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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料峭春寒,庭院内四处掌灯,颓红的六角灯影在夜色中婆娑。

    门房提灯在前领路,陆乘书紧随其后,衣襟上的如意纹在月色中隐约浮现。

    二人折西,穿过月牙洞,杏花如雪柳垂丝。

    夜风拂过,陆乘书的衣袂飘飘,几片花瓣,也刚好被吹落在他的肩上。如此一来,倒衬出了几分仙人之姿,与地牢里的那位铁面修罗简直判若两人。

    陆乘书并未察觉深夜拜访嫂嫂,有何不对。

    须臾,他来到宋远杳所住的庭院。暗香疏影,婢女们守在廊下,青釉莲花香炉燃着香,一缕青烟直上抱头梁。

    他瞥了几眼,随后看向庭院中央。

    一方石台,两个石凳,三四茶盏。

    陆乘书收回审视的目光。下一刻,厢房大门被人推开,一袭罗裙的宋远杳走到庭院。

    她雾鬓云鬟,唇上覆胭脂,蛾眉曼睩,玉骨香肌,微微上挑的眉目,傲慢和骄纵之美油然而生。

    宋远杳原本想在气势上压他一头,可一见到他,就又被陆乘书目光中的冷意吓得不敢造次。。

    她眼睫微颤,缓步走到他的跟前,嫣然一笑,“小叔。”

    “嫂嫂。”

    宋远杳走近,这才闻到他身上竟夹杂着一丝血腥味,心中又是一惊。

    这人莫不是去审讯犯人了?

    本就心虚的她,掐住掌心的嫩肉,遮住平日的倨傲,极力想要装出温柔嫂嫂的模样,让他放下戒备。

    可她却忘了,三更半夜喊人来已是不妥。

    于是在宋远杳借着夫君的名头,想为他接风洗尘时,陆乘书面色冷淡地回绝。

    “我还有事在身,嫂嫂不必劳烦。”

    宋远杳早有预料,拍手示意,几名婢女端着托盘,将几碟备好的菜肴放在石台上。

    婢女们接连离去,庭院门余下她们两人。

    宋远杳露齿一笑,眉眼间隐隐浮起些得意。她今夜可是在庭院内燃了异香,身上也佩戴香囊,保准令他神志不清。

    “小叔?”

    “二郎?

    她言语大胆,柔情婉转。

    见陆乘书一言不发地伫立在原地,面上似乎少了几分冷意,宋远杳还以为香囊见效,心下一喜。

    “小叔。”

    她一边柔声唤着,一边朝他走近。

    就在指尖快要挨着他的臂膀时,陆乘书面色陡然阴冷,一把扼住

    了她的手腕,力道十分惊人。

    宋远杳吃痛地蹙眉,隔着布帛,她甚至能感受到男人手上有茧子,粗糙磨人。

    “你——”

    宋远杳装不下去,恶狠狠一抬眼,对上他眸子里的冷意,玉颈瑟缩,不甘心地出声。

    “陆乘书你松手,你弄疼我了。”

    陆乘书睥睨眼前色厉内荏的女人,不为所动,冷漠道:“院中花香,嫂嫂不打算解释一下?”

    “庭院有梨花和杏花,香气扑鼻,有何不对?”

    宋远杳想要从陆乘书的掌心挣扎出来。

    他却先一步松开宋远杳手腕,犹如遇到晦气事,厌恶之情从眉宇间漫溢而出,“庭院香炉烧的何香?”

    宋远杳被松开手,连忙后退了两步,望着自己已经被攥红的手腕,暗自咬牙。

    这人鼻子这么灵吗?

    但她死不承认,揉了揉发红的手腕,冷声道,“烧的自是梨花香。”

    “是吗?”

    陆乘书走到青釉莲花香炉前,宋远杳心慌,快步走到他的面前,想要阻止,但男人抽出腰间佩刀,银光冷冷。

    宋远杳只能僵在原地,眼睁睁见他用剑灭掉香炉的火。剑端挑起一撮香灰,落在她的面前。

    “若是拿去找人分辨一下此香,嫂嫂要怎么解释。”

    陆乘书淡淡道。

    清风皎月下,陆乘书颀长的影子在月色下拉长,冷清的脸上似有嘲弄。

    宋远杳看得恼火,又碍于他手中的佩剑,温声道:“小叔,你莫要多疑。”

    “香炉里的香料都是奴仆一早备好,若是真的出了岔子,也是他们粗心大意,跟我无关。”

    她将罪责推卸到奴仆身上,理所当然看向他。

    陆乘书头一次遇到这般蠢笨的女人。他拧着眉头,手腕一抖,将剑身上的香灰抖落,随即拿出帕子擦剑。

    “小叔你不信我?”

