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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室内寂然无声,黑乎乎的汤药搁下后,厨娘便退了出去。

    方桃缓缓打量一周狗魏王沉冷且压抑的寝房,一脸苦恼之色。

    狗魏王不许她随意离开,还要她住在他的屋子里,拿不准他到底按的什么坏心,但她此时最好不要忤逆他,否则只怕吃不了兜着走。

    那汤药是拔箭之后必须饮用的,以防伤口溃烂流脓,只是实在苦口得厉害。

    方桃皱着眉头喝了几口,便死活也不想再喝下去。

    药放在这里,厨娘不会发现她有没有喝完,方桃趴在窗沿往外看了看,见院子里静悄悄得没人,便将剩下的药都偷偷泼了出去。

    伤口还时不时发疼,像黄蜂猛地蛰咬一下似的,睡着就不会注意到伤痛了,方桃小心翼翼端着胳膊,决定补个觉。

    不过,这卧室阴沉沉的瘆人,那狗魏王的床榻像个尸床,她是不敢再睡的。

    靠窗处有一张坐榻,方桃虚虚比量一下,大小刚好能容得下她。

    不一会儿,方桃铺了被褥和衣躺下,那汤药有些安神止痛的效果,不知不觉睡去后,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她才睡足醒来。

    方桃醒来时,卧房依然空无一人。

    狗魏王的床榻如昨天一样分毫未变,墨色的帐子银钩挂起,黑色锦被叠成端正的方块,说明他自从昨日离开后,根本没有回来过。

    不见这尊阴晴不定的瘟神,方桃默默暗自庆幸。

    不过,就在她刚刚穿好裙衫下榻后,外面突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那声音走至屋外廊檐下顿了片刻,转眼间,萧怀戬冷脸掀开内室帘子走了进来。

    狗魏王脸色苍白冰冷,神色一向是不妙的,方桃见惯了他的这番模样,起先她还觉得心里有些发憷,此时已习以为常。

    她吊着左臂屈膝照常行了个礼,按照学的规矩问安:“奴婢见过殿下。”

    她看上去异常乖觉,萧怀戬敛眸盯着她,唇畔现出一抹冷笑。

    “可曾按时服药了?”

    方桃低下脑袋,面不改色地说:“回殿下,奴婢喝过药了。”

    萧怀戬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眸子,眸底危险的郁色翻涌。

    廊外的兰花盆里,有汤药的痕迹。

    方桃表面恭敬顺从,却偷偷倒了药,不吃药,箭伤痊愈就得多费许多时日,她也就能顺理成章地偷懒养伤。

    他不想让她死,但不代表会容忍她耍这种小聪明

    。

    为防伤口崩开渗血,方桃的左肩伤处严严实实缠着三层细布,萧怀戬睨了一眼她的肩头,不紧不慢道:“若是本王再发现你没有喝完药,明日就不必养伤了。扫地浣衣,端茶倒水,有伤也能做。”

    方桃下意识摸了摸胳膊,狗魏王要她带伤干活,实在黑心至极。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方桃闷闷应道:“我知道了。”

    话音落下,萧怀戬冷飕飕看了她一眼,“该怎么回本王的话?”

    方桃抿了抿唇,恭敬地改口:“回殿下,奴婢知道了。”

    吱呀一下推门声突然响起。

    正到了方桃该用药的时辰,厨娘送来一碗汤药。

    不过,那黑涩苦口的汤药刚刚放下,萧怀戬突然吩咐道:“再去熬一碗来。”

    李太医说过,一天喝两次药,每次喝一碗,厨娘送来的药恰好是今日第一回的分量,不知狗魏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方桃只觉满头雾水,不明所以。

    厨娘很快送来第二碗汤药。

    两碗汤药一左一右并排放在檀木桌案上,散发着双倍的苦涩味道。

    萧怀戬的视线在两碗药上掠过,开口,嗓音幽冷而威严:“都喝了。”

    方桃愣了愣,忿忿不平地看着他。

    房里没有别人,狗魏王的话,自然是对她说的,可要她一下喝两碗药,分明是在惩罚她。

    方桃恼怒地揪了揪衣袖。

    过了片刻,方桃梗着脖子站在那里还没动弹,萧怀戬冷冰冰的眼神扫了过来,顶着他似有实质的沉冷视线,方桃苦着脸,忍气吞声地说:“奴婢谨遵殿下吩咐。”

    汤药苦极了,方桃尝了一口,龇牙咧嘴呼了几口气,脸快苦成了核桃。

    她每喝一口,便轻轻晃一晃药碗,好像那样就会把苦味摇散似的,待她第十次无意识重复这个动作的时候,萧怀戬阴恻恻盯着她,冷笑道:“方桃,非得本王亲自喂你,你才肯快些把药喝完吗?”

