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你跟陶建华说了什么？”陈云州随口问道。
郑深倒不觉得陈云州派人监视他们,因为他们是在出宫的路上停下来谈的，当时看到的人可不少。
今天陈云州直接就提起，正是对他的信任。
人与人之间,很多的误会和猜忌都是因为隐瞒和多想造成的，如今两人的身份地位发生了变化，还是能如在庆川时那样，有什么说什么,就极为难得和珍贵了。
也难怪陶建华会羡慕他了。
郑深轻轻一笑，唏嘘道：“老陶怕是也察觉到了短短两月,就与皇上生分了。所以特意拉住臣，说了些缅怀过去的话,估计是想让臣替他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吧。”
陈云州轻轻摇头,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陶建华入京后被封为了兵部尚书,正二品大员，风光无限,而且他还是陈云州的嫡系，同为尚书,他的份量远超丘臻和苗宗平。
可权力迷人眼，这就跟穷人乍富一样，有时候很难把持得住，陶建华也逐渐有迷失在荣华富贵的漩涡中的迹象,不止跟一些官员走得近,还想将他的侄女送入宫。
最近朝中革新,他虽未曾站出来直接反驳,但也未明确表态支持。也正是他这种态度，让那些反对党觉得他是可以拉拢的存在，越发向他靠拢。
郑深看了陈云州一眼,心里暗暗叹息，老陶这点确实做得不尽如人意，甚至不如胡潜这个半道上投靠的聪明。
可作为老朋友，该提点的他已经提点过了，若老陶还不清醒，那也没法了。
“皇上，您一日不立后，一日不诞下子嗣，他们都会心存幻想。更何况，诸位大人有一点也说得没错，您的子嗣攸关江山社稷，皇上还是考虑考虑吧。”
陈云州无奈地看着他：“郑叔，你怎么也来劝我。”
他才多大啊？而且谁说娶了老婆就一定能有儿子的？历史上可有不少皇帝没儿子继位，可天下也没大乱。
郑深轻笑着摇头：“臣只是不想您一直为这烦恼，您后宫中有几个人，也能堵住他们的嘴。”
几个？陈云州失笑，郑深可真是看得起他。
纳几个容易，可有些原则一旦被打破，人的欲望就会膨胀。今日他若屈服于美色，他日也能沦落为权力的奴隶，陈云州在心中一直警惕这一点。
所以他的行事，很多时候都不会越过上辈子所受教育的红线，换而言之，他是用上辈子的律法、道德在要求自己。
沉吟片刻，陈云州忽然问郑深：“虞书慧在你家可还好？”
郑深诧异地看着他，静默片刻后说道：“她现在每日去城中名医阮诚的药铺学医问诊。”
庆川军拿下京城后，虞书慧无处可去，郑深就收留了她，两人严格算起来是表叔与表侄女的关系。正好郑深府中也没多余的人，冷冷清清的，有个亲戚作伴也不错。
陈云州又问：“她可曾跟前朝皇室子弟或旧臣有来往？”
“皇上说笑了，前太子谋逆自尽，皇室中人皆视她为瘟疫，谁会与她来往？”郑深轻笑着摇头，“倒是前太子给她留的几个丫鬟和侍卫极为忠心，京城平定之后，他们死里逃生，找上门来，如今就住在我那府中，担当护卫侍从，还主动签了卖身契。”
说到这里，郑深顿了一下，道：“皇上，虞书慧虽出身前朝皇室，但这性子倔强，如今年龄又大了，整日混迹于市井之中，真是越发的没有规矩了。”
陈云州听明白了，郑深这是劝退的意思。
看来郑深是真的很喜欢虞书慧。
但陈云州也不想娶一个完全不认识、不了解的女子，虞书慧是他身边最合适的，至于年龄大了点，这在陈云州看来是优点不是缺点。
那些大臣上奏选秀的折子，很多年龄规定在十三岁到十六岁之间，个别好一点的提出最大十八岁。
十三岁，那不还是小孩子吗？
太丧心病狂了，古人能接受，陈云州接受不了。
他笑着对郑深说：“郑叔，我不会勉强她的。”
郑深只得点头同意。
***
郑府，秋碧将晾晒的草药一一摊平放在竹匾上，端出去放在阳光下。
屋内虞书慧用蓝色的布巾包裹住头发，身前系了一条同色的围裙，弯腰炮制着药草。
忽然，外面传来了秋碧的惊呼：“老……奴婢见过皇上，见过老爷！”
虞书慧怔了怔，连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然后疾步出去，福身行礼：“民女虞书慧见过皇上。”
“免礼。”陈云州背着手，淡淡地说。
虞书慧站直身，恭敬地立在旁边。
郑深知道，陈云州要单独跟虞书慧谈谈，便道：“秋碧，你跟着你家姑娘学了不少，我这肩膀有些疼，你过来给我捏捏。”
秋碧连忙应声：“是，老爷。”
两人离开后，小院中只剩了二人。