    见他一言不发,自顾自擦剑,宋远杳先是不安,又见他难缠,想到今日诡计无望,心中泄气。

    陆乘书收回佩剑,冷声道,“嫂嫂可认识赵掌柜。赵天明。”

    宋远杳蹙眉,“他不是管绸缎庄生意的赵掌柜吗?”

    “他一月前被兄长赶出明玉庄,可嫂嫂不是说兄长没有回来过吗?”

    陆乘书说罢,审视宋远杳的目光如鹰犬,疾风吹起地面残留香灰,掠起他的衣摆,

    宋远杳心虚,手指缠着绢帕,眉眼上

    扬,“你兄长经商,长年不归家,我哪里知晓这些琐碎杂事。如今风流债找上了门,我成天都在忧心,想着万一他回来了,为了那女子要休妻,那我可怎么办啊!”

    她掐住掌心的肉,哭得梨花带雨,想了想平生委屈的事。

    腊月寒冬,她母亲早亡,父亲嗜赌,要将她卖个好价格,要不是她留了一手,跑出家,攀上陆乘雪,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不然她早落得几两银子就能发卖的苦日子。

    宋远杳回忆往昔,眼尾后红了一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泣不成声,“我的夫君忙于生生意,我一人守着东院,这些年,我还得惨遭非议,从未抱怨。如今小叔回家,又把我当犯人一样审问,把我置于何地。”

    她悲从心中来,转身跑回厢房,大力阖上门,屋檐下的六角灯颤动了几下。

    陆乘书隔着一扇门,能听到她聒噪的哭声。

    他本想今夜质问下去,到来头,变成她哭着回厢房。

    陆乘书皱眉,只能暂时回去,可走之前看了一眼香炉,他神色不定,从衣袖里翻出帕子,取了一撮香灰,大步离去。

    少顷,厢房门被推开,宋远杳红肿着眼,探出头,见到人走后,心里松了一口气,嘴里嘟囔,“不解风情的呆子。”

    她推开门,将眼尾的泪擦掉,而后吩咐下人将香炉挪走。

    在他们搬运时,宋远杳发觉香炉里的香灰有一块缺了。

    “难道是陆乘书取走了香灰?”

    宋远杳忧虑一瞬,随后不屑一顾,“取走了的话,我到时候不承认就好了。“

    可话是这么说,宋远杳还是对于陆乘书有了忌惮。

    下药一计不成,她再想其他的办法。

    宋远杳不信邪,还去寺庙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顺道去见了见陆乘雪的牌位。

    之前,她将陆乘雪好生安葬后,在行云寺庙为他立了长生牌。

    今日来时,她换了一套素净的衣裳。寺庙内,香火鼎盛,宋远杳上了两三炷香,祈求佛祖,让她金玉满堂,荣华富贵。

    宋远杳诚心诚意上完最后一炷香后,加上一句。

    “愿佛祖保佑陆乘雪,来世无忧无虑。”

    她对陆乘雪没有多大夫妻情分,毕竟男人愿意娶她,也是她算计来的。

    算计来的婚事,谁能保证,会不会东窗事发。

    几年前,宋远杳为了活下去,兜兜转转,进入一名掌管礼乐的官员家中,成为了专门宴客献礼的舞娘。

    她初次登台献舞,一眼觑见端坐在宴席下的陆乘雪,芝兰玉树、气度不凡。

    月下轻舞,宋远杳摇动腰肢,匆匆一瞥,却还是看出了这位世家子弟眼底的鄙夷。

    风光霁月的男人,都跟铜臭商人一个模子。

    她不满地想。

    之后,她为了能摆脱舞娘的身份,毫无负担算计了陆乘雪,与他成婚,成为他的正妻。

    如今陆乘雪走了,宋远杳面上满不在乎,实则自己也不清楚,为何要给陆乘雪祈福。

    想来想去,也许是夫妻一场的缘故。

    宋远杳上完香,去后院专门供奉长生牌的祠堂。

    因为担心被人知晓陆乘雪死亡之事,所以长生牌只有一字。

    “陆。”

    她跪在蒲团,上了几柱香后,低声对着牌位道,“夫君,你走后,外面的人跟个豺狼虎豹,没有人能护我,我为了往日锦衣玉食,做点对不起你的事,想必你会体谅我吧。”

    宋远杳话音落下,叩拜一下,天空骤然轰隆隆,风雨晦暗,紫晚伫立在她身后,吓得慌慌张张。

    “夫人,是不是少爷生气了。”

    “别乱说,夫君怎么会生气,我相信他一定能谅解我。”

