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继兄 > 第 116 章
    平金软帘一动,阿周走了进来:“小娘子要么先吃点东西垫垫?裴郎君在那边陪客人吃酒呢,没有半个时辰恐怕回不来。”

    鼓乐声和笑闹声随着帘子开合倏地变大又倏地沉寂,苏樱望见青庐外蜿蜒伸向主院的红毡,突然有点不放心:“要那么久吗?”

    裴羁酒量不大,这点她是知道的,大婚当天宾客们会拼命灌新郎官吃酒,这点她也是知道的,半个时辰闹下来,他岂不是要吃醉了?

    “半个时辰都算是少的,若是碰上那些爱玩闹爱起哄的,一个时辰都刹不住。”阿周知道她是担心,抿着嘴直笑,“大喜的日子,便是吃醉了也得吃呢,一辈子就这么一次。”

    软帘又是一动,一个侍婢提着食盒走了进来:“郎君吩咐厨下做了些羹汤请娘子先吃点垫垫,郎君还请娘子不必担心,他一会儿就回来。”

    四屉的食盒里装着甜咸两色粥,送粥的小菜是春日里时令的荠菜、柳芽、黄芽菜,一碟风鸡,一碟鹌鹑,一尾鲜鱼,又有几样蒸烤点心。苏樱放下心来,他既说一会儿就回来,那就肯定不会食言,便是宾客起哄灌酒,若他不想喝,他自然也有办法脱身。

    笑道:“吃饭先不着急,去打些水,我洗洗脸吧。”

    大婚的喜妆厚得很,茉莉粉厚厚涂了两三层,连脖子上都是一片雪白,她顶着这一脸妆闷了一整天,早想洗掉了。

    “哎呀小娘子,得等郎君回来一道用过饭才能卸妆呢,”阿周又是笑又是急,连忙过来阻拦,“不然不合规矩。”

    “真的?”苏樱也只得罢了。对镜一照,极白一张脸,眉色黛黑,红唇明艳,眉心的牡丹花钿描着金边,在灯火下潋滟闪光。不丑,但有些陌生,与平时的自己大不相同。

    远处的笑闹声突然大起来,似是众人一齐在喝彩似的,苏樱凝眸望去,在笑什么呢,是灌他饮酒么?

    正厅。

    裴羁敬过一轮,放下酒杯:“实是不胜酒力,已然醉了,见谅。”

    朱红婚服衬着他眼梢脸颊的绯红,平日里端肃的面容此时带着几分风流逸态,目光也开始飘忽,果然已经醉了七八分,只不过他平日里身份既高性子又庄重,轻易没机会灌他吃酒,今日千载难逢的机会,又如何能够放过?

    几个胆大爱玩闹的举杯簇拥过来,七嘴八舌吵嚷着只要他再喝,又有来替他斟酒的,裴羁伸手捂住酒杯,摇了摇头。

    若以他平日的酒量,方才那一轮已然超了,况且已

    经出来一刻多钟了,她还在等着他,无论如何也得回去了。扶着侍从往门前走:“醉得厉害,容我出去散散酒再饮。”

    只要出得这扇大门,就休想让他再回来。

    “不行,此乃金蝉脱壳之计也,出去肯定就不回来了!”门边一个客人瞧出蹊跷,咔嚓一声关了门,“门已关了,今日不喝完这壶,绝不放你走!”

    众人全都大笑起来,裴羁眼看走不脱,抬眼望向顾祯、沈言的坐席。

    他一人是百官之首,德高望重,今日来之前他便与他们一人说好了,若是吃酒的闹起场来,便是他们出面阻止。

    顾祯笑着正要开口,人群中忽地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我与你饮一杯。”

    裴羁抬眼,对上窦晏平神情晦涩的脸,他也带了薄醉,一双眼带着酒意水意,向他一望:“来!”

    银壶倾注,玉杯中盛满琥珀色的郁金香酒,窦晏平举杯一让,裴羁顿了顿,此时已是强弩之末,还是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好,”众人大声喝彩,“痛快!”

