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陆凛心里猛跳。除了黄鹂以外，应当是没有任何人知道自己能听见邪祟说话的，她又是如何这么确定自己听见了呢？
女人凑到她身边，细细地闻了片刻：“果然，有讨厌的味道。”
陆凛试着轻轻移动自己的腿，却发现早已被蛛网黏住，动弹不得丝毫。她此时此刻大抵能够体会那些被蜘蛛捕捉的动物昆虫的心境一二，无能为力。
女人指尖轻点，思索片刻后说道：“按理来说，我是不应该在京城搞出这么大的事儿的，毕竟我们有契约在。但凡事总有难得，总有例外。”
……
又是一日艳阳天，陆凛与夫君别过，出了谢家的宅子，回到陆府。
陈氏早已在门外等她，见她下了马车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拉着她上上下下地仔细看：“气色不错，这次回来多住几日。你父亲和兄长都等着你呢。”
“嗯。”陆凛见了母亲，立刻恢复女儿的娇态，轻靠在陈氏肩旁：“有我最爱吃的油糕吗？”
“当然有。”陈氏伸手挂了一下她的鼻子，“早就给你做好了，还热着呢。”
两人有说有笑地走进屋内，陆凛看着桌上码好的点心和坐在桌旁的陈氏、陆解，心里暖洋洋的。
“你可算是回来了！娘亲一早就忙活着给你做东西，我想尝一块儿都不行。”陆解拈起一块糕点放入嘴中，咬得嘎吱嘎吱作响：“娘亲的油糕做的真好吃。”
陈氏笑道：“多吃点，还有呢。”她的目光很柔和，身上依旧带着野草的清香。
陆桉抿了一口茶，颇为严肃地问向陆凛：“可有侍奉好公婆？”
陈氏嗔怪地看了陆桉一眼：“你呀！凛凛回来前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结果人到了自己跟前，却先问她些别的，可前两日你明明担心的不得了。”
“担心什么？”陆凛有些不解。
陈氏指着她的肚子笑道：“当然是担心你腹中的孩子了。”
陆凛一瞬间有些困惑：我？有孩子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像是在回答她，她腹中轻微地跳动一下。
毫无经验的陆凛茫然四顾：谁打我？
她猛然站起身，陈氏见状问道：“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
陆凛摇头，吞吞吐吐地回道：“我答应……夫君……取本书，怕忘记，先去取了。”
陆解在旁取笑她：“是应该先去，咱们凛凛总是丢三落四的。”
陆凛看他总觉得有些奇怪，好像在记忆里陆解并不是这样的性情。但她仔细想了想，又实在想不出来陆解应当是什么样子的。
陆凛走出房间，快步向自己的小院走去，眉头越皱越紧——孩子？怀胎？自己的夫君是谁？
她想起刚才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是谢府。
对了，自己和谢韫舟从小就有婚约，所以嫁到谢府也是很正常的。但为什么想到谢韫舟时，自己的内心却毫无波澜呢？
走进小院，陆凛四周看了看，因为自己已经不在此处住了，所以十分安静，只有些虫鸣在耳边鼓动。
但总是好像少了些什么……少了些呱噪的声音。
她走进自己的房间，坐在床上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了博古架上的蓝色木匣上。陆凛走上前将木匣取下打开，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块玉佩，是她和谢韫舟定娃娃亲时的那块。
应该是重要的。
但她却从打从心里觉得这个东西并不那么重要。
“凛凛？找到了吗？”陈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来了。”陆凛连忙将手中的木匣放下，随手取了一本书走出房间。
“什么书啊，让姑爷这么惦记？”陈氏笑问。
陆凛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随手拿的这本书，只见封面上写着：如何做一个好母亲。
陆凛：？？？自己有过这样的书？
陈氏见了那书的名字倒是很开心：“之前我和你父亲还担心你呢，在家里娇滴滴的小丫头，如今也要当母亲了，现在看来倒是多虑了。”
两人走出小院，陆凛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树影微动，好像有一只黄色的小鸟儿在树冠中跳动着。
她心里觉得很不舒畅，哪里有说不上来的错位感，但看着眼前眉目慈爱的陈氏，她又觉得可能是自己多虑了。
陆凛随便找了个话题：“兄长如今差事如何？怎得这个时辰还在家中？”
“你又不是不知道，前些日子姑爷帮他寻了个文书的闲差。这倒也好，省得去行兵打仗之类的，咱们家毕竟就这么一个男孩儿。你父亲生怕他给姑爷添乱，每天耳提面命的让他收敛着。今日因你要回来，这才调了休沐。”
陆凛眉头蹙起，她记得陆解好似是个武差，怎得如今变成了个文书？
“嫂嫂呢？”她又问。
