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永別
謝疏點了杯咖啡習慣性沒有加糖,喝了一口卻被苦得蹙起眉頭,只好示意服務生送糖過來。
徐懷硯愛甜,他總是将就他,久而久之自己的習慣也被改變了。
本以為依着徐懷硯的性子兩分鐘就會下來,沒想到先等來的不是自家男朋友,而是男朋友那位一直活在傳說中的,同父異母的哥哥。
先認出對方來的是徐懷安。
上次宴會匆匆一瞥,謝疏全身心注意力都在心上人哪兒,完全沒有記住他的長相,但是憑借他跟徐懷硯三分相似的容貌,心裏也有了猜測,直到沉聲徐懷安問出那句話,他才肯定,眼前人就是小白兔讨厭得牙癢癢的那位哥哥。
“你現在是,懷硯的男朋友?”
商圈向來就是這樣,做調查跟做社會實踐一樣容易。
謝疏坦然點頭,反問:“徐懷安?”
“是我。”
徐懷安客氣地笑了笑,在他對面椅子上坐下。
“我沒想到他會帶你一起過來,這很出乎我的意料,同樣,你願意過來,我也很詫異。”
謝疏往後靠在椅背,目光疏離:“有什麽事情,直說就好,不需要不必要的寒暄。”
他的直白讓徐懷安有一瞬的怔愣,随後失笑:“有的地方,你跟他還真的挺像。”
謝疏一言不發地看着他,将不願意跟他多話說的聲明實踐到底。
“好吧。”徐懷安看出他的态度,也不再多說廢話:“我找你,只想跟你說兩件事。”
“第一件,我希望你以後,可以好好照顧他,既然選擇了跟他在一起,那就一直堅持下去,這條路可能不好走,但是我了解他,認定的東西就說什麽也不會放手,所以,我不希望看到将來你因為什麽不得已的苦衷,而‘被迫’離開他。”
謝疏沒想到他會說這個,擡起眼簾,眸光微動,淡淡道:“我只能告訴你,要是未來有一天我們不得已分開了,那也只可能是因為阿硯已經不愛我,不想跟我在一起,被抛棄的那個人,只可能是我。”
徐懷安眼神一松,似乎很滿意他的回答。
叮鈴。
一條信息出現在謝疏手機界面,是徐懷硯發來的,說他已經準備離開,讓他想想晚上吃什麽。
謝疏回了句見面商量,然後将手機倒扣在桌面,擡頭道:“第二條是什麽?”
徐懷安兩手松松交握着放在膝頭,精致筆挺的西裝讓他看起來并不那麽好相處,只是那雙眼中的疲憊擊散了所有可能産生的距離感。
“至于第二件事,是關于我父親的遺産……我想麻煩你,去幫懷硯找個律師吧。”
接下來的時間,徐懷硯說話算話,還真一步沒踏進醫院,就跟着謝疏滿城市地晃悠,把所有好玩兒的,好吃的,好看的都玩了一遍,末了還不忘把快樂“出國旅行”拍照記錄,然後分享給遠在華國某個鄉下卡卡各各的蘭樂。
跟他潇灑的旅程比起來,蘭樂那邊簡直就是人間煉獄。
“我跟你說,真踏馬的絕了,這地方根本就不是什麽風景區,學校官網上那些圖片都是高P,高P!!朋友你懂什麽叫高P嗎?!糊弄人的!其實窮鄉僻壤得要命,要網沒網,信號也斷斷續續,白天還好,入了夜跟進冰窖沒兩樣,我都被保鮮了!”
“還有,沒熱水!天寒地凍的沒熱水,你要是想洗個頭洗個澡,還要自己去井裏挑水,然後自己燒熱,再倒進個小盆盆裏憋屈着洗!太要命了!我感覺自己命不久矣。”
徐懷硯聽着他生無可戀的吐槽差點笑出鵝叫。
房間裏可能不只他一個,這個點不早了,蘭樂說話都盡量壓着嗓子,罵人都沒氣勢:“笑屁啊!還是不是兄弟了?”
“是啊。”徐懷硯努力憋住,幸虧是打電話不是開視頻:“但是我也沒辦法是不?李簡凡不是跟你一塊去的嗎,怎麽說他也是長輩,你實在不行就找他幫忙呗。”
提起李簡凡,剛剛還臉紅脖子粗的蘭樂登時洩氣了,說話也變得支支吾吾:“他啊,對啊,長輩嘛,幫點忙也是應該的……”
“啊?”徐懷硯沒聽明白:“你那邊是不是信號不好了,我沒聽清。”
“沒什麽,我說你的話很有道理!”
總不可能讓他承認李簡凡的确從一開始就在照顧他吧?比如挑水燒水這種事情他就完全沒動過手,更莫說別的了。
李簡凡是真的在認真踐行他答應他爸會好好照顧他的承諾,無微不至得讓人無法拒絕。
要是徐懷硯能親眼看見,一定會吐槽一句,果然是當局者迷,當初謝老板這麽照顧人時,你可不是這麽說的!
