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梦容眼神微微闪烁,对上裴远之的视线。
他的眸光静而幽深,像是能看穿一切,一切小心思都无处可藏。
蒋梦容忽而有些胆怯,后悔自己刚才说的话,只是说出的话,收不回来。
她咬着牙,没说话。
裴远之忽而将提的东西都归到另一只手,空出的手去牵一旁的季舒楹。
季舒楹原本站在一旁看好戏,没想到裴远之不按理出牌,下意识想要挣脱,又想起是在外人面前。
只是短暂的一个迟疑,裴远之已经牵住了她的手。
他的骨架大很多,轻轻松松就能拢着她整只手,掌心温热干燥,温度顺着紧密相贴的肌肤渡过来。
注意力都在手上,季舒楹甚至没注意到蒋梦容一下子惨白的脸色。
“不是同事。”
裴远之垂眼注视着蒋梦容,口吻清晰淡然,“是我未婚妻,今天专程带她回家见爸妈的。”
——不是同事,是未婚妻。
淡然,却又落地有声。
低沉悦耳的男声近在耳畔,一下下敲打着季舒楹的耳膜。
再自然不过的语气,甚至让她生出一种错觉。
譬如她真的是跟裴远之自由恋爱,情投意合的情侣,见父母,结婚,领证,水到渠成的一切。
而不是一场意外,为了圆一个意外带出的一切。
季舒楹抬头,对上那双黑曜石似的眸,一瞬间失神。
“……未婚妻?”
蒋梦容无意识地呢喃着,大脑完全宕机,无法思考。
怎么会是这样的答案?
怎么可能?
她知晓KS的动态,连裴远之谈恋爱的消息都从来没听说过,什么时候悄无声息有了个未婚妻,甚至到了见父母的阶段?
更没想到,裴远之会承认得这么坦荡,公开。
蒋梦容脸色唰的一下惨白,心也猛地跌落谷底,最后一丝侥幸的念想也被击碎得彻底。
季舒楹有些不自然地推开裴远之,瞪了他一眼。
说话就说话,动手做什么。
身后的电梯门叮一声打开。
季舒楹等人下意识地转身看过去,却没想到是廖音。
廖音今天也穿得很正式,甚至化了精致的妆,手中却提着一瓶料酒和白醋,此刻,像是刚剧烈运动了,满头大汗,平时的优雅全不见,反而有几分狼狈。
看到裴远之和季舒楹站在门口,廖音先笑着道:“小季来了呀?怎么不进门在这里站着呢。”
而后,才看到站在玄关处的蒋梦容。
“梦容,你还在呀?”
廖音有些意外,没想到蒋梦容还在家里,也察觉出此刻不同寻常的氛围,她隐隐约约猜出了几分,“不是说你弟弟有事找你吗?”
“廖姨,我弟临时放我鸽子了。”
看到廖音回来,蒋梦容又重新萌生了一丝希冀。
她看向廖音,语气含着微弱的祈求和示弱,“廖姨,家里现在没人了,能收留我让我蹭个饭嘛?出国这么久,一直很想念裴叔叔的手艺。”
意思是想留下来吃饭?
如果是平时,好说,但今天……
廖音看了眼自己儿子的神色,又看了眼季舒楹,迟疑着道:“梦容啊,今天实在不适合,家里来客人了,改天有机会再说吧。”
蒋梦容还要说话,裴远之已经打断:“妈,我跟小舒先进去了。”
说着,他拉着季舒楹的手,目不斜视地进去。
蒋梦容下意识退后一步,给两人让出位置。
路过蒋梦容身边,裴远之脚步顿住,扫了一眼,见她还没有动的意思,淡声道:“怎么,很缺这一顿饭吃?”
“蒋家的女儿,什么时候连顿饭都吃不起了?”
这话说得刻薄,毫不留情。
蒋梦容从未受过这么直白的指责,甚至波及父母,脸色瞬间涨红了。
“那、那我先走了,远之哥哥再见,廖姨再见……”
她吞吞吐吐,一步三回头,走之前还不忘跟廖音打招呼说再见。
待蒋梦容离开,廖音有些歉意地对季舒楹道:“不好意思啊小舒,本来说出去吃的,你伯父他非要下厨,说要给你展示一下手艺,就剩最后一道菜了,马上就好。”
又示意手中的料酒和白醋,“刚好家里料酒白醋没了,他催着我下楼马上买,所以刚才不在,不好意思。”
“刚才那个女孩,是你伯父朋友家的女儿,两家关系不错,所以常来做客。但你放心,自家人和外人,我还是分得清的。”
一番话下来,前因后果,解释得清清楚楚。
想了一下裴父穿着围裙催促裴母下去买料酒的场景,似乎有些好笑。
季舒楹笑了下,“没事的伯母,说清楚就好了。”
她从裴远之的手里接过礼物,递过去,“这个是我
送给您和伯父的礼物,小小心意。”
“你这孩子,也太客气了,上门做客怎么还带这些呢?”