    淅沥沥的倒酒声,窦晏平再次斟满,似笑非笑:“再来。”

    他一饮而尽,裴羁知道这酒不能不喝,一仰头跟着饮尽,听见周遭的笑嚷声越发高了:“裴相好酒量!窦节度好酒量!”。

    窦晏平笑了下,再又斟满:“第三杯。”

    一杯接着一杯,眨眼已经对饮到第十杯,周遭起哄的人此刻也觉得有些不对,笑闹声低下去,裴羁抬眼,在飘忽晕眩的浓醉中唤了声:“请十一哥高抬贵手。”

    声音极低,夹在喧嚷声中只有他一人听得到,窦晏平怔了下,握着酒杯,看见他求恳的目光。今天,是她大婚的大喜日子呢。一仰头饮尽杯中酒,跟着一个箭步上前,拉开紧闭的大门:“快走!”

    门外微凉的夜风倏一下闯进来,窦晏平以身遮蔽挡住众人,裴羁快步出门,大门在背后关上,传来窦晏平带笑的语声:“还有谁想喝?跟我来!”

    青庐中。

    苏樱听见突然放大的笑闹声,心中越发不安,吩咐道:“去看看郎君那边怎么样了。”

    “不用去,”门外传来带笑的语声,“我回来了。”

    软帘动处,裴羁脚步虚浮着走了进来,苏樱连忙起身扶住,未曾开口,先嗅到他身上浓郁的酒香气。

    灯火潋滟,照出他酡红的脸颊,幽深凤目似一汪深潭,那醉意却像是会传染,让她一下子也觉得眩晕,紧紧扶着他,轻声问道:“喝了很多?

    ”

    “不多,”裴羁挽住她的手,步子虚浮着,不由自主便向她偎靠,“放心。”

    其实已经太多了,此时酒意翻涌着,要极力才能保持清醒。若非方才随着她的称呼央求窦晏平,只怕此时也不能够脱身。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能早些回来陪她,便是求一次窦晏平又何妨。

    走不稳,她身体柔软温暖,让他总想偎傍上去,亲一亲抱一抱。然而此时还不行,她还不曾吃完饭,案上的饭食还剩了大半。扶着食案站定:“饿坏了吧?”

    新妇这一天最是辛苦,一大早起来梳妆,这一天通常都要不吃不喝,一定是饿坏了。浓醉中失了自制,伸手抚上她的脸,余光瞥见侍婢们强忍的笑意,她害羞着,躲开来又扶住,拉他在案前坐下:“我还好,吃了不少了。”

    “你也坐。”裴羁握住她的手,向怀中一带。

    醉中力气大得很,苏樱落进他怀里又挣脱开,嗔怪着:“安生些,都看着呢。”

    看着吗?那又如何。都已经成亲了,想如何便如何,旁人看便看吧。头越来越沉,眼皮越来越重,他醉后从不闹酒,但就是容易犯困,但今晚又是不能犯困的。裴羁极力支持着,就着苏樱吃剩的粥碗吃了一口粥,是糯米和着杏仁熬的甜粥,平日里不爱吃甜食,此时却觉得甜得正好,连心缝里都是甜丝丝的。

    “饿了?”苏樱见他一口接着一口只管吃,那是她吃剩下的,怎么好给他?连忙起身取碗,“我再给你盛一碗吧。”

    “不饿。”确实不饿,只不过是她吃剩下的,无端就想吃一口。裴羁靠着食案,手肘搁在案上托着脸,歪头看她,“吃酒前吃了几个馒首,饱腹得很。”

    是顾祯教他的秘诀,道是吃酒前先吃几个馒首垫在肚子里,到时候不容易醉。起初是有用的,后来便不行了,他喝得实在太多,尤其最后与窦晏平那十杯。

    不过人都是他的了,莫说十杯,便是一百杯,又算什么。

    灯火下她回眸一笑,眸中似有满天繁星闪烁:“这又是什么秘方?”

