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朗希1号被戳破伪装,恢复成原本的形态。
人体模特的外表让那个造物看起来很是普通，如果不是亲眼目睹，很难让人相信就是这个东西伪装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类,几乎能以假乱真。
维森从衣兜里拿出特定的仪器，模样像是个体温检测仪，但更加笨重狭长的白色机器,对着地上的‘人体模特’扫描了一遍。
仪器发出嘀的一声,提示着目标造物已确认,可随时回收。
“好了,德朗希,”
他淡定地收起仪器,手肘碰了碰还站在原地的搭档,示意他可以开始下一步的行动，“该收工了。”
用来回收这次的任务目标的，是一个有着金属色泽、附带磁场屏蔽功能的袋子，仿若睡袋一般能将整个人体模特包裹在内,拉锁和三圈束缚带可确保里面的东西无法出逃。
德朗希动作干脆利落,没一分钟就完成了‘打包工作’，
完成这一切后，他才从沉默中抬头，定定地看向维森，嘴角挂着几分故作轻松的笑意,“维森，我就知道你能一眼认出我的,其实你根本就没用到异能，对吧？”
维森原本在手机上拍摄这次的现场照片，闻言抬头,目光相接的第一秒，就了然地无奈摇摇头。
“怎么了？”
“德朗希，你真的很不擅长演戏。”
“我不是……”
“不过没关系，这是你的优点，”维森收好手机，主动走到德朗希的面前，轻笑着微微张开手臂，“我确实没有用到回溯，也没有按照这个人形造物的提议来验明你们的真假，只是口头确认无法让你放心的话，要亲自确认一下吗？”
就像是慵懒而危险的猫忽然收起所有爪子，朝着信任的人露出肚皮那样，维森微微偏头，一手主动解开了深色制服的两颗金属扣子，露出一截白皙的脖子与锁骨，邀请般地张开了双臂。
“……”
德朗希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被吸引过去，耳垂蓦地红了，“要不、还是先回车里再确认……”
“怎么，又不是没检查过，”
维森眨眨眼，坏心眼地凑到他耳边，故意用含糊不清的、压低了嗓音的声线低喃，“又不是第一次检查身体，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害羞？这里又没有外人，有什么是到车里才能做的？”
“嗯？不是……我……”
德朗希愣了一下，才慢了半拍反应过来搭档在暗示什么，内心在惊讶和心
动中间摇摆了半秒，猛地抬头看去时，看维森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可作弄人的家伙已经玩够了，抿着带笑的薄唇已经转身走出去七八步距离，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摆摆手，“那就先出去再说吧。”
在他身后，德朗希一点点眯起的双眼逐渐变得认真，最终深吸一口气，压下被挑动的火气，一言不发地扛起打包好的人形造物，快步跟了上去。
“你和那个造物之间最大的区别，就是它太懂得怎么演戏了。”
维森一边走着穿过长长的、挂满艺术画卷的走廊，一边快速说道，“第二个明显的区别……”
“是什么？”
见维森忽然沉默，德朗希有些好奇地追问。
“……没什么。”
维森快速眨了眨眼睛，轻快地说道，“是它比你矮了两厘米。”
“什么？！”
“德朗希，它模仿的是刚刚进入基金会不久，和我还只是搭档关系的那个你，而真正的你在这几年里好像二次发育了，长高了两厘米吧。”
“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德朗希一下子被这个话题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又是震惊又是好笑，笑着笑着，像是忽然意识到维森一直以来都这么密切关注着自己，兀自高兴了起来。
至于辨认出德朗希的真正理由，维森在脑海里思索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直说出来。
……其它时间线里的德朗希，确实无数次对他说过类似的话，为了任务的成功、为了最终的胜利，愿意将性命托付给他，相信他能挽回一切，为此甘愿赴死。
这是维森脑海里的、关于德朗希最印象深刻、难以忘却的记忆之一。
但现在的德朗希，已经不会轻易说出这样的话了。
或者说……只要不是必要的、事关无数人生死存亡的时刻，德朗希不会轻易选择这条冒险的路。
他们今天面对的只是个危险系数不高的超自然造物而已，就算是他辨认错了，把那个造物当成本人了，也不会有太严重的后果。
