导致我们二人被耽搁了这么多年的呢?”
何事?当然是指明胥临时悔婚远走一事。
一次冲动,令他就此陷入纷杂混乱的纠葛中,不得脱身。从此一旦被提及,就是毫无反驳之力的痛悔,哪怕此时被卫瑎这样赤裸裸地挑动痛处,明胥也只能受着。
明胥经由方才潜鱼拿这件事一激后,已经不为所动。他点点头,脸上挂着少年意气的笑容,朗声开口:
“既然五皇子你已经记不清了,那正好由我来提醒你,实际上,你与惊霜退婚之事,这些年在天下人眼里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她入大梁时,已经是孑然一身。到后来,我们二人情投意合,已然抹去了与你的婚约,转而与我写了婚书,昭示了天下人。”
明胥顿了一下,语气微妙道:“现在,莫说你是惊霜的未婚夫这般荒谬的话了,就连‘前未婚夫’,也应当是指我。”
看着卫瑎的脸色随着他的话慢慢阴沉,明胥勾起唇角:“咦?”
他故作惊讶:“难道你不知道?”
潜鱼在一旁看两人狗咬狗、一嘴毛,心中冷笑。
卫瑎到底有耐力,经受明晃晃的嘲讽后也能镇定下来。
他不欲与明胥做无用的口舌之争,只侧身想略过两人,朝着虞惊霜小院的方向去,没想到刚行两步,却被
人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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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恼怒地转头看去,只见是从一开始就沉默着不应声的黑衣人。
()?()
潜鱼受他打量,不为所动。只平静开口:“虞娘子并不想见到你们中的任何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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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瑎笑了,他傲慢开口:“你一个小小的侍卫,藏头换面,如今也敢拦我?你知道我是什么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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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鱼毫不在意与他对视,声音淡漠:“你是什么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虞娘子那里你有什么地位。”
他将木匣倾覆,匣中信件洒落一地,堆积着如同不值钱的废纸。
他无动于衷地开口:“就像你给她寄来的信一样,根本毫无价值,在她眼中只是需要我尽快处理掉的废物。”
三人之间暗流涌动,谁都看谁嫌恶至极,而潜鱼把守着巷口最关键的位置,死死堵着两人的路,不让他们有机会进到虞惊霜的小院里。
卫瑎不耐烦“啧”了一声,他不善武艺,对上潜鱼只会被他打到吐出血来,索性也没想着硬碰硬。
于是他转头对着明胥道:“喂,那边那个,好歹我们都是霜霜的……前未婚夫,彼此什么来意都很明显了。可这人又是什么来头,像条狗拦着……”
他上下打量明胥,勉强道:“不如你先来,将他牵绊住?”
明胥被他不要脸皮的言论气得发笑:“将他牵绊住,让你先去找惊霜?你想得美!”
他昂着头不屑道:“即使是去见惊霜,那也是我先去,你在这儿缠住他!”
明胥收剑于背后,正欲施展轻功,甩开这两个惹人厌的,先一步过去,然而,当他刚有动作,潜鱼敏锐地发现了他的心思。
潜鱼冷淡开口,犹如一盆凉水迎头浇上,直把明胥冻在了原地。
“明胥,你可知虞娘子具体何时进了大梁皇宫?”
他开口:“你离开京畿第三日,世家就逼迫她从长街一路叩首到皇宫,以作上燕背弃盟约的惩戒,你不在,她若不进宫,就只能被逼死。”
这句话一出口,在场另两人浑身都僵住了。
潜鱼垂眸,看向脚下那些被风吹得哗啦啦的信件,沉声道:“因为你,她才有过这样的耻辱,如今,你还要执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去见她吗?”
风吹过巷间,明胥愣在原地,冷意遍体。
……
明胥出生不凡,是先祖皇帝最小的儿子。
他的生母是大梁藩属国的一位公主,生来美貌。虽然她地位低微,母国却十分富庶、盛产玉石,常接济宫中。是以明胥自幼时起,手中就常比几个皇子哥哥阔绰,受众人爱护。
他年岁太小,又受制于母亲身份,于夺嫡无缘,自幼就被放养着长大,养成一副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性子。
五岁时,明胥的母亲受人毒害,惨死宫中,他也受那一碗毒汤药所累,身重奇毒,命悬一线。
当时的皇帝诏令天下,悬赏能者解毒,时逢南地雪山之巅有一门派,名字简单直白,唤为神医谷,其谷主游历天下,路过上燕,便自告奋勇,使出浑身解数,才堪堪救下了
明胥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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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胥醒来后,得知母妃已然惨死,他因为年幼毒性不能根除,恐怕要缠绵病榻一生,于是思虑良久,决意跟着救命恩人、也就是神医谷谷主一同离开上燕,前往南地雪山,拜入神医谷门下,成了一位江湖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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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医谷名字虽单一,却分为一门两派。前山弟子执剑,修得一身武艺,后山弟子习医,悬壶济世、医术绝然。明胥自幼上山,白日里练习剑术,强身健体,夜里就去后山,受谷主调理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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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刚上山时,才是六岁大的稚童,又刚失了母亲、身中奇毒,所以性情大变,孤僻至极。神医谷众弟子大多专注自己的事,根本无心关照一个孩子的心里成天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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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般境遇下,只有同为谷主收养的另一名女弟子,会来时常陪伴他,听他讲自己的父皇、母妃,和那个和善温柔、总给他带糖吃,最后却毒死了他母亲的兄长。
他那时候年纪很小,经此一难心智受创,很多往事犹如被蒙了一片白纱,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他越是拼命去回想那兄长的面容,越觉得记不清他的脸——那是他的杀母仇人,他怎么能忘掉?