    裴羁有片刻恍惚,意动神摇,压抑不住的爱意。酒盖住了脸,便就凑上去,靠在她肩头嗅她脖颈间的香气:“念念,你好香。”

    苏樱一下子又红了脸,忍着羞涩弯腰扶他:“你醉得很了,先去歇歇,我给你弄些醒酒汤。”

    若不是醉得很了,他又怎么会当着众人,这般举动。

    “没醉。”裴羁靠在她身上不肯动,半闭着眼睛,从睫毛缝隙里看她,“念念,你

    真美。”

    周遭低低的笑声,是侍婢们没能忍住笑,苏樱连耳朵都红透了,强撑着保持镇定:“打了这么厚厚几层粉,哪里还看得出来美丑?快起来,早想卸妆了,一直在等你回来。”

    “要等我回来才能卸吗,是规矩?”醉意越来越浓,反应便慢了几拍,裴羁抚上她的脸,“以后不必再守这些繁文缛节,你想如何便如何,有什么事我担着。”

    苏樱嗯了一声,脸上发着烫,心里却是甜的,边上侍婢们早已送了热水进来,他给她挽袖子,握着她的手:“我帮你洗。”

    “谁要你来?”苏樱笑着推开,见他醉得厉害,忙又扶他去床上坐下,给他垫一个软垫,“你老老实实歇着吧,等我洗完了给你吃醒酒汤。”

    “好。”裴羁靠着软垫歪在床头,半闭着眼睛看她。

    喜帐上双绣的百子图,灯火一照,醉眼中似都是活了一般,打陀螺的,推铁环的,玩摩睺罗的。这么多小孩子,成了亲就要生孩子。不能那么早生孩子,跟她还没亲热够,不要孩子来插一脚。然而每次,她亲密之后,都要跑的。

    思绪漫无目的,飘忽着,混乱着,她去屏风后除了婚服换上家常衣裳,弯腰去盆里洗脸,裴羁撑着床头坐起来:“别烫着了,我帮你试试水温。”

    “不用你。”苏樱笑着按住他,“你别给我添乱了。”

    手是湿的,这么轻轻一按,他衣服也湿了一小片,心里更是湿得厉害,热得厉害,裴羁顺势抓住她,从身侧抱住:“念念。”

    今日大婚洞房,她还会跑吗?

    酒气更浓了,铺天盖地到处都是,苏樱觉得晕眩得厉害,弯了腰,湿漉漉的手轻轻捏了下他的耳朵,低着声音:“别闹了,洗脸呢。”

    推了下推不开,他抱得很紧,眼睛闭上了,似是要睡。哄着劝着,扶他又靠回去:“要么你先睡一会儿?等我洗完了给你吃醒酒汤。”

    “不睡。”大婚的日子,怎么能睡?裴羁靠在床头,睁开眼看她,“你喂我吃。”

    脸颊热得发烫,苏樱知道他是醉了,又是好笑又是羞涩:“好,我喂你。快去坐下,别闹了。”

    她安抚似的轻轻拍他,裴羁恋恋不舍松开了手。困得很,想睡,但怎么也不能睡,歪在床头看她,她洗过一遍换了净水,又低着头开始洗,水珠跳跃着在她指缝里,脸颊上,美得很,让人眼花缭乱,热闹中又觉得静谧,真是古怪啊,这两种感觉怎么能同时存在。

    可这是她呀,怎么样的情形都有可能

    出现。裴羁觉得安心,觉得欢喜,一瞬不瞬看着。

    苏樱很快洗好了,接了帕子要擦脸时,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裴羁起来了:“我来。”

    他极慢地走了过来,拿过帕子,握住她的下巴。

    苏樱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他的手热得很,都有点发烫了,是喝酒的缘故吗?又是什么酒呢,这样浓烈,就连嗅到他呼出的气息,也让她有些熏熏然。思绪漫无边际飘忽着,他一点一点不轻不重,擦干净她的手脸,又去擦她的脖子。衣领有些高,他轻轻拨开,手指触到她的皮肤,苏樱一个激灵,急急握住:“我自己来。”

    裴羁没有松手,低头,嗅到她发间颈间幽甜的香气:“我来。”

    温热的帕子慢慢的,擦过咽喉,擦过颈窝,呼吸凝住了,苏樱觉得心跳快到了极点,又随着他轻柔的擦拭,解脱一般,呼出气来:“好了,可以了。”

    可以了吗。怎么样,才算可以。人还都在,此时若是再有什么亲密的举动,她只怕是不肯的,裴羁慢慢放下帕子,退而求其次只想得一个拥抱,她一闪躲开,笑着往食案前走:“该吃醒酒汤了。”

    让他在极短暂的失望之后,立刻又燃起火热的盼望,裴羁紧紧跟上。她答应了喂他喝,她喂的汤,是什么滋味?

