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祁朗一直在脑海中回忆程芳芳的话。

    在校期间,他接触过一些有关于创伤应激后遗症信息的课程。对于圆圆的失踪,程芳芳而言非常痛苦,她没日没夜地折磨自己,时常为妹妹的哭喊求救声惊醒。

    十年过去,程芳芳已经不敢确定当年自己在小巷口听见的求救声是真是假,但祁朗还是想要按照原路线试一试。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百货大楼?”推着轮椅往外走时,祁朗问,“是不是我刚才说漏嘴了?”

    小团子摇头:“没有。”

    祁朗:“兄妹连心!”

    奥奥意味深长地抿起小嘴巴。

    就想不到是她超级聪明吗?

    十年前的程芳芳,第一次进城,对城里的环境并不熟悉。她记得的除了从未吃过的桃酥,就只有当时对她而言体面气派的百货大楼。

    百货大楼在春果街,这一条街地形复杂,周遭有不少四通八达的小巷。按照程芳芳所说,她们母女俩是在经过一条不知名小巷时听见圆圆的哭声,祁朗问临街小店的老板娘借了纸笔。

    祁朗的长相,特别讨阿姨们喜欢,借纸笔什么的,小事儿一桩,老板娘看着他就露出姨母笑,问小伙子今年多大了。

    祁朗画了几条备用路线,将笔还回去,向阿姨道谢。

    转头还不忘教妹妹,他说:“你看,要像这样,有礼貌。”

    奥奥:……

    从前的春果街繁华,边上几个国营工厂,人流量很大。但后来,厂子搬的搬,倒的倒,这儿逐渐落寞冷清,老街巷也变得不起眼。

    祁朗按安排好的路线,沿街重演当时的情境,他闭上眼。

    “姐姐和妹妹,跟着父母一起去买桃酥。两个孩子第一次进城,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卖桃酥的地方挤满了人,姐姐个子高,踮起脚尖能够得着,而妹妹就太小了。”

    “她和奥奥一样矮,抬头只能看见大人们的裤缝,不过这个孩子特别乖巧,就算什么都见不着,也不会闹,安静地等着。”

    听见“和奥奥一样矮”,小团子踮起脚尖。

    “人贩子在这个时候,盯上圆圆。”

    “先不管这人贩子和当年被抓的是不是同一团伙。他远远地看见圆圆,发现这小孩子非常符合自己的要求。两三岁不记事的年纪,皮肤白皙,长相精致好看,还有——”

    祁朗忽地补充:“是个男孩。”

    奥奥非常愿意配合祁朗

    分析案件。

    但到了这里,她不太理解。

    “一些家庭有重男轻女的观念,像刚才程圆圆说的,他们家认为有了男孩,才能够传宗接代。生不出男孩的,可能会想要从人贩子手中买,因为这样的需求,很多人贩子更愿意拐卖小男孩。”

    程芳芳提过,最初家里期待着第二个孩子是个男娃娃,准备了好多男孩的衣裳。

    后来程圆圆出生,衣裳都是她在穿,出于执念,程家将她当成儿子来养,连头发都不给留长。

    奥奥在奶嘴电影中见过程圆圆。

    她穿的衣服,性别特征确实不明显,但敏锐的小战士,一眼就看出她是个小妹妹。

    “人贩子锁定目标,等待时机。当圆圆的手被家人无意间松开,他立即上前,捂着孩子的嘴巴抱走她。”

    祁朗重演当时的经过,还不忘提醒妹妹,出门在外一定要当心。

    要跟紧哥哥,拉着哥哥的手。

    “现在没事儿,你坐轮椅上。”祁朗说,“哥哥会推着你。”

    这儿的大街小巷,奥奥通通感到陌生。

    她环顾周遭的一切,回想那会儿在奶嘴电影中所看见的景象。

    “春果街人来人往,人贩子假装拐来的小孩是自己的孩子,在人海中穿行,去和自己的同伙汇合。”