    他话音落下,方桃的心害怕地猛烈跳动起来。

    她几乎立刻便联想到,狗魏王冷着一张阴郁苍白的脸,毫不犹豫地掐着她的脖子,硬生生把药灌进她嘴里的情形。

    方桃端着药碗的手抖了抖,白皙的额角霎时冒出一层冷汗。

    灌她喝药简直比要她的命还要可怕。

    方桃认认真真喝完了药。

    那汤药就算再苦口,她也会喝得一滴不剩,碗底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药渣。

    如是过了几日,狗魏王没再回来过。

    他每天在做什么,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方桃一点儿也不清楚。

    不过,没有狗魏王那阴恻冰冷的视线在一旁盯视,她的心情好转,伤口愈合得也快。

    没多久,那箭伤的余痛几乎已经消失殆尽,只是伤口结了一层薄痂有些发痒,她总是忍不住想去摸一摸。

    这日傍晚喝完药,厨娘还没送饭过来,方桃百无聊赖地坐在廊檐下的台阶上,一边轻轻摩挲着伤口,一边抬头向院子外张望。

    狗魏王不许她随意离开这院子,她这几日养伤,半步都没有迈出过院门。

    这院子是挺大的,主院连着左右跨院,厢房就有好多间,廊檐下养了形形色色的花草,规整厚重的青石铺满庭院地面,一株清冷的不知名高树矗立在中央,再往前,高大的石青色影壁遮挡了视线,其余的地方则空空荡荡的。

    院子开阔疏朗,对养伤是极好的,但这会伤势好了许多,便觉得这里太过清冷孤寂。

    大灰已从怡园回到了王府,可狗魏王不许它到这院子来,方桃已好几日没见过它,若是大灰在这里,牵着它在院子里溜上几圈,和它说说话,心情会比现在好上几分。

    方桃坐在台阶上默默出神,天空突地传来扑棱棱拍打翅膀的声音。

    方桃赶忙抬头去看。

    只见狗魏王的那只鹰隼从上方盘旋掠过后,拍了拍双翅落在廊檐下的玄色竹架上,鸟脑袋一歪,睁大圆溜溜的眼睛打量着她。

    这只鹰,方桃先前是见过几回的,它的爪子锐利,鹰嘴很尖,猛地看上去很吓人,可这会儿近距离看上去,倒不是那么让人害怕了。

    方桃本就闲不住,现下见到这只鹰,心里一下高兴起来。

    她从台阶上起身咚咚跑去屋里,不一会儿又跑了出来,手里还拿了几根熏肉干。

    玄鸢没吃过熏肉干,跟方桃也不熟,但方桃掌心托着肉干送到它面前,像喂大灰那样亲热地招呼它:“你尝尝,可好吃了。”

    玄鸢打量她几眼,低头啄起了她掌心里的肉干。

    方桃趁机摸了摸它的羽毛,滑溜溜的,又厚又密实。

    方桃小声问它:“你叫什么名字?”

    玄鸢自然是不会回答的,只是睁大眼睛,缓缓转了转黑黝黝的眼珠。

    方桃想了一会儿,轻轻捋了捋它的脑袋,道:“你的嘴巴有点红,以后就叫你大红吧。”

    大红又好记又好听,

    玄鸢歪着脑袋没有表示异议,方桃对这个名字越想越满意,不由咧嘴笑了起来。

    “大红,”她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问道,“你知道狗殿下去哪了吗?”

    话音刚落,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绕过影壁愈行愈近,萧怀戬踏着最后一抹余晖,大步朝院内走了进来。

    方桃立刻闭嘴,对大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狗魏王回来,不能对他视而不见,方桃从廊下走出来迎他。

    数日未见,狗魏王看上去一脸风尘仆仆的模样,不知他去了何处,而且,这会子他穿得不是白色的锦袍,而是一身玄色劲装,不像个高高在上傲慢矜贵的王爷,倒像是个领兵打仗的将军。

    不过,他的脸色却似乎比之前好了些,不再那么幽冷苍白。

    方桃遥遥向他行礼,恭敬道:“奴婢见过殿下。”

    萧怀戬情绪不明地嗯了一声,走过她身旁时连脚步都未停一下。

    方桃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进了屋。

    不过,临进内室时,萧怀戬突地顿住脚步瞥了她一眼,嗓音凉凉道:“你是不是无事可做?跟着本王做什么?”