比起真正的德朗希，这个造物模仿的、言行参照的依据，更像是他记忆中、心目中的德朗希。
也幸好他的记忆太过庞杂，覆盖了太多早已被覆写的时间线，才会造成这个假货的漏洞百出，它看起来就像是在故意在引人失控。
情绪失控的人类，会更加缺乏理智的判断，也更容易被欺骗，更容易在冲动下做出错误的判断。
它确实很聪明。
思索到这里，维森已经打算在今天的报告里多加几笔，让之后接触它的研究人员更加小心些，不要轻易被它牵动情绪。
走过一个拐角后，维森一边思索着报告怎么写，一边绕过一面镜子，来到中央大厅。
见德朗希慢了几步，他站在大厅回头看去。
“喂……”
那家伙落在后面，居然是为了和人形造物比身高？
走廊拐角处，德朗希双手抓着那个密不透风的包裹，愣是把东西竖着放直，偷偷确认着是否真的只比自己矮了两厘米。
维森默默扶额，无奈叹了口气，“德朗希……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
德朗希被他抓了个正着，一脸若无其事地将测量用的细绳收起，表情装得还行，就是动作一时慌乱，没扶稳包裹，直接将人形造物直愣愣摔在了地上。
如果这东西怕摔，就不会轮到他们来回收了，两人都没当回事，维森还笑出了声。
“啊。”
德朗希的笑容却僵住了，“这个……”
“怎么了？”
“我好像……把它摔坏了。”
维森微微一挑眉，脑袋里冒出个问号，“怎么可能？”
这是拥有超自然力量的东西，最差的情况下也有人体的强度，就算是人类这样平地摔一下，只要没磕到后脑勺也不会死。
这个东西又怎么会轻易摔坏？
哪怕理智上觉得不可能，维森还是疑惑地走了过去，和德朗希一起蹲在了包裹旁，“为什么这么说？”
“你摸这里，好像有个零件一样的东西……掉下来了。”
隔着包裹袋，德朗希捏起了一个小小的凸起。
维森也摸索过去，果然发现袋子里多了个小小的、金属一般坚硬的零件……
要知道，在把这个人形造物回收进袋子里的时候，它还只是一个人形的整体。
现在袋子里多了这么个小东西，还真像是把零件给摔出来了，两人齐齐陷入了沉默。
不会吧。
做多了至少在S级以上的任务，维森几乎已经习惯了只需要思考如何战斗、而不需要手下留情的工作模式，面对这样的情况，心底有了种荒谬感——这个世界上居然真的存在看起来很厉害、实际上一摔就坏的超自然造物？？
开什么玩笑……
“要不要打开确认一下？”
德朗希终于忍不住，小声提议。
“如果有问题的话，我就回溯到几分钟前。”
维森也有些在意这个，“顺便提议让资源部门把这种袋子改进成透明的。”
“但我感觉不太可能是它的诡计，一个非人的造物，就算想唬我们打开袋子，应该也不会用这种奇怪的计谋……”
德朗希捏着袋子的卡扣，看着维森紧张的神情，忍不住半开玩笑说道。
“……”
维森抬眼与他对视，也忍不住笑了，“说得也是，打开看看吧。”
喀拉一声，刚刚密封好的袋子重新被打开。
没有五官，只剩下基础人形的人体模特安静地躺在袋子里，预想中担忧的陷阱并没有出现，造物依然沉睡着没有反应。
两人都松了口气。
但很快，维森就发现了掉落在袋子里的‘零件’，眉头皱起，
“真的坏了？这东西……”
“这好像是从它的耳朵里掉出来的，你看，这边的耳朵好像多了一个洞，另一侧就没有洞……啊，有个隐藏的按钮？掉出来了。”
“你别——”维森见他就这样徒手去碰，紧张地想要阻拦，“万一是陷阱呢？”
但德朗希手太快，拿着人体模特的头摆弄了一下，已经从另一侧耳朵处也取出了个一模一样的小零件。
大小和形状都很像纽扣电池，但仔细看又通体莹白，没有任何切割、组装的痕迹，更不被金属探测仪检测到，也不是生命体，完全不是现在科技会生产出来的东西。
德朗希抬头朝着他安抚地一笑，“别担心，看起来不是陷阱，倒像是它真的坏了。”
“……就是它坏了也没事，上面不会因为这个扣奖金的。”
维森无奈叹气，将袋子重新密封扣好，随手抓起就走，“别弄丢了就好。”
德朗希手心里还攥着两个小零件，连忙跟上，和维森一起抬着人形造物的袋子，一前一后走进了大厅。
美术馆的中央大厅是一个个盖着白布的雕塑，为了防止碰坏那些藏品，维森小心地放慢了脚步。
忽然间，余光中的什么影子似乎晃动了一下，两人的脚步不约而同地停顿。
“德朗希……你进来的时候，这个雕像，是站着的吗？”
“那你呢，你进来的时候，最中间的这个雕像难道不是站着的？”
“我记得是蹲着的。”
“……”
两人默默放下手中的包裹，同时拿出腰间的武器。
德朗希上前一步，伸手捏住石像上的白布一角，猛地将其拽下。
一个身披浴袍、领口大敞，皮肤细腻光滑的人像出现在灯光之下。
