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旧桑塔纳缓缓沿着盘山公路往上走,车内冷气时好时坏,方景焕干脆开了窗,温热的山风吹进来,让人有些心生烦躁。

    好在这会,山顶上游客并不多,方景焕将车停靠在路边,翻出一包烟来抽。

    这包烟也不知什么时候,被收进车内储物盒的,里头就剩了一根,已经返潮了。方景焕也不嫌弃,就这么靠着车门,发着呆抽到烟丝彻底没了,才踩灭了烟头。

    他沿着车道继续往里走了几分钟,观景台旁有一辆卖冰淇淋和饮品甜食的粉色面包车,车身崭新,画着可爱的卡通图案。方景焕不经意略过一眼,里面是穿着粉格子制服的年轻女性。

    方景焕原本已经走过去,顿了顿脚步,最后又返还回来,买了一只巧克力口味的冰淇淋。

    冰淇淋奶油味十足,他不喜甜食,巧克力口味的对于他来说过于甜腻了。

    跟记忆中那种自制的沙冰感的冰淇淋,完全是不一样的味道。

    面包车也不是小推车,年轻店员也不是老太婆,方景焕也不再是少年人,需要每天来回背负着几十斤的瓶装水上山来卖,赚取生活费。

    现在的方景焕,站在太平山顶的观景台上眺望,山下繁华都市高楼林立,随意指出来一幢,就是天文数字的价格,而他拥有其中不少的地产所有权。

    方景焕的身价,远比外人知道的还要多,连周佑美的老狐狸爸周兴发都没摸准。

    方景焕的搭档前几天还玩笑,要是周兴发知道他如今的真实身价,说不定就打发掉他女儿,亲自上阵要跟方景焕相好了。这玩笑没把方景焕给恶心坏,直接将这损嘴好友拉黑了电话,得来了这几天的清净日子。

    电话响起,方景焕接起来前,大概猜到了,说曹操曹操到。

    郝必富的手机号码被拉黑,这会便换了一个打过来,怕方景焕挂了,语速快得好似机关枪。

    “我说你这人模狗样的,风流倜傥再加英俊多金,不是能迷倒港市上至八十岁老太,下至穿尿不湿的小鬼头吗?”郝必富先发制人问罪,“怎么周佑美这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美人,你都搞不定,你是不是没发挥出你魅男的本事啊?”

    “不对啊,不说当年读书那会外校女的,都堵校门口为了看你这种陈年旧事了,就说近的,咱们夜店新开张,你就站台一晚上,那些富婆们都疯了一样开会员时长开到入土都用不完啊!”

    方景焕无语,插嘴打断了郝必富的话,“剪彩什么时候也

    是站台了?”

    “站在台上剪彩,怎么就不是站台啦?”郝富贵嘴贱脑子转的也快,不愧是港大毕业的高材生。

    “算啦,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我给你指定的planA美男计失败,现在就剩一条路了,小的不行,咱们就进攻老的,只能继续在周兴发这老贼身上下功夫了。”

    方景焕将手机夹在肩头,手上的冰淇淋花得快,他身上没带纸,在景观台上转着找洗手的地方。

    “嗯,美男计还是得你郝必富来,那周兴发,就交给你了。”方景焕语调平平,冷着脸吐槽,外人看来他一贯礼貌谦和,也就亲近点的人,才知道他也有毒舌的一面。

    电话那头的郝必富发出连声怪叫,害得方景焕差点耳朵受损,将手机拿远了些。

    方景焕三两口,快速将冰淇淋和蛋卷壳吃了,手上还是沾了不少化掉的冰淇淋。他出声叫住了还在乱叫着郝必富,“不开玩笑了,所以planB调查得怎么样了?”

    郝必富得意地哼笑了一声,才慢悠悠地说:“当然是有大进展了,我才敢主动打这电话啊。我敢肯定,等我讲完后,你肯定会把我号码放出来的,夸奖的话我就不听了,周家这块地收购成功了后,讲好的分成,你再让一点给我呗。”

    “说起来,景焕啊,你怎么就这么执着于周家这块地呢。其实我还是觉着位置有些偏了,真要再投建住宅,咱们选择其实还蛮多的,也不是非要和周家杠上……”

    方景焕眺望远处,从太平山顶,用肉眼,模模糊糊也能看到一点那一块位置。

    “哪那么多废话,讲你的进展就行。”方景焕同郝必富是搭档,是好友,但也没有到能分享所有事的程度。他这个人,总是对比人留着一线距离,没必要,有些心底最柔软的东西,不能展示给任何看。

    其实也不是什么很难说的秘密,年少时,方景焕跟着阿嫲生活,两人相依为命在郊区桥洞搭建的临时小屋里。日常开销的收入,除了每天捡破烂,就是阿嫲带着自制的冰淇淋,他扛着瓶装水,来太平山上售卖。