可惜偏遠山區,連開視頻都艱難。
不過雖然看不到,但是并不妨礙聲音傳遞。
徐懷硯正想說那你可千萬好好使喚他,給自己報仇,就聽見電話那邊傳來另一個低沉的男聲:“怎麽還不睡?是不是太冷了?”
雖然透過聽筒聲音有些失真,但是徐懷硯還是能一耳朵認出這是李簡凡的聲音。
他倆居然住一個房間,看這個情況,好像還睡一張床?
蘭樂捂住聽筒,說話的聲音小了點。
“沒,不冷,我只在跟小徐打電話。”
這邊徐懷硯耳朵尖都豎起來了,他跟蘭樂認識這麽多年,就沒聽見他用這麽軟的聲音跟誰說過話!
謝疏在旁邊幫他剝巴旦木,看他表情神神叨叨的,送一顆到他嘴邊,蹭蹭他的嘴角:“怎麽了?”
徐懷硯嗷嗚一聲咬住,同樣捂住聽筒一邊嚼堅果一邊小聲說:“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一會兒挂了慢慢給你唠!”
不湊巧,這個一會兒被突然打進來的一個電話,被迫延後。
半夜一點,徐懷硯帶着謝疏趕到醫院,病床上,醫生已經将徐健行身上各種治療儀器都拆卸了,利利索索一個臉色蠟黃的小老頭躺在床上,不說出來,沒人敢相信在幾個月前這人還是西裝革履意氣風發。
徐懷安和安月婉都在病床前陪着他,門口還站着一個生面孔的男人,手持一份文件。對方顯然認識他,微微點頭算作打了招呼。
見他進來,徐懷安和安月婉同時站起身往外頭,路過他身邊時,徐懷硯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最後一面了,好好跟父親道個別吧。”
徐懷硯木着臉躲開他的手,懶得理他。
徐懷安見狀,低低嘆了口氣,帶上門出去了。
徐健行已經是彌留之際,氣兒進得多出得少,眼珠子渾濁得吓人,要不是還看見在轉悠,徐懷硯都要以為床上就是個死人了。
搬了個小凳子坐在旁邊,徐健行就那麽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不能說,只能聽。
“聽得見?”
徐懷硯看見他食指動了動。
“行,那我說,你聽着。”
“你這個人,活着糟我的心,死了糟我媽的心,也不知道她在底下看見你會不會煩的飯都吃不下,所以你要是碰見她,最好躲遠一點,別往她跟前添堵。”
“我活了二十年,就被你惡心了十幾年,真的,你幹的那些事我現在想起來都覺得你死一千次都活該,我媽是不是被豬油蒙了心,才會喜歡上你這種渣滓,被你禍害一輩子。”
徐健行眼珠顫動得厲害,徐懷硯呵呵兩聲:“怎麽,你該不會以為你快死了,就能從我這兒聽到什麽好話?那我很不幸地通知你,做夢。”
“我沒這麽厭惡一個人,你是第一個,估計也是最後一個,幸好老天有眼,收了你這個禍害,特別好。”
“我以前總說你怎麽還不死,我巴不得你快點翹辮子,你該不會以為我只是說着玩兒吧?沒,都是真心的,半點不參假,看看你做人多失敗,親兒子都巴不得你快點死。”
徐健行指甲劃拉在床單上,扣出一道深深的痕跡。
徐懷硯看了一眼,笑了笑,問他:“氣不氣?是不是快要氣瘋了?沒辦法,誰讓你說不了話呢?”
“記得下去好好給我媽磕頭道歉,雖然她肯定不會原諒你。”
“哦對了,你不老跟我強調你是我爸麽?行,那我也抱佛腳盡個孝道,上回在你壽宴,我說謝疏是我男朋友,是騙你的。”
說話時,徐懷硯一直有意無意往他手上看,在發現他聽見自己話後略略放松的手背,半眯着眼,補上後半句:“因為那個時候其實我倆還沒在一起,現在我正式通知你一聲,我談戀愛了,對象還是謝疏,以後還會跟他結婚,一輩子在一起,不會把人藏着掖着,正大光明那種。”
“沒撒謊,這句也是實話,不參假。”
徐健行扣着床單的五指再次用力,呼吸聲變得異常粗重,瞪大了渾濁的眼珠緊緊盯着他,嘴巴幾次張開想說什麽,可惜出了沙啞的啊啊聲,什麽也說不出來。
徐懷硯就那麽坐着,平靜地看着他。
直到他動作漸漸減小,兩只眼珠完全失去焦慮,阖上眼皮,從喉嚨裏發出一聲細小的咔聲。
永別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2020年的開頭是不是太糟心了(T_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