廖音语气嗔怪,“先坐,桌上有水果,先吃点垫垫肚子,远之看着点,我去厨房帮忙,很快就能开饭了。”
季舒楹点点头,从善如流地坐下,比平日规矩很多。
廖音开了电视,倒了水,才提着调料瓶去了厨房。
趁这个间隙,季舒楹打量了一下周围。
客厅面积很大,开阔,采光很好,阳台上有干净的衣物晾着,随风微微飘扬,还养了许多盆栽植物,蓝的紫的,天竺葵蓝雪花,三角梅,盛放着,像一个小小的花园世界。
还有些钓鱼工具,参差错落地摆放着。
餐桌上是复古镂空的桌布,边角洗得有些发白褪色,整体布局温馨干净。
一看,就知道房子的主人热爱生活,很有生活气息。
跟裴远之住的地方风格完全不一样。
这样一想,季舒楹反而好奇起来,看了眼旁边的裴远之,“你房间在哪?”
裴远之微抬下巴,示意了下走廊尽头左边的房间。
“能看看吗?”季舒楹嘴上说着询问的话,身体已经走过去,轻轻推了推门。
门上锁了。
她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向裴远之,“你不住在家里,房间都上锁,要不要这么谨慎?”
“家里时不时会来客人。”裴远之言简意赅地解释。
季舒楹似有所悟地‘哦’了一声。
“那你带钥匙了吗,我想进去看看。”
越上锁,季舒楹反而越好奇。
他房间里有什么东西,值得锁起来?
说不定还能发现一些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裴远之挑了挑眉,将廖音准备的一盘新鲜切好的水果递到季舒楹手上,“闲就多吃水果。”
季舒楹:……?
“我才不吃!”
她还欲反驳,那边廖音已经在催他们吃饭了。
季舒楹无奈,只好作罢。
很快,菜上齐,番茄牛腩、糖醋小排、红烧肉、香辣虾、孜然牛肉、鲫鱼豆腐汤……十来道菜,颇为丰盛,凉菜卤菜都有,硬菜炒菜更是琳琅满目,热气腾腾,散发着锅气。
季舒楹惊奇:“都是伯父做的吗?”
“那可不,他年轻时就是凭借这一手厨艺追到我的。”廖音笑眯眯地道。
旁边的裴贺
彬咳嗽了一声,提醒她在小辈面前别说这些。
季舒楹看了眼旁边的裴远之,心想难道厨艺也能遗传?
“来,小舒,尝尝这条鱼。”
廖音用公筷夹了一筷子鱼肉到季舒楹的碗筷里,笑眯眯地道:“这是你伯父今早上刚钓的鱼,听说你要来,他昨晚一晚上没睡好,早上五点就起床去钓鱼了……”
裴贺彬又咳嗽了一声,喝了口白酒,压了下去。
季舒楹看得分明,有些好笑,又有些羡慕这样的家庭氛围。
在她印象里,能和父母一起全家团聚吃饭的场景,很少很少,而父母能这么和谐温馨、不吵架的场景,更是少之又少,几乎无存。
一顿饭,吃得温馨和谐,季舒楹能感觉出裴父裴母都是性格很好的人,毫无保留地关心和照顾着她。
是跟裴远之截然不同的性格。
菜色丰富,色香味俱全,季舒楹也胃口大开,吃了满满两碗饭。
直到差不多将要停筷,廖音拿来一个首饰盒和一封厚厚的红包,塞到季舒楹手中,“第一次见面,这是阿姨和你伯父的心意。”
“谢谢伯母。”季舒楹没推辞,径直收下,眉眼弯弯地笑了笑。
一切进行得顺利,直到裴远之忽而开口——
“爸,妈。”
廖音和裴贺彬同时停下动作,看过去。
“我和小舒计划最近两个月领证,找时间早点把婚宴办了。”
裴远之说。
裴贺彬与廖音对视一眼,惊喜之中也有着惊吓。
哪怕已经有心理准备,但这安排未免也太急太赶了。
“这样安排是不是太急了?”
半响,廖音率先开口,语气温和委婉地提醒,“我们跟亲家母都还没见面,而且,婚礼一生一次,仪式感多重要,光是备婚过程、婚宴筹备,就要花不少时间,更别说顶奢酒店都要提前三个月预约,整得这么赶,匆匆忙忙的,岂不是委屈了人家小舒?”