陈云州环顾了四周一圈
，院子不大，三间正房，侧面还有两间厢房，院子西北角摆放着两排花盆，盆中种植着一些刚冒出绿芽的植物，不知是花还是草药。
院子中还摆放着好几个竹匾，上面晒了好些不知名的草药，空气中都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
这里简约极了，完全看不出这是闺阁女子的院子。
陈云州笑盈盈地开了口：“你在郑叔这里还适应吧？”
虞书慧点头：“适应的，表叔待民女极好，能遇表叔，乃民女三生之幸。”
陈云州看着她比年前稍微丰腴了一些的面颊，笑道：“那就好。今日我来是有一事想征询虞姑娘的意见，朝中大臣都要我娶妻生子，不知姑娘可愿入宫？”
虞书慧诧异地抬头，一双美眸不可置信地看着陈云州。
陈云州含笑看着她，任其打量。
少许，虞书慧终于回过神来，心脏扑通扑通剧烈跳动，她不自觉地攥紧了双手，垂下双眸避开陈云州的视线，声音有些低：“谢皇上厚爱，只是民女出身前朝，如今年龄又大了，没规没矩……”
不愧跟郑深是亲戚，这话术都一样。
陈云州打断她：“虞姑娘，待我说完再做决定可好？”
虞书慧讷讷地闭上嘴，点了点头。
陈云州说：“你刚才说的这些都不是问题。我需要娶妻，需要一个明事理，性情坚韧，出身清白还与各方势力没有牵扯的女子为妻。想必你已知晓我推行的各项改革，这只是开始，以后还会有更多的革新，我不希望有个拖后腿的妻子。”
虞书慧握紧了拳头：“皇上，不会有人拖您的后腿。反倒是民女，出身就容易让人诟病，而且皇上仁慈，还留了一些赵氏族人的性命。”
余下的她没有说，但陈云州知道她顾虑的是什么。
他笑着反问：“你会理他们吗？虞姑娘，别忘了，你现在姓虞，是郑深的养女，若说你背后有人，那也只能是郑深，而不是旁人。”
“当然，我估计丘臻和苗宗平这些人可能会将主意打到你头上。”
说到这里，陈云州拿出一叠纸，递给了虞书慧。
虞书慧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接过纸看了一遍，有些震惊，又有些不解：“皇上，这？”
陈云州淡淡地说：“京中不法二世祖已被清理了一遍，倒是一些闺中女恶霸，没有被处理，这事我打算交给皇后。”
这上面是丘臻、苗宗平等朝中官员女眷的恶迹，有争宠让小妾脱光了衣服
在地上爬，导致小妾不堪受辱投井的，还有因婢女手生得好看就剁了人的手指喂狗的……
上面的恶行看得虞书慧触目惊心。
她攥紧纸，隐约有些明白了。她顾虑的这些都不会存在，因为皇后上任第一件事，就是要惩处这些官员的家眷，得罪不少朝中大臣，以后只能一心向着皇上，一心依靠皇上。
对此，虞书慧并无怨言，甚至觉得欣慰，至少自己不是一无是处。
她轻抿了一下唇，低声道：“能为皇上办事，是民女的荣幸。只是，不知皇上为何会挑中民女？”
说完，她期盼地望了一眼陈云州。
陈云州明白她的真实意思，轻笑着说：“我很欣赏虞姑娘，在逆境中不坠青云之志，比之很多男儿都强，我要的是一个与我同心，帮我做事的贤内助，而不是管理后宅的妇人。”
这有什么不同吗？
虞书慧有些迷惑，但这点不解很快被剧烈跳动的心跳声掩盖了过去。
于她来说，有那句“欣赏”就足以让她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跪下郑重行礼：“民女愿意，此生绝不负皇上信任。”
陈云州扶起她，微微一笑：“好，我相信你。”
***
华夏元年三月初九，春风和煦，百花盛开，陈云州下了一道封后的旨意送到郑府。
群臣哗然，怎么都没想到，他们看好的人选全部落选了。皇帝不按套路出牌，竟选了前朝遗孤为后，不少希望落空的人并不甘心。
但走在前面，并不意味着能走到最后，历史上被废的皇后还少吗？而且最关键是皇上还没皇子，谁先诞下皇长子，未必没有一争之力。
只是不等他们有动作，又一道更加令人震惊的圣旨出来了。
陈云州下令皇宫只留六座宫殿，一为上朝所用，一为皇帝寝宫，一为皇后寝宫，还有一为宫宴之处，余下两处宫殿皆留作以后皇子公主之居所。
其余宫殿将全部隔开，作为博物馆，以供后人瞻仰，全华夏无论男女老少、贱籍良籍，皆可付费进入其中参观。
至于前朝皇上遗留下的万余名宫人，凡三十岁以下的宫女，强制出宫，遣散费每人十枚银币。
至于三十岁以上的宫女或是太监，去留随意，想出宫的从即日起，三日内到管事太监处登记，然后统一安置出宫，遣散费也一样。他们在宫中多年的俸禄或是赏赐，也可带出宫，但每一样都要登记造册，以免有人私藏宫中之
