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虽有屋檐阻挡,绵密的雨水仍是斜打进来。

    雨水由水榭中来,卷着泥,混着腥臭,似是要将小院浇灌成了更大的水榭,那些妖冶庞大的锦鲤就在其中游弋。

    鳞片闪着细润的金光,鳞片之下隐隐有红色的纹理。鱼鳍拉的长长的,像是神仙的折袖。

    若不是这般境况,倒真有几分仙界模样。

    陆凛抹了把脸上的水,深吸一口气,拉着古青墨直冲到通往前院的木门旁,又猛地停下,冲后院大喊了一声:“门开了!快跑啊!”

    喊完,她急匆匆地撞开身旁的第二个屋门钻了进去,古青墨跟在后面将门一关,两人配合默契。

    陆凛环顾了这间小屋一圈,除了有些破坏打斗过的痕迹,里面并没有什么异常。但正是这些痕迹,让她愈发确定自己的猜测。

    稍吸了一口干净的空气,陆凛顾不得形象,连着“呸呸呸”了好几次才停下。

    “怎么了?”古青墨一手扶着她,担心地问道。

    陆凛长出一口气,骂道:“这妖域里的妖邪也太不讲武德了,太恶心了!你看见没有,这些雨水是从水榭里灌出来的!”

    古青墨不解:“所以……”

    陆凛:“所以刚才劈头盖脸浇下来的,还有在我喊话的时候灌进我嘴里的,都是这些鱼的排泄物、死人的臭脚、没来得及抠干净的眼屎!我要是能给这种妖域评级别,我就要给它贴上一个大大的‘此处污秽’!”

    古青墨:“……”

    听你这么一描述,我倒感觉养在里面的鱼更可怜一点。

    但他见陆凛自从进了这罗家庄,情绪从未有过如此激动的时刻,想来各人都有自己不喜的东西。她可以演娇弱可怜,可以演冷漠淡定,一层一层面具贴在脸上,可谁知何时才是她真实的模样。

    古青墨将一直放在怀中的帕子递给陆凛:“擦擦?”

    “谢了。”陆凛接过帕子仔细擦拭自己的脸,又调整了一下情绪,凑在门口说道:“来了,准备抓人。”

    连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一把将门拉开,动作干脆地从外面薅进一个人来。

    那人被吓得挣扎不断,却被古青墨一把按住。

    陆凛仔细一看是谢韫舟,就像碰到了什么垃圾似的,火速收手,冷声命令道:“闭嘴,边上站着。”

    谢韫舟脸上青紫了好大一块,衣服凌乱不堪,人也不似之前那般镇定自若,见是陆凛二人这才放下心来

    ,想要问点什么,却一张嘴就对上了古青墨蹙眉不悦的神色,便乖巧闭嘴负手立在一旁。

    接着跑过来的人是李且言,陆凛如法炮制将她也拎了进来。

    李且言早已被在空中游的锦鲤吓得魂飞魄散,见到陆凛反倒像见了亲人似的,张嘴就要哭。

    陆凛抬手托了下她的下巴,强制让她闭上了嘴:“还没到哭的时候,去前院的门开了吗?”

    “开,开了。”李且言憋着眼泪,颤颤巍巍地说道。

    陆凛点头:“行了,那我们在这里稍微等等。”

    说罢,她又拎起古青墨给自己的那方手帕,仔仔细细将自己的手擦了一遍。

    李且言:她还嫌我脏,呜呜呜。

    谢韫舟此刻已经缓过神来,他连忙说道:“既然通往前院的门开了,我们就冲出去啊,我这里还有……”

    陆凛瞥了他一眼,“你有什么?你有灯?你要是有灯我们还用在这里等着吗?”

    谢韫舟:……忘了,被抢了。

    “灯是被大壮抢的!”谢韫舟气得连咳好几声,他从小到大都还没受过这样的屈辱呢。

    李且言听到大壮的名字,眉头紧锁,说道:“方才我看见他拿着灯躲在一处假山缝里,那灯太亮引来了锦鲤,眼见就要把他叼出来。可偏生那个时候花姐在旁边喊了一声,锦鲤调头就……把花姐吃了。”

    血腥的画面再次浮现眼前,花姐的肢体被几条锦鲤生生扯断,鲜血混着雨水洒了一地,那些却鱼儿仍不饕足的去拱地上的碎石渣。

    屋内的气氛沉重了许多,花姐自然有自己的不妥之处,但在这样的地方,谁又能比她好多少呢。

    古青墨打破了这份沉默,他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会有人开后院的门呢?”