“她怀孕了,所以早点办比较好。”
裴远之平静道,像是湖面投下一枚炸弹,瞬间炸得整个房间静下来。
“……”
安静。
哪怕路上裴远之说过,父母的意见不重要,季舒楹还是心头一跳,下意识去看裴父裴母。
廖音神色明显的诧异而又惊喜,旁边裴贺彬倒是神色不明。
老夫妻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心一沉,抿出了一些不对味
的味道。
裴贺彬脸色稍微有些难看。
他就说裴远之怎么突然转了性,之前怎么催都没用,原来是搞出了人命,所以效率高。
几息后,廖音还没开口,裴贺彬率先将酒杯放到桌上,淡淡对裴远之道,“你跟我来书房一趟。”
裴远之‘嗯’了一声。
顾及着季舒楹还在场,裴贺彬又和颜悦色地嘱咐了季舒楹几句,让她不要拘束,当家里一样,而后起身去了书房。
裴远之随之跟上。
离开前,他安抚性地拍了拍旁边的季舒楹,低声道:“你跟妈妈聊会儿天。”
廖音怕季舒楹呆得不自在,率先道:“看看首饰盒里的东西喜不喜欢?不喜欢下次伯母送你别的。”
季舒楹知道廖音是好意,应了一声,打开,金灿灿的光芒闪耀。
各式各样的金饰,沉甸甸的分量,不够华美,但是很实用。
像是无声的保证。
红包,季舒楹没有打开看,但很厚,像砖头一样,至少是好几万块的大红包。
斟酌了一会儿,廖音还是开口:“小舒,你放心,这件事,不管实际情况如何,总归是我们男方对不住你。”
她伸手轻轻拍了拍季舒楹的手背,轻声道:“你年纪还小,可能还不明白养育一个孩子意味着什么。”
“我不知道你跟远之是怎么认识的,但他带你回来,应当是做好了跟你共度一生的准备,别的阿姨不好说,但远之的人品,你可以放一百个心。”
“能抱上孙子孙女,做爷爷奶奶,我们自然开心,但是你也要为自己考虑……这毕竟是大事。总之,如果你决定好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直接跟阿姨说,趁阿姨身子骨还利落,能帮上你两的忙。”
廖音言语恳切而真诚,季舒楹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伯母。”
书房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季舒楹忽而听到很清脆的一声茶杯碎裂响。
隔着厚重的木门,都清清楚楚。
没过多久,裴远之从书房里出来了,眉目神情冷清如昔,只是下巴多了一道划伤的伤口,渗着血丝。
季舒楹心头一跳。
看起来书房里争吵得有些激烈,甚至还动手了。
裴远之随手扯过一张卫生纸,在伤口上摁了摁,指腹微微用力,止住了血。
没多久,裴远之便带着季舒楹告辞。
“爸,妈,下次再来看你们,保重身体。”
季舒楹也跟着礼貌地道别,“伯父伯母再见。
裴贺彬的脸色仍然有些阴沉,但还是冲儿媳妇点了点头,廖音笑着挥手道别,眼神中藏不住的担心和忧虑。
回去的路上要比来路沉默一些,车窗外的风景斑斓飞速而过。
夜风微冷。
裴远之单手掌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点了下导航屏幕,薄薄的荧光投射,他衬衫顶的扣子松了两颗,领口微敞。
下颔处的那道伤口,不长,也不深,被简单处理过,但隐隐约约有红色的血渍。
颇有几分触目惊心。
季舒楹忍不住偏头,偷偷地用余光打量着。
车内光线昏暗,她看得不甚清晰。
他手腕上的表盘屏幕,是不是都花了?
裴远之在书房里,到底跟裴父产生了多么激烈的争吵?
她知道未婚先孕不被社会环境和舆论接受,但是没想到裴父会反应那么大。
路边伫立的灯光一闪而过,光与影被分割成一片昏暗,一片光明。
“在看什么?
裴远之忽而淡声开口,嗓音带了点夜色的哑。
季舒楹眨了眨眼,没想到偷偷打量也被发现了。
她索性直接问裴远之,“伯父在书房里跟你说了什么?
“让我好好照顾你。
“就这个?没了?
“还想有什么?
裴远之反问。
“伯父是不是……
季舒楹斟酌着措辞,“打了你?
“不至于。
裴远之说。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借口。
季舒楹又看了一眼他下颔上的那道伤口,脑补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第一次看裴远之这么稍显狼狈的样子,颇有些不忍和怜爱。
又道:“要不要去医院处理一下,再回家?我现在也不是很困,可以陪陪你。
很大方施舍的口吻。
“不用。
“……
?)
难得关心,却连着被冷漠拒绝,季舒楹轻哼一声,侧过头,不想管他了。
狗男人,白费好心。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
季舒楹还记着车上裴远之冷淡的态度,进门后头也不回,径直回房洗澡了。
裴远之看一眼紧闭上的门,依然被警惕十足地反锁着,指尖不由自主地去触碰了下伤口。
细碎的痛痒泛开来,他按得更重,更深,有淡淡的血色洇开在指腹。
还在流血。
这样放着不处理也不是个办法,裴远之下单了药店外卖,买了点处理的药品和邦迪。
季舒楹洗完澡,一身清爽,准备把衣服扔进洗衣机。
解了锁,推开门,看到的画面便是——
客厅里只一盏昏暗的落地灯,柔和昏暗的光线映照出一个修长落拓的身影。
裴远之靠在岛台,偏着脸,自己在给自己处理伤口。
阴影里,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浓浓夜色中的一抹,却显得分外寂廖伶仃。
心头一软,在理智反应过来之前,季舒楹走了过去。
“这么暗,看得清吗?我帮你上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