    苏樱拿起案上的醒酒汤,桂花和乌梅做的,加了蜂蜜,闻着是淡淡的酸甜味,吃着也是。苏樱尝了一口不热了,银匙舀了,送到裴羁嘴边:“喝吧。”

    裴羁看着她,慢慢咽下。这样一勺一勺的吃法他从不曾有过,但是她喂的,此时恨不得更慢点,一勺再少点,这样就可以多喂几次。侍婢们都已经退下了,大约是此时没什么需要服侍的,或者是知道这般夫妻亲密的时候不好留着,裴羁忽地欺身上前,搂住苏樱:“念念。”

    手一抖,汤碗险些泼洒出去,苏樱哎呀一声,嗔道:“真是的,小心些。”

    “换个喂法。”他喑哑着嗓子,大手握住她的手,将那薄薄的天水碧瓷碗,送到了她的唇边。

    温热,酸甜,柔滑着在唇边含住,又被他啜饮,苏樱僵了一下,很快又软得不成样子,像这酸甜柔滑的汤一样,融在他怀里。

    啪,喜烛爆了一下灯花,外面仿佛有笑声,又仿佛很安静,苏樱在恍惚中闭眼,看见青庐四壁上盘旋交错的柳枝,一切都像在飘,在转,或许是他口中的残酒,染得她也醉了吧。

    裴羁在沉迷中,一点点研究,琢磨。侵略,纠缠,迎送又退却,一切都没有章法,一切又似乎都遵

    循着某种规律,醉意越来越浓,但心里某处又异常清醒,布帛松开,手指触到她温暖光滑的皮肤,警钟突然敲响。

    让他陡然一个激灵,急急放开怀中人。

    苏樱喘息着睁开眼,才发现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倒在床边。衣衫凌乱着,他的也是,他同样喘息着,看她一眼又很快转开:“我去洗漱。”

    他站起身来,脚步虚浮着,就着她洗过的残水洗了脸,又去漱齿。侍婢们听见动静进来服侍,苏樱拢着领口,看见裴羁晦涩的神情。

    有点怪。方才他竟像是有些慌张一般,为什么?

    裴羁很快收拾完了,回头时,青庐中诸事也都收拾完毕,侍婢们抬着食案退了出去,平金软帘落下来,突然之间,一切都安静得很。

    让他又犹疑,又渴望。

    抬眼,她坐在台前梳头,侧影漫上墙壁,无声的邀约。她在等他,她这次,应该不会跑了吧。

    啪,烛花又爆了一下,苏樱放下梳子拿剪刀剪了,眼前阴影一重,裴羁走近了:“睡吧。”

    心跳一下子快到了极点,苏樱羞赧着不敢抬头,嗅到他身上酒气和漱齿苦参膏掺杂的微妙气味,他一弯腰抱起了她:“念念。”

    苏樱低呼一声,他醉意未消,步子并没有那么稳,她便紧紧抱着他不敢松手,到床边只是几步路,却长得像一年似的,他摇摇晃晃到了近前,弯腰放下她,反手扯落喜帐上的金钩。

    灯火飘摇着被隔绝在外,他的脸一下子凑到最近:“念念。”

    手指灼热,贴着布帛,很快又越过布帛。绣鞋落地,跟着是衣衫,苏樱闭着眼,嗅到裴羁呼吸间浓烈的酒香,他的发髻散了,发梢拂在身前,痒痒的,带起一阵止不住的颤栗。他突然又退回去,捡起她掉在地上的衣服,折好了放在床头。苏樱突然想笑,便是在这时候,他也是这么一丝不苟,绝不肯有一处弄得杂乱。

    这个笑还没来得及绽放,就被堵住了。他的吻急切,强势,突然之间,便把她那些漫天飘着的思绪全都拉回来,变成空白,便只是他的吻。

    裴羁发着狠紧紧抱着,没有了衣物的阻碍,纯然是骨肉相连。但还不够,只要他一个不留神,她就会消失吧,像之前那两次一样。只要他们足够亲密。

    犹疑一下子压倒,裴羁睁开眼,看见苏樱紧闭的双眼,她迎着他,纤长的脖颈微微抬起,瀑布一般垂下的长发,她在回应,有些生涩,但她抱他也抱得很紧。

    让他陡然得了鼓励,闭上眼伏低,那吻移

    下去,一路缭乱着,漫山遍野。

    苏樱已经全然失去了理智。一切都是混乱,连自己呼叫的声音都是,天知道她怎么会发出这种声音。似是化成了没有形状的什么,由着他肆意摆弄,他偶尔也发出声音,夹在她的声音里,让她羞耻到极点,又难耐到极点。