    “程芳芳第一个发现妹妹不见了,跟着母亲一起,沿着不熟悉的街道,像无头苍蝇一样寻找妹妹的身影。”

    “然后……”

    奥奥“哇”一声。

    她已经上道,还是清晨那雷声大雨点小的状况,假装哭鼻子而已,星际战士的学习能力很强。

    “没错,圆圆哭了。”祁朗吃惊于队友的配合,“人贩子捂住圆圆的嘴巴,穿进小巷。”

    他推着奥奥的轮椅,站在丰兴巷的巷口。

    这是最后一条路线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黎城的治安一直很好,从来没听人说过谁家孩子丢了的事。怎么会在同时间段,突然冒出了两伙人贩子?”

    “我们先假设,拐走圆圆的人贩子,就是当年被捕的团伙。”

    “当时他们落网后,供出详细信息。黎城警方和多地派出所联合办案,救出十个孩子。他们中间有的被拐卖,有的因不听话,被殴打折磨,或是年纪太大,暂时没能找到买家,被关在旧仓库的隔间里。”

    “如果当年,圆圆确实是被他们拐走。那么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他们无法说出买家…

    …”祁朗喃喃道。

    顺着丰兴巷往里,奥奥左右张望。

    莫名觉得似曾相识。

    “也没有办法供出接头人……”

    忽地,奥奥的神色变得严肃。

    奶嘴电影中,程圆圆倒在血泊中,那里杂草丛生,沙土荒芜。

    她望着丰兴巷尽头的拐角。

    “除非,”祁朗沉吟许久,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声音很低:“他们闹出了人命。”

    “严打由一九八三年开始,八零年,拐卖孩童,还不会挨枪子儿。”

    话音落下,祁朗顺着妹妹的视线,望向丰宁巷的尽头。

    那个角落,静悄悄的。

    是已经废弃多年的砖瓦厂。

    兄妹对视,冥冥之中,一股预感变得愈发强烈。

    -

    三十分钟后,警方紧急封锁榆朝砖瓦厂。

    倒闭十多年的砖瓦厂,大树倒是枝叶繁密。

    车间厂房被树木所遮盖,杂草之下,工厂废弃的机器零件掉落,已经生锈。当年程圆圆的尸体,就是被丢到了不值钱的机器零件堆里。

    很多年了,这儿一直没人进来,破败不堪。刚才日头这么猛烈,祁朗在机器零件缝隙找到白骨,都很费劲。

    这副骸骨,肌肉组织早已腐烂,难以辨认身份。法医初步勘察之后,确定死者年龄大约在三岁左右,身高九十五厘米至九十七厘米之间,死因为轻度窒息继而后脑遭受钝物袭击引发大出血而亡。

    警方通知了远在沂山村的程芳芳。

    沂山村距离青安路派出所来回三个小时的路程,而程芳芳与她父母赶到的时间,比警方预想中要早很多。

    明明每一天,都迫切地想要得到妹妹的消息,每一分每一秒,都盼望着,甚至还说傻话,就算是死也要给个说法。但这一刻,程芳芳只想妹妹活着。她可以在任何一个地方,是不是被善待都无所谓,至少要活着。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化成森森白骨。

    奥奥也被祁朗带到了所里。

    哥哥的同事们,给她进行内心疏导。

    每个人都支支吾吾的,毕竟谁都不知道,在砖瓦厂时,她看见了多少。

    会不会害怕。

    没过多久,小团子听见大人们的对话。

    化纤类的衣服,一小块部位尚未完全腐烂,通过衣物辨认,程家人确认这副骸骨就是自己的妹妹。

    警方告诉她,程圆圆的案子

    ,将重新立案,无论如何,一定会给死者一个交代。

    这到底是给受害者家属的慰藉。

    程芳芳脸色苍白,双腿发软,由奚莉搀着回来。

    她没有哭,只是不住地重复,说自己并不知道当年那一声呼喊声是如此重要的信息……

    这一幕,任谁看了都揪心。

    “刚才他们说,还得再配合做一次询问笔录对吗?”程芳芳抬起头,连声音都在颤,“让我父母缓一缓吧,我准备好了。”