    宋远杳笃定道。

    雷鸣阵阵响起,紫晚脸色煞白,总觉得是少爷在生气。

    宋远杳却不在乎,“神鬼一说都是吓人,要是真的有鬼寻人,陆乘雪怎么不托梦给我。”

    上完香,寺庙外风雨萧瑟,宋远杳主仆二人出门忘记带伞,便去寻了僧人要来油纸伞。

    天色如黛,黑沉沉,犹如黑猫匍匐在上方。宋远杳提裙,避免裙摆染湿,紫晚跟在身侧打着伞。

    风雨骤然下,寺庙的香客纷纷避雨,人影憧憧。

    陆家的马车早已等候多时,她被紫晚搀扶上马车后,支着下颌,撑在海棠样式的案几上。

    她想,拜佛完后,佛祖应当会保佑她。只是陆乘书太过谨慎。上次的计划没成功,现下他应该多了防范之心

    紫晚在她跟前伺候,踌躇道:“夫人,要不我们换个人,陆二少爷为人性子冷。”

    她担忧宋远杳会折在他的手上,况且传闻中陆二少爷向来不近女色,专喜欢审讯犯人。

    “我也想换个人,谁叫他是眼前最好的人选。对了,上次托你找的人,找到了吗?要是他那边不行,我们就换个人。”

    “尚未找到。”紫晚摇摇头,愁容满

    面。

    马车慢悠悠没入雨中

    另一马车从东街出发。

    陆乘书端坐在矮木案几面前

    面前是沏好的茶盏

    还有一位鹤发松姿的老人。

    老人捻起他递出来的香灰

    嗅了嗅

    捋了发白的胡子

    皱眉道:“此物掺杂催情香料

    陆大人这是?”

    陆乘书垂眸

    遮下眼底一闪而过的厌恶

    冷淡道:“既然是催情的药物

    许医师可知青云城内

    谁会出售此等药物。”

    “在城西坡子街

    陆大人可以派人去查查。”

    陆乘书当即吩咐随从去调查。

    大约三炷香的功夫

    雨过天晴

    陆乘书拿到想要的东西。

    与宋远杳交涉了几次

    他知道宋远杳为达目的

    不择手段

    被抓后也死不承认。

    要放过她么?

    可陆乘书转念一想

    她身为嫂嫂

    敢胆大包天给他下药

    那他为何要给宋远杳留情面。

    他负手而立

    下定决心

    领着差役去了东院。

    宋远杳靠在美人榻上

    走廊下野鸟叽叽喳喳

    听得她尤为烦躁

    “紫晚你去寻人赶……”

    她话音还未说完

    却看到庭院外有人走近

    定睛一看是来势汹汹的陆乘书

    身后还跟着几名差役。

    宋远杳暗道不好

    探回头

    生怕被陆乘书发现

    她低声唤紫晚

    “陆乘书来了。”

    紫晚尚未回话

    叩门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宋远杳脸色一白

    忧虑不已地攥紧绢帕

    这动静就像催命符

    她朝紫晚使眼色。

    紫晚心领神会

    走到厢房门口。

    少顷

    宋远杳听到门外传来紫晚的声音。

    “二少爷

    我家夫人身体抱恙

    不能见人。”

    可门外的陆乘书不顾劝阻

    执意要闯入

    紫晚声音拔高

    “陆二少爷

    你伙同外人来夫人的院子

    传出去是想害夫人的名声?”

    “你不为夫人想

    也要为少爷想想。”

    紫晚拒不退让。

    宋远杳想着

    陆乘书总不会强闯吧?

    可他一句冷冰冰的声音

    打断她的妄想。

    “既然如此

    你们在外头候着

    今日之事

    不会有一人泄露。”

    说罢

    陆乘书推开厢房

    往内室走去。

    他一来庭院

    就见到依在支摘窗边

    面色红润的女人。口口声声身体抱恙

    不过是躲着

    不敢见他。

    见到山鸟屏风上有一道剪影

    陆乘风面无表情

    一动不动

    ?绣方)

    等着屏风内的女人自己走出来。

    谁知

    衣衫不整的女人竟面色惊慌

    从屏风内走出来。

    陆乘雪迎面对上一双怯弱的水眸

    温软玉香

    云肩半露

    白腻粉嫩。

    “小叔。”宋远杳压低嗓子

    柔柔弱弱

    好似正在穿衣裳

    被误入的小叔惊到

    匆匆忙忙系好衣裳。

    陆乘书面色一冷

    目光渗人

    挥袖后退

    不巧身后便是梁柱

    退无可退。

    “嫂嫂

    请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