    “矮子会去开这个门。”陆凛听着外面冲突的声音,一边想着,也不知道妖邪之间打架应该是什么模样,光听声儿实在是难以想象,经历限制了想象力啊。

    “矮子?他哪儿来的钥匙?”这是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名字。

    陆凛:“我不知道他哪儿来的钥匙,但他一定会想办法弄到这把钥匙。毕竟他在这里也待不了太久。”

    “这话怎么说?”

    陆凛给他们一一解释道:“首先,前院和后院之间为什么隔着一扇门,而且这扇门还是由后院锁上的,显然是不想让前院的人进来。我怀疑这个妖域并不是由夫人一个人说了算,前院想进后院,并且曾经进来过一次,结果闹得并不

    愉快,于是才有了这把锁。”

    说完,她指了下这间小屋里的家具,上面充满了打斗过的痕迹,似是并没有怎么收拾,只是简单的将它们堆到了一处。

    另外就是她听到的内容,老头说夫人花了大价钱才让他们进来。

    走到后院必须经过前院,而前院的人显然是想吃他们的,是什么才能让他们安然走到后院呢?

    夫人在撕掉老头的第一只耳朵时说“还不如今日把你送到前院去”,联想到前院房间里被啃食的女人,不如说夫人是以后院的一部分“人”拿去换了他们通行的资格。

    这个妖域在陆凛看来并没有她经历的那个可怕,究其原因是夫人不够强,导致她不能做主了,甚至需要去交换妥协。

    至于为什么原本可以做主如今却不行了,陆凛猜测是因为水榭里的锦鲤实在是太多了。

    唉,女人一养起孩子来,总是脆弱的。

    “那为什么是矮子?”李且言追问道。

    “他应该已经不是矮子了。”陆凛答道:“你还记得老头一开始数数,数到几的时候停下了?”

    “我记得……是七?”

    “对。”陆凛点头:“那个时候就和我们的人数对不上,所以我怀疑我们里面有人已经不是人了。”

    谢韫舟闻言脸色变得愈发难看:“可是我们当时不是有九个人嘛?如果老头数的是七,不是还应该有一个人已经不是人了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陆凛耸耸肩,轻描淡写地说道:“但是目前我并没发现其他人有什么异常。”

    “既然如此”,古青墨问道:“你又是如何判断矮子一定会去开这扇门的呢?”

    “四点。”陆凛伸出手指,“第一,我们在马车上是先醒来的,戏班子都没有醒,但是他们的马车前板上有个血脚印。你和古青墨两人脚底都是干净的,那么这个脚印是谁的呢?好巧,是矮子的。”

    “第二,矮子在刚才嘀咕了一句我们是大小姐大少爷。我们都换过衣服,虽然单凭一件衣服并无法瞒天过海,但也不会断定我们的身份,那他是如何发现的呢?显然,他比我们更早醒来。”

    “第三,在大门口处他是第一个跟上老头的,这和他一开始吓得跌进罗家庄的状态不符,中途他一直没什么存在感,但却在花姐坦白的时候突然暴起,还试图鼓动其他人冲到前院去。”

    “第四,在看到那张写了出去条件的纸条时,矮子的反应太过激动,并且在谢韫舟走过来的时候,他

    背过身去了,像是在躲避什么。而前院的那些妖邪怕什么?”

    古青墨答道:“怕灯。”

    陆凛点了点头,“但他不怕灯照,却只是在谢韫舟过来之后闭上嘴转过身去。所以我猜测矮子不能见光的地方在嘴巴里。”

    李且言“啊”了一声,有些不可置信地猜测:“之前我在前院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人嘴巴张得很大,舌头有点肿胀,一直在往外伸。所以他们算是借了人的外壳,实际上的妖邪是那根舌头?”