    他突然停了,难耐都成了空虚,苏樱断续着,伸手搂他劲瘦的腰身:“哥哥。”

    心里重重一跳,忍不住,又在强烈的恐惧中死死忍住,裴羁移上来,搂她在怀里。吻她的额头,眼皮,又吻她的唇。她颤抖着回应,口中呼出丝丝缕缕幽凉的气息。这次应该是不同的吧?他们成了亲,她一直在回应他,她是情愿的。

    可他眼下,也并不全然拿得准。比起冒着丢失她的风险,他还可以忍。

    似潮水一般,在难耐中一点点退却,苏樱渐渐调匀了呼吸。激荡过后异样的疲累,觉得疑惑,然而他吻得温存,含着她耳尖低语的声音像带着魔力:“睡吧,乖念念。”

    他一下一下轻轻拍抚她的肩,她的背,苏樱觉得安心,疲惫涌上来,模模糊糊的,陷进了梦乡。

    裴羁闭着眼睛,听见青庐外仆从走动的脚步声,听见远处酒筵散尽,人们告别离开的动静,她睡着了,呼吸匀净,轻轻拂在他胸膛上,今夜他,当是睡不着了。

    在难耐中轻叹一声,将怀中人搂得更紧些,吻她的头发,脸颊。

    会像那两次一样吗?应该不会吧,但他实在,不敢再冒险了。

    苏樱这一觉睡得昏沉,睁开眼时,对上裴羁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有片刻怔忡,随即反应过来这是他们新婚头一天,从今往后的每个清晨,她睁开眼睛时,大约都会看见他。心中突然安稳,抬眼抚他的眼皮:“没睡好吗?眼睛都红了。”

    何曾睡过?大约也就迷糊了一两刻钟,还要担心睁开眼时,她已经不在怀里。裴羁低头吻她:“睡好了,想是昨晚醉酒的缘故。”

    青庐外几声咳嗽,阿周在提醒:“郎君,娘子,已经卯时了。”

    新妇婚后第一天,需得早起做羹汤,侍奉公婆,却是不能迟的。

    苏樱连忙坐起,被子滑下,这才发现身上不着寸缕,一下子羞红了脸。腰间一紧,裴羁抱住了她:“念念。”

    红着眼埋在她怀里,原来在晨光之下,这样清楚地看见她,才是最难的一关。他还以为昨夜那样偎抱着,已经是极致的考验了。

    被子掀起,盖住,苏樱躲闪着,又很快被他带着一起沉

    溺,有一刹那想到今早是不能迟的,下一息他吻过来,这些又全都忘了,涨潮到最满时,他突然停住,扯过来床头的衣服:“起来吧。”

    苏樱张着唇,无助地呼吸,睫毛的缝隙里看见他亮到惊人的眸子,他的身体侵略着她,他的意志仿佛又是相反,让她想起昨夜的怪异,长长吐一口气。

    他有些不对,发生了什么?

    穿衣,梳妆,由他陪着到厨房做了早膳,用过饭后裴则和应穆一道回来了,裴则怀着将近五个月的身孕,神色安详淡远,应穆一直小心翼翼扶着她,目光片刻不离她左右。

    苏樱奉上第一盏媳妇茶,裴道纯含笑饮了,递给她一个锦匣:“好孩子,拿着吧。”

    第一盏便是奉给裴则,孕中不能饮茶,这一盏便是建莲红枣的汤饮,裴则接过来正要喝,应穆一脸紧张凑近了,低声道:“我看看。”

    裴则看他一眼,没有说话。应穆心里有些跳,觉得她比先前冷淡许多,但又说不出有哪里变了,低眼,看见秘色瓷茶碗里润泽的汤色,这茶对孕妇并没有什么不妥,只不过他近来关心太切,竟隐隐的,害怕失去。实在非是人君之道。应穆微微蹙眉,拉开一点距离。