物。
这道圣旨，直接削减掉了后宫大半人员。
这也意味着，陈云州不打算广纳后宫，那些想母凭子贵，想做未来天子外家，再让家族更上一层楼的大臣们愿望全部落空了。
更重要的是，开放大半的皇宫，贫民贱民都可入内，这相当于是挑战伦理宗法，一些守旧古板的大臣都纷纷进言反对。
倒是庆川出来的官员一点都不震惊，因为田州的大岳皇宫就是这么开放的，无论谁，只要缴一百枚铜钱，都可入内参观游玩。
这都第二次了，有什么稀奇的？
所以当不少人找上门来时，陶建华直接推拒了。
其实这些事，他事前一点风声都没听说，他心里也震惊不已。
但惊讶过后，更多的是苦涩，这样的大事，皇上私底下都没跟他透过底，这意味着他离圣心越来越远了。
陶夫人也有些沮丧：“皇上还真是看重郑大人啊，最后竟立了他的养女为后，咱们这些人私底下全白忙活了。”
陶建华瞥了她一眼：“以后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
陶夫人虽失望，但也知轻重：“知道了。不过皇上虽然立了后，但陶大人府上还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啊。他年纪是大了点，可后宅清净，为人性情也好，还深受皇上重视，咱们婉婉若是能……”
“休得胡言！”陶建华厉声打断了她，拍着自己的脸，“我跟郑深是什么关系？啊？将我侄女嫁给他，这不平白矮人辈分吗？我这张老脸还要不要啊？”
陶夫人嗔了他一眼：“这有什么稀奇的？平潭街上的周员外都六十多了，还纳了第八房小妾呢，郑大人一个老婆都没有，嫁给他又不是做小有什么丢人的？况且，又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这京中不少托媒人上门给郑大人说亲呢。要迟了，这样的好事都轮不上咱们。”
陶建华皱眉：“瞎胡闹。”
思索片刻，他低声对妻子说：“你别跟着他们胡闹，坏了我跟郑大人的情分。其他人家要做这样的事，你也别掺和，郑深不会娶的。以前还有可能，如今他家府上的姑娘入宫做了皇后，他肯定是不会娶哪家的千金，即便要娶妻，他也只会选一个出身寒微的妻子。”
陶夫人不理解了。郑深除了年纪大了点，其他完全挑不出毛病啊，如今又位高权重，这京城谁家的姑娘配不得？
陶建华只得跟她掰碎了讲：“他的位置本就敏感，如今皇后又出自他府上，他行事只会更小心谨慎，绝不会跟朝中任何势力走得太
近
更别提牵扯上什么姻亲关系了。哎
这点我不如老郑啊
是我太不仔细了。”
想想入京以来
老郑的圣宠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老郑飘过吗？
没有
行事还是一如既往
谦逊有礼
待人和善
但从不拉帮结派
一切以皇上为重
这也难怪皇上越发地信任他。
陶建华深刻地反思了一阵
不但赶紧让弟弟给侄女说了一门富贵但跟朝堂牵扯不深的人家
又让妻子以后少跟那些贵妇人来往。
而他自己则在朝堂上之上站出来
旗帜鲜明地表示支持陈云州开放皇宫
?)
遣散多余的宫人
还表示
这是皇上仁慈
怜这些宫人少时入宫
多年不曾归家与家人团聚
此乃仁义之举
而且皇宫的开支每年将减少几十万银币。
此乃皇上亲自带头
厉行节俭
皇上乃天下人的楷模
我等臣子当效仿皇上
削减府中奴婢
减少开支。
慨慷陈词一番后
他在朝堂上表示
自家总共三十二名奴婢
他打算放十六人出府
解除其奴籍
还其自由
也减少府中开销
向皇上看齐。
至于每年省下的银钱开支
他都捐给养济院
为里面的孤寡老幼添碗粥。
这番表态与他以往的做法天差地别
让满朝文武都震惊了。
就连郑深都多看了他一眼
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老陶总算是反应过来了
而且不知该说是阴差阳错
还是说他狡猾
此举正合了皇上的心意
也正好应和了皇上下一步的打算
算是走在所有人前面了。
果然
陈云州对陶建华的这番行为极为满意
大肆夸奖了一番
还赏布百匹
以表嘉奖。
这个奖赏
对很多京官来说不算什么
所以大部分的人也没太大的反应
只觉陶建华真是根墙头草
前段时间还跟他们打得火热
这才没几天
竟然就倒戈了。
那些原本跟陶建华走得近的官员私底下不忿极了
嘲讽了陶建华好几句
完全没意识到这其实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