    阿嫲辛苦一辈子,都不能在港市有一个自己的房子,偶然经过那一块私人空地时,他们会想,港市这样寸金寸土,竟然会有人闲置着这样大一块地。

    阿嫲会去那里偷偷种一点蔬菜,方景焕有空就去浇水施肥,最后一年收成很好,阿嫲走了后他还吃了两个多月,才终于吃完了。

    方景焕觉得自己的故事无聊透顶,如果有人问,是不是阿嫲对他讲过什么,类似想在

    那片地里,有一个房子之类的。

    没有的,阿嫲什么也没讲过,她这样的人,怎么敢想在港市拥有自己的房子呢。

    方景焕想收购这块地,也纯粹是临时起意,刚好突进钱多得没处花了,投资什么不是投资。

    “景焕?你在听不?啧,怎么讲个电话都要走神了,难道有了新欢,就忘了我这个人老珠黄的老情人啦——”郝必富嘴里就没个正经的。

    直到方景焕连名带姓地叫了他一声,他才立即老实了。

    郝必富随即进入精英顾问的角色,对自己老板作报告。

    “进展有两点。一是周氏集团的财务状况,出现了大纰漏,内线最很紧,具体是哪里出现问题,还有待进一步调查,但我让团队分析了周氏最近股价及大的持有者份额变动,确实很不寻常,分析报告已经传真到你家里和办公室。”

    郝必富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所以我的建议,还是希望你再等等,最多到下个月月底,周兴发财务出现状况,等他真要抛售了,肯定能压一波好价。”

    方景焕应了一声,只说等他看过报告,问另一个进展是什么。

    “另一个就劲爆啦!”郝必富又恢複了他吊儿郎当的一面,笑说,“大家都知道的,周氏其实并不是周兴发一个人说了算的。周兴发的大哥,虽然鲜少露面,但周氏的股权除了散户的,他和周兴发是各占了一半的。”

    方景焕:“嗯,重点呢。”

    郝必富听出他有些不耐烦了,连忙接下去说道:“周兴发他们这一辈,生的都是女儿,他哥周兴星两个女儿,大女儿前几年跟着你男友私奔,据说路上车祸没了。小女儿前几个月,莫名死于家中。”

    “周家的这点事,虽然媒体上一压再压,都没什么风声透露出来,但还是叫我查到了。周兴星小女儿对外说因病,其实是死于人为谋杀,但凶手一直没有找到。”

    “周兴发前几天,跟我们谈地价时,脸上不是带了血痂嘛,你猜怎么着,这两兄弟大打出手,打架打的!”

    郝必富是个合格的八卦港市市民,这消息没法跟别人分享,他憋了两天,也是难受的很,这会终于甩出去了。

    “打架原因查不出来,不过我猜啊,周兴星那个小女儿,叫什么来着,周宜元,她的死,指不定就是周兴发干的呢。他大哥绝后了,那周氏的所有股份,将来不就能落在他头上了嘛!毕竟当年周家老爷子过世前,就立遗嘱讲定了的,周氏的股份不能落在外人手里。”

    “不

    过也有消息,说周兴星去外国,想要借腹生子,再培养新的继承人,真假就不知道啦。总之周氏还有的乱的,咱们啊还是再观望一段时日,说不定就能捡捡漏咧!”

    郝必富还挺乐观,方景焕想的是,周氏要是真乱起来了,周家两兄弟不是善茬子,到底鹿死谁手还不知道,那块地的所有人要是更替,到时候再谈收购反而麻烦。

    但他钱再多也不做冤大头,便同意再观望下。

    “最多到下月底,这事你亲自盯着点,别出篓子了。”方景焕吩咐道。

    两人谈事,方景焕每次碰到郝必富,这人一大半时间都是在闲扯讲废话。这事定了,他便直接将电话挂了,不然郝必富必定还有一车子的废话等着要说。

    方景焕收好电话,手上沾着的冰淇淋水黏糊糊的,他四处搜寻,终于找到了一个洗手台,打开水龙头却没有。

    “叔、叔叔,你要手帕么?”

    方景焕觉着这童稚声音,有些耳熟,转过身去,是刚才餐厅隔壁桌的小女孩。她手上是一块白鸭子还是鹅图案的手帕,见方景焕没有做声,她又往前递了一下。

    “停、停水了,家、家姐叫我吃冰淇淋前,洗、洗手,才知道停水了。”宜元比方景焕早一点点的时候,就开过水龙头了,面包车上的小姐姐说停水了,车上也没水。

    “你的手帕很干净,”方景焕抬手给她看了下,“擦了就脏了。”

    “没、没关系哒,叔叔你脸上也有,你、你刚刚吃的,是不是巧克力口味哒?”宜元很热情地将手帕塞到方景焕手里了,问他,“巧、巧克力的好吃吗?家、家姐只给我买一个,香草和、和巧克力的,宜元都想吃呢……”

    叫宜元吗?方景焕愣神地想,竟然同方才郝必富讲的豪门秘事里,某个离世的女孩重名了。

    “啊嘞,家姐买了两个呀!”小女孩发出快乐的惊呼声。

    方景焕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远处的冰淇淋车前,少女拿着一黑一白两个口味的冰淇淋,正朝他们走来。

    方景焕贫穷时就不缺女孩追,如今暴富了,更是走哪都有各色漂亮的女人贴上来。

    ?鹅毛粉黛)

    但阿嫲说,不是真心想娶回家的,就不要耽误别人家的好女孩。

    方景焕不知为什么,在餐厅里见这个素未谋面的少女时,就有种奇怪的感觉,她确实长得很漂亮,像当年他和阿嫲住在桥洞的那段时日,在河岸边长出的白色曼珠沙华。

    别的漂亮女人总是会不由自主地长出攻击性的样子,她没有,她有种岁月静好的气质,漂亮的没有任何攻击性,才更叫人想要占为己有。

    方景焕用宜元的手帕擦了手,朝康雪芝歉意笑笑。

    “抱歉,弄脏了她的手帕,您方便留个地址?我叫人送新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