他把苦闷讲给身旁的小姑娘听,她沉静劝他不如忘掉。
“应无所往,而生其心。执念应当放下。”
他的小师姐,裴欲雪——是一个清高、仁慈、冷淡出尘、真正符合世人心中所想“神女”的女子。
她自开蒙时起,便有一颗通透玲珑心,常年浸淫佛法,却并没有让她修出一身平和气质,反倒令她总与他人隔着一道不远不近的距离。
即使面对着小师弟悲怆的情绪,她也只会淡淡地劝人放下。
而就是这般如高山冰雪一样的出尘气质,使她在明胥眼中变得极为不一样。
在雪山上那些年,他从幼童长成了少年,一直都疯狂地迷恋着她,他跟在裴欲雪身后,为她解决所有麻烦事——
能用金银摆平的事情,他的私库随时敞开;不能用银钱摆平的事,明胥也从来不惮于抽剑见血。
那些年南地无人不知,不要去招惹裴欲雪,大名鼎鼎的秋霜剑主明胥是她身边最疯的狗。
裴欲雪对这些传言无动于衷,她天生性子淡漠,明胥为她做出再多,在她眼中都与平常弟子们无不一样,只是明胥缠着她,她也不反对,总归他对她极为敬重、仰慕,有他在身边,总能得一些清静。
或许冥冥之中真的有神明,命运曾经给过明胥两条路。
第一条路,若他能一直待在雪山,或许多年之后也能勉强成就一段侠侣情缘。
而他没有。
一次争执中,明胥为裴欲雪出头,秋霜剑误伤了一名弟子性命时,裴欲雪第一次动怒。
她指责他太过冲动,行事幼稚,一怒之下,让他滚出雪山,再也不要回来。明胥为了求她原谅,流着眼泪下跪,还要将秋霜剑折断,发誓自己不会再意气用事。
可裴欲雪没有任何动摇,或许是出于担忧明胥令她声名受耻,或许是真的厌烦明胥,她决绝地没有表现出
一丝转圜余地,知道明胥被赶下山的那一天,她都不肯去与他告别。
自那之后,明胥回到上燕京畿,开府封王,再没有人知道他那段雪山往事。
命运还曾指给明胥第二条路。
若他真的能就此安定,收敛余情,在对虞惊霜动心后,能认清自己的内心,便也能得偿所愿,与心上人成就一段姻缘。
但他仍然没有选择这一条路。
裴欲雪来信的那一天,他坐在院中整整一夜。
等朝阳升起,他还是选择去了卧房,找出了尘封已久的秋霜剑。
那天虞惊霜兴高采烈来找他,他们本来说好了,要一同去挖出她当年来到大梁时明胥酿的酒,她馋那酒好久了,心心念念要在成婚前尝一尝。
见到她那么高兴,明胥羞愧地不敢看她的脸,只能顾左右而言它。他自以为将自己的心虚和慌张掩饰的很好,但还是被虞惊霜敏锐地察觉了。
她仿佛天生就有洞察人心的本事,于是担忧地关心他,问他到底有什么心事,说出来两人一起解决。
明胥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本来他想一直隐瞒,因为他有预感,虞惊霜一定会因为他仍对故人留有旧情而对他失望。
可是面对她温和沉静的眸子,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磕磕绊绊、语无伦次说起他的幼年、他在雪山、他回到京畿、他……又收到了裴欲雪的求助。
他说得很乱,可虞惊霜听懂了。她没有生气,也没有歇斯底里地质问,只是很平静地问他:“你还忘不了她,是不是??[(.)]??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明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他握着虞惊霜的手,死死攥着不想放开,可是,他又无法反驳——那是裴欲雪啊,他的小师姐、他年幼时的精神慰藉,她将他赶下雪山的那一天,他也恨她的无情无欲,发誓永远不会回去。
但裴欲雪先低头了。
那样清冷如雪的人,竟然也会低头,恳求他回去帮她。谷主意外身故,谷中现下大乱,她没办法凭自己主持大局,只有明胥能够帮她。
明胥急切地向虞惊霜解释,不知为何,一向愚钝的他冥冥中有所预感,仿佛他正走向一条没办法回头的路——
但虞惊霜只用含着眼泪的一双眸子就制止了他所有苍白无力的许诺。
她问他:“所以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虞惊霜哭。
他去大梁边境,接应她到完全陌生的异乡时没有见过她哭泣;
他们在荒漠上遇到狼群狼狈逃命时没有见过她哭泣;
上燕毁约,承诺接她回家的人们音讯全无时她也没有哭。
他曾经以为她永远那么强大、坚韧、不屈。
而当她站在他的面前,恶狠狠盯着他,咬牙切齿骂他自私时,她流下了眼泪。
明胥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内心体会到了当年雪山离别时也没有的痛苦。
到最后,是虞惊霜亲手为他上了马鞍,吩咐他将秋霜剑背好,又打开了城门,催促他快走。
“别耽搁了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