提起这个陈氏不禁微微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回娘家了。你兄长在街上拉扯一个卖炊饼的女儿，被你嫂嫂看见了。你兄
长不愿去劝，但这家丑总不好外扬，媳妇在娘家呆的时间长了，还不知别人怎么说呢，我就想着什么时候去替你兄长将她劝回来呢。”
陆凛步子稍顿。
不对。
这个陆解绝对不是自己的兄长，这个陈氏也并非自己的母亲。
自己的兄长是有担当的人，自己的母亲也绝对不是让儿子缩在别人身后的人。
在她的记忆当中，母亲总是教导兄长身为男子汗要顶天立地承担职责。那时旁的小孩都有一腔文人抱负，家中也生怕孩子从了武有去无回徒增危险。但陈氏却说若是能做个武官上阵杀敌戍卫家园，也是不堕青云。而兄长也确实从小喜欢舞刀弄枪，性子也沉稳，绝非这般轻浮造作之辈。
更何况，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谢韫舟绝对不可能是自己的夫君。
两人走进屋内，陆凛此刻再看陈氏，她眉目之间俱是温柔，但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却一根白发都无，好像还是那么年轻。可坐在一旁的陆桉却已经有些岁月的痕迹在脸上了。
自己的母亲，陈氏，在自己不到五岁那年就没了。所以眼前的陈氏，一直保持着年轻的模样。桌上的油糕也是穷人家吃的东西，那时候陆桉还没有做官，家里的银子都拿出去给他做盘缠了，是自己小时候吵着闹着要吃糕点的时候，陈氏做给她哄她的。
她记得当时一共做了五块，自己和陆解在旁看着热腾腾的糕流口水，但真到端出来的时候，陆解却一块都没吃，全都推到了自己面前。
是幻觉吗？
她心里突然出现了这样的想法，接着就看见桌上码好的油糕都变成了虫子的模样，层层叠叠纠缠在一处，陆桉抓了一把塞进嘴中。嚼了几口吞下去后，陆桉还连声夸赞：“这油糕比之前的味道都好。”
陆凛：……再多的怀疑都比不上视觉冲击，自己的父亲也绝对不会把虫子当成黄金酥吃下去。
她想起来了，蜘蛛，京城，巨大的网。
周围突然像是停滞了一般，桌、椅、房间里的一切、陆桉、陆解，甚至是陈氏，他们都失去了颜色，像是灰尘一般被吹散了。
陆凛看着陈氏一点一点的消散，突然间眼睛有些模糊。如果，如果母亲还在的话……但也正是因为母亲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那时的她没有办法想象自己孩子的未来，才会出现纰漏的吧。
回过神来，陆凛站在陆府的后院，黄鹂站在她肩头叽叽喳喳：“前两天你可吓死我了，要不是我当时神勇，你就要
被那只蜘蛛吃了你知不知道！你要怎么感谢我？
陆凛见到黄鹂，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她又有些狐疑地问：“你是怎么救我的？
“这才多久你就忘记了！
黄鹂生气道。
“因为太神勇了，所以我想再听几次呀。
陆凛开玩笑的试探着。
黄鹂挺起胸膛，说道：“我啄破了网！还把蜘蛛吃了！
陆凛非常肯定地说道：“好的，你是假的，下一个。
“怎么就我是假的了？！
④骈屿)
黄鹂不服气地问道。
陆凛将它从肩膀上扯下，往远处扔去：“你连锦鲤都打不过你还打蜘蛛呢！
黄鹂的身体在空中散成了一团蜘蛛的丝线，脑袋却还在，它发出一阵尖刻的女人笑声，随即消散。
陆凛再回过神来，她面前出现了一只小小的蜘蛛，陆凛听见自己在问：“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的愿望？】蜘蛛动了一下眼睛。【你想让我消散？不可能的，我的愿望就是能够一直织网，只是一直织下去就可以了。】
“看来你们也不是全都知道自己的愿望。
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声又响了起来。
【说的好像你知道自己的愿望是什么一样。】
“我？我觉得我是知道的，所以我打算试试看。
随着话音的结束，陆凛周围变成了连绵不绝的海水，一眼望不到头。但她这次不再漂浮于其中，而是向下沉，不停地向下沉。
透过海水，她看见天空中盘旋着一只黑色的乌鸦，它数次想要俯冲进海，却被无形的丝线扯在空中。乌鸦又数次将丝线挣断，那些丝线却像是源源不断，一直一直向中伸展，将乌鸦包裹住，带他离开海面。
陆凛沉默片刻，觉得这个景象是在逗自己玩，她说道：“这个我一眼就能看出是假的。
但周围的环境却不像之前那般开始变化。
“所以，一定要认出哪里是假的吗？
陆凛自言自语道，“可是这里我都没见过，这样是不是太赖皮了？
“咣
的一生，玻璃一般的海面像是被撞碎了一块，随即是第二声，第三声，直到海面在陆凛面前轰然碎去，露出了被丝丝细雨浸润的墨蓝天空。
那里确实有一只乌鸦，漆黑的羽毛，像箭弩亦像流星一般刺破空中缠绕的幻境与蛛网，和方才幻境里的身影巧妙地重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