    裴则轻轻抿了一口,放下茶碗。回礼是早就备好了,取过来递给苏樱,犹豫片刻,方才低低唤了声:“嫂嫂。”

    匣子沉甸甸地接在手里,苏樱抬眼,对上裴则晦涩的眼神,她扶着侍婢站起身来:“出来有一会儿了,我该回去了。”

    一家人连忙都起身相送,应穆快走一步,刻意约束着,又忍不住伸手扶住裴则。今天她并不曾要求他一道回来,是他不放心,主动跟着来的,可她现在,仿佛并不曾为他这个举动欢喜。

    让他心里空落落的,既觉得不该为这等小事萦怀,又觉得曾经熟悉安稳的一切,在没觉察的时候,消失了。

    车驾驶出裴府,沿着大道向宫城走去,苏樱目送着,微微蹙着眉头。

    裴则的气色比除夕那天好得多了,一举一动沉稳练达,全然已是世家贵妇的模样。从前那个天真烂漫,喜怒形于色的裴则彻底消失了。这是成婚之后必然的结果吗?裴则自己,喜欢这个变化吗?

    千头万绪想不清楚,手上一暖,裴羁挽住了她:“回去吧。”

    苏樱抬眼,看见枝头绿萼梅的花蕾,他的身影映着粉墙梅枝,异样安稳的存在。愁绪一下子抛却,苏樱回握,与他十指相扣:“好。”

    迈步向里,仪门,穿堂,一道垂花门,一处处走来,曾经

    熟悉的地方,如今,是她的家了。

    “今天家中无事,你好好歇歇,一切我来张罗。”裴羁低声道。

    苏樱抬眼,向他一笑:“好,那就有劳你了。”

    裴羁不由自主也跟着笑了。她并不拒绝他的偏爱照顾,实在让他欢喜,也甘愿永远永远,就这么偏爱着,照顾着。

    这一天过得极快,眨眼之间,又是入夜。

    青庐已经撤了,这一夜,便在他们夫妻的婚房里过。

    是裴羁从前的屋子,各处翻新了,又添了许多家什,苏樱四下看着,莞尔一笑:“我这还是头一次进你房里呢。”

    从前在裴家时,他的屋子轻易不让人进,她并不敢犯戒,所以只去过他的书房。裴羁揽她入怀:“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地盘,你想如何,便如何。”

    “真的?”苏樱笑着,踮起脚尖在他唇上一吻,“谢谢哥哥。”

    似有什么开关突然被她打开,裴羁捧住她的脸,重重吻下。

    苏樱喘不过气,呼吸在他口中,身体在他怀中。他抱得那么紧,简直是要把她揉进去了,灯影凌乱,时间和空间也都是凌乱,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又已经双双倒在床上,百子帐摇荡着落下,现在,只是他们两个了。

    他却突然,戛然而止。他到底,为着什么缘故?苏樱伏上来,吻他的唇,嗓音含糊在唇齿间:“哥哥?”

    裴羁拼尽全力控制着,转开脸不看她:“睡吧,时辰不早了。”

    下巴被握住了,她扳他的脸过来,水滴滴的眸子看住他:“你怎么了?”

    ?)

    “没什么,”裴羁还想掩饰,轻轻吻她,“睡吧。”

    “我才不信,”她看出他的隐瞒,不满地翘着红唇,十指纤纤,在他胸前轻轻划着,“不许有事瞒着我。”

    痒,酥,麻。让人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裴羁难耐地哼了一声,重重再又抱住。

    苏樱看见他绷得紧紧的胳膊,青筋都跳出来了,他忍得很辛苦。可他为什么要忍?羞耻着不好再问,又不能不问,心思一动,忽地伏过去,咬住他的耳朵:“哥哥,告诉我呀。”

    说话时的热气随着语声,一下子钻进来,紧跟着是她柔软的舌尖。舔舐着,试探着,于是裴羁便颤栗着,所有的坚持顷刻间化为乌有:“念念。”

    一翻身夺取主动,认命般的,带着恐惧:“你会不会再抛下我?”

    苏樱怔了下,随即反应来,眼梢一下子湿了。

    原来无所不能的裴羁,也会害怕。

    在难言的怜惜和爱恋中,抬手拽住他肩上衣带:“不会。”

    肩上一紧,裴羁低眼,看见扯落的衣带,半开的襟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