    -

    奥奥上哪儿都是坐在轮椅上被推着走,小战士不是柔柔弱弱的崽,一点都不累。

    但祁朗说,妹妹累了一天,晚上吃完饭,就给她丢进被窝里。

    “你以前没有自己的房间,也没有婴儿床。”祁朗说,“一直都睡爸爸妈妈中间,就是这个房间。”

    祁朗一边解释,一边在妹妹的床边,给自己打了个地铺。

    初秋的夜,他躺在地上,后脑勺枕着自己的小臂。

    好几天过去,妹妹醒了,他重新有了亲人,仍旧像是在做梦。失踪案中死者亲属的心情,祁朗完全能感同身受。留在这个房间陪伴妹妹,与其说是担心妹妹不适应,还不如说,是自己有些怕,他害怕睁开眼睛,妹妹又消失了。

    “暖和吗?”祁朗问,“要不要多加一床被子?”

    被窝里,只露出一张可爱的小脸蛋。

    奥奥点点头,又摇摇头。

    月光皎洁,洒进屋子里。

    生平第一次,小战士有了家。

    这里能够遮风挡雨,非常安全。

    有关于黄阳云的案子,仍像是缺少了重要一环。

    祁朗拿出笔记,结合孙大龙给的资料进行分析。

    他思索,黄阳云到底为什么要预谋伤害奥奥,十年前与十年后的案件有什么联系?

    两件案子是真的无关,还是自己想岔了?

    奥奥看着档案中录音机的相片。

    小团子之前尝试过,奶嘴电影中的信息,是无法直白地说出的。

    金手指有一定的限制,她开不了口。

    躺在血泊中的小女孩已经被找到,但录音机呢?

    “这是谁的?”

    “当时一群人,被关在旧仓库里,警方找到他们时,找到这只录音机。”

    祁朗继续翻看资料,一遍又一遍。

    奇怪的是,如此详细的案件经过里,没一个人提到过这只录音机,

    甚至当时因录音机贵重

    经办警察还特地出了认领启事

    但直到最后

    都没人认领。

    祁朗拿着相片

    靠近看了许久。

    被窝很温暖

    软绵绵的被子

    有太阳晒过的味道。

    “写字了。”奥奥突然指着照片一角。

    照片年代久远

    拍摄水准也普普通通。

    经妹妹提醒

    祁朗才依稀能看见录音机底部边沿一行极其模糊的字迹。

    “是什么字?”祁朗只差拿放大镜

    “产品的品牌吗?”

    奥奥理直气壮地打了个哈欠。

    不知道

    她是文盲。

    祁朗看得眼睛都发酸

    聚精会神。

    “阳光……”他凑得更近

    似自言自语

    ?)

    “委……”

    后面的字迹难以辨认

    但他有了头绪。

    那是念书时学过的诗。

    “阳光委云上。”祁朗说。

    一个念头

    猛然窜入脑海。

    “阳……云……是黄阳云。”祁朗一下坐了起来

    “黄阳云的名字!”

    他终于在两起案件中

    找到了相关点。

    有交集

    就是突破口。

    录音机既是黄阳云的

    当年怎么会出现在旧仓库里?

    祁朗激动地告诉妹妹

    自己会向上级提出申请

    要求重新审讯黄阳云。

    奥奥躺在软乎乎的被窝里。

    她好像从来没有睡得这么舒服过。

    睡意有些朦胧

    小团子闭着眼睛。

    她动了动嘴巴

    声音含含糊糊

    像在说梦话:“不要打人。”

    在原剧情里

    哥哥因打人丢了工作。

    没工作就没钱

    买不起舒服的棉被

    房子也要被收回。

    奥奥就得睡天桥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