    “怪不得我站在戏台上的时候,看见前院有人围在那门前,像是在等什么。”古青墨笑道:“前院想进后院,但却进不了,矮子混进我们之中就是想趁机打开后院的门。”

    陆凛:“是。既然他们要抢地盘,我们就先让他们抢好了。”

    夫人用来交换的是自己这边的丫鬟,前院则顺水推舟,非但能削弱夫人这边的力量,还能安插进一个自己的眼线开启院门,他们之间的冲突在所难免。

    话音刚落,外面又传来有人靠近的脚步声,未等陆凛动手,古青墨已经将人拽了进来,免得她再擦一遍自己的手,毕竟那方手帕早已经湿漉漉的了。

    被拽进来的人身形强壮,手上还拿着一盏荷叶灯,这灯也不知道是何等材质做成,雨浇不灭风吹不熄。

    大壮一看见谢韫舟,又想到这几个人原本就是一起的,顿时紧绷起来,刚要反抗,古青墨已经拎着他的胳膊拧在身后,稍一用力,大壮便“哎呀呀”地叫了起来。

    虽说谢韫舟这样的文人打不过大壮,但市井痞子又怎能和在前线杀敌的古青墨相提并论。

    “姑奶奶,爹,你是我亲爹”,大壮疼的龇牙咧嘴,不停告饶:“咱们不是一路的吗?这灯你们要拿着就是,别折我胳膊啊。”

    “花姐呢?”陆凛问道。

    大壮沉默片刻,声音沉重道:“她被锦鲤找到,被吃掉了。”

    李且言听他这么说气不打一处来,攥紧自己的拳头就要冲上去了,却被陆凛不动声色地挡在身后。经过刚才那番对话,李且言已经完全被陆凛折服,此刻只好将气憋回去。

    陆凛叹了口气,“唉,眼见着就要出去了,花姐怎么这么不小心。这样,这灯你先拿着,咱们一会儿一起冲出去。”

    “那雄鸡吞夜的事儿你想出来了?”大壮问道。

    陆凛点了点头:“我记得有本书上说太阳出来了,鸡就叫了?”她转头看向谢韫舟。

    谢韫舟清了清嗓子,说道:“鸡

    为积阳

    南方之相

    火阳精物

    炎上

    故阳出鸡鸣

    以类感也。”

    “对。”陆凛一口咬定

    ≧)

    “鸡乃驱邪之物

    《诗经》里曾经说过

    雄鸡乃男子也。夫人赏的黄鹂口中有出去的条件

    那夫人赏的荷叶灯自然也有用处

    所以我推测应当是在门口处男子高举荷叶灯

    大门便会打开。”

    谢韫舟看向陆凛:我怎么不记得诗经里有这么说过?

    古青墨在旁符合:“我也是这么觉得。”

    李且言:虽然听上去有点像瞎编

    但……“没错!”

    大壮哪里听过什么“鸡为积阳”什么“《诗经》”

    只觉得对方引经据典

    言之凿凿

    有理可据

    虽仍然带着些疑惑

    又一想这和自己原本就要往大门口跑并无冲突

    更何况灯还在自己手上

    便连连点头

    一边说着:“咱们能放手了吗?胳膊真的要断了!”

    “哦

    差点忘了。”陆凛对古青墨说道:“他身上还有矮子的那把刀

    先拿来用用

    到时候他举灯

    阿墨你好在边上护他一下。”

    “好。”

    哪里容得大壮再说个不

    古青墨已经将小刀拿在自己手中了。

    听着外面的声音差不多了

    陆凛一声令下:“走。”

    几人走到外面

    雨已经不再像之前那般磅礴了

    淅淅沥沥的

    几条锦鲤倒在泥地的水沟中

    腮没有了起伏

    身上的颜色也在慢慢黯淡下去

    张大了嘴

    几条白肥虫子一样的东西正在里面蠕动。

    石头碎屑倒了一地

    夫人护着几条小些的锦鲤躲在最里面

    身旁还站着几个丫鬟和之前的老伯

    眼睛俱都突了出来

    只是人脸都已经不完整了

    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过一般。

    但前院的那些东西似乎也不能再讨得什么便宜

    只是凭着数量多。几个人身上伸出长长的触角

    每一根的末端都带着刺一般

    扭动着向前

    靠得进了

    偶尔有几根黏在皮肤上

    像是在攫取什么

    丫鬟的身躯肉眼可见的变得干瘪。触角又被砍掉割断

    但也总能撕扯下对方的一块骨肉。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

    陆凛回头

    中气十足地大喊一声:“老伯!我先走啦!”

    “你还想走?!”那老伯气得七窍生烟

    想到这一切都是这群人带来的

    其中最可恨的就是这个臭丫头

    顾不得其他

    追着陆凛等人就往前院跑去。

    “你干嘛还要招惹他?”古青墨有些无奈地问道。

    陆凛笑着回道:“妖邪的命不算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