    话音落下,房门砰地一声重重关上。

    方桃后怕地摸了摸险些被撞到的鼻子,及时退回到廊檐下,不由暗暗唾骂他几句。

    狗魏王心思不好揣摩,要她在这里养伤,还要她干婢女的活,她担心被他责罚,见他回来便主动迎上去伺候,又被他莫名抢白奚落。

    大红还在架子上眼巴巴望着她,生怕又惹得狗魏王不悦,方桃不敢再喂它肉干,不过,方桃满怀同情地摸了摸它的背羽,分外怜惜大红要伺候这样讨厌的主子。

    狗魏王再次从房内出来时,已换了一身白色的锦袍,猛地看上去,依然如从前那般温润如玉光风霁月。

    表里不一的狗魏王。

    方桃看了他一眼,及时低下头。

    萧怀戬垂眸瞥向廊檐下。

    方桃低垂着眼恭敬听命,看上去规矩懂事,她箭伤应该已好了不少,气色也不错,脸蛋白皙,两腮红扑扑的,一副身子康健气血充盈的模样。

    “你方才叫它什么?”萧怀戬冷着脸,遥遥指了指玄鸢。

    方桃心头一惊,偷偷看向他,狗魏王耳力这般敏锐,不知他听到她说了什么。

    方桃声如蚊呐:“大红。”

    萧怀戬冷嗤一声。

    无知无识,只会起这般俗不可耐的名字。

    “跟它嘀

    咕了什么?”他以质问的口吻问道。

    方桃心虚地摩挲几下发痒的伤口

    清清嗓子说:“问它殿下去哪里了。”

    萧怀戬警告似地睨了她一眼

    冷声道:“本王的行踪

    岂是你能猜测过问的?”

    方桃抿唇低头

    她只是随口一问

    才不会真得关心他去了何处。

    “奴婢知错

    以后不会多嘴乱问了。”

    话音落下

    ?)

    她听见狗魏王幽冷的嗓音传来:“本王看你伤势大好

    既然如此

    就搬回你婢女的屋子去住

    不可再住在本王的卧房。”

    方桃巴不得这样

    杏眸一弯

    高高兴兴道:“奴婢知道了

    奴婢这就搬走。”

    她看上去很开心

    唇畔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萧怀戬却莫名有些不悦。

    片刻后

    他缓缓摩挲着掌中的冷玉扳指

    突然说:“本王想起

    这院里没有服侍的婢女

    你以后还是住在这里扫地倒茶

    服侍本王。”

    狗魏王出尔反尔

    方桃空欢喜一场。

    闷闷憋了一肚子气

    垂头丧气地回话:“奴婢知道了。”

    转眼到了用晚膳的时候

    方桃按照吩咐站在一旁伺候。

    晚膳精致丰富

    四碟热菜

    两碟凉菜

    还有一道滋补的山参老鸡汤。

    不过

    狗魏王却似乎兴致缺缺

    那令人垂涎欲滴的松鼠鳜鱼他看都没看

    只是拧眉瞥了一眼菜碟

    淡淡道:“青笋。”

    狗魏王发了话

    方桃挽起袖子为他夹菜。

    以前她没有布过菜

    高门大院的规矩听那长脸嬷嬷讲过

    养伤这些日子也几乎忘了个干净。

    伸筷子给狗魏王布菜时

    那象牙著沉甸甸得很不好用

    筷子上的青笋没夹紧

    落在半道中。

    再夹一著

    掉到碟子外。

    察觉到狗魏王冷飕飕的眼神

    方桃深吸口气抓紧筷子

    一鼓作气成功夹了一著菜放到他碟子里。

    功成退后

    她默默站在旁边等着再次吩咐。

    不过

    菜都放好了

    狗魏王却没动筷著

    他垂眸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菜碟

    苍白脸色渐冷如冰。

    顺着他的视线

    方桃发现菜里有几根绿油油的芫荽。

    以前两人坐在玉皇观的石桌旁一起用饭时

    若是菜里有芫荽

    她总是会提前仔仔细细挑出来

    连一片叶子都不会留下。

    方桃脑子一抽

    莫名暂时忘记了狗魏王的身份。

    她不好意思地哎呀一声

    下意识脱口道:“二郎

    我忘了

    你不吃芫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