它放松地站着，微微低着头，一手叉腰，另一手轻轻搭在宽松的腰带上，像是随时打算将最后的遮掩也扯开，银灰色的眼眸含笑低垂，发丝湿润、像是刚刚洗过。
随着灯光照耀，两人的目光落在‘雕像’的身上，它身体的每一处细节、五官的线条、皮肤的纹理都同时在几秒内变得清晰，仿若刚刚加载完毕的图片，在两人的面前完成了最后的点睛之笔——那双与真人别无二致的眼眸轻轻眨了一下。
“维、维森……”
德朗希震惊地后退一步，连忙举起枪口，对准了眼前的东西。
“这东西居然不止一个！？”
维森也惊讶道，“它在做什么，模仿我？”
说着，维森已经朝着那个正在复刻自己样貌的人形造物开了一枪。
子弹打在眉心、脖子、胸膛，那个造物却只是晃动了一下，任由子弹穿过身体。
没有鲜血、甚至没有疮口，子弹留下的孔洞迅速愈合，仿佛从未存在过。
“不对劲……德朗希，你先——”
维森猛地转头看去，瞳孔一缩，“德朗希？！”
他连忙冲了过去，一把抓住德朗希的手臂，“清醒一点！！德朗希？！”
水蓝色的眼眸失去焦距，正在一点点变得黯淡无光，最终沉沉地闭上双眼。
德朗希毫无知觉地站在原地，雕像般一动不动，仿若陷入了沉眠。
“你把他怎么了？！”
见他无论如何都没有反应，维森连忙挡在德朗希的面前，紧张地盯着眼前的造物。
与他样貌一致，眼角带笑的模仿者缓缓叹了一口气。
面对剑拔弩张的敌意，它丝毫没有慌张的神色，只是缓缓弯腰，从固定人像的展台上跳了下来，站在维森的面前。
完全一致的银灰色双眸对视。
维森默默朝着左侧挪了一步。
正前方，模仿了他样貌的造物也学着他的样子，朝着同一侧挪了一步。
维森换上另一支带了磁场紊乱功能的枪，对准面前的东西。
面前的模仿者也学着他的样子，从空荡荡的浴袍兜里取出同样的武器，瞄准了自己。
“你对他做了
什么？”
模仿者同时开口
用同样的声线语气问他
“你对他做了什么？”
僵持片刻
维森只好放下武器。
对面的模仿者也放下武器。
维森朝着一侧扭头
对面的‘人’也跟着扭头。
这一次
他终于看清了。
这个人形造物的耳朵里
也隐约塞着小小的‘零件’。
可是下一秒
像是bug被修复
耳洞里的小零件忽然闪烁了一下
便隐匿不见。
……
“德朗希！”
他隐约听到维森在焦急地呼唤自己的名字
明明近在咫尺
声音却像是在一点点远去
仿佛隔了一层什么。
德朗希深吸一口气
⑦)
感觉到眼皮如有千斤重
挣扎了许久才终于重新睁开双眼。
这里是……
“德朗希……”
维森的声音隔着浴室的门清晰传来
德朗希坐在客厅沙发上
下意识扭头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可以帮我个忙吗？”
浴室门被水汽氤氲着
隔着门
维森的声音有点模糊。
德朗希站在原地
眉头紧皱。
怎么回事？
他刚才不是在和维森做任务吗
怎么突然回到家里了？
维森回溯了时间吗？可是用得着回溯这么久？现在是什么时间？
不对……如果是回溯的话
他们不可能在这个房子里。
他记得这个客厅
这个布局。
这不是他和维森同居后一起买的房子……而是他们刚刚成为搭档时
维森自己的住处。
在他的记忆中
这个房子是维森暂时租住的
很快就搬走了才对。
“德朗希？”
被熟悉的声音喊着
德朗希下意识起身
朝着浴室的方向走去。
他听到自己隔着门关切地问道
“怎么了？”
“浴巾……”
里面的声音依然很模糊
轻声问道
“我的浴巾脏了
可以帮我拿一条新的来吗？”
德朗希答应下来
转身就推开阳台门
从阳光下晾晒的架子上取下一件干净的白色浴巾
送到了浴室门口。
很快
维森拉开了一条门缝
从里面伸出一只湿漉漉的、苍白的左手
接过浴巾。
这一幕似曾相识
瞬间唤起了德朗希久远的回忆。
他抬手
条件反射地抓住了维森的手臂。
哗啦一声
浴室的门从虚掩变得大敞开来。
透过浓浓的水雾
他瞧见维森的身体正不断淌下血水
身上的水渍混合着鲜血
将原本的浴巾染成了浅红的颜色。
毫无防备的维森站在雾气中
惊慌地睁大了双眼。
不……这不对。
德朗希也跟着呼吸一滞。
他记得这一幕
记得这一天。
可在他的记忆里
当他怀着担忧与猜测突然拉开这扇门
瞧见的分明是维森完好无损的模样
没有血
没有伤口
只有棉花糖一般的泡沫。
“你受伤了？”
他像是在梦境里
不受控制地踏入湿漉漉的浴室
任由鞋子被弄湿
没有关严的淋浴喷头溅起水珠弹到他的衣服上。
德朗希一步步逼近他
一眨不眨盯着那锁骨下方的伤口。
他听见自己难以置信的、几乎因愠怒而颤抖的声音质问
“你不是说
你的伤都是之前留下的
会随着滞后性一起消失吗？那这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