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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五日
    第七十五章
    車停在學校門口時, 她的手還被時序緊緊握着。
    上車時冷的像冰塊,下車時已然滾燙,過程中沾染了他的體溫不說, 手心還捂出了一層薄汗, 但她沒舍得抽出來, 時序也始終沒放開。
    直到袁風熄滅引擎,拔了鑰匙,音樂聲驟然消失。
    祝今夏才回過神來, 唰的一下抽出手, 動作幅度太大, 引起前座注意。袁風開門的手停在半空, 回頭看她,“你幹嘛?”
    祝今夏一邊甩手一邊幹笑, 說腿麻了。
    袁風:“腿麻了你甩手幹嘛?”
    “……”
    學校裏早已熄燈, 這個點孩子們都已躺在床上會周公去了。
    三人穿過操場, 率先抵達教師宿舍, 時序略看了他們一眼, 目光在祝今夏面上停頓幾秒鐘,道了聲晚安,默不作聲踏進樓道。
    袁風打了個哈欠, 說走吧,回去睡覺。沒兩步聽見身側的人說:“忽然想起還有點事,我去找下校長。”
    袁風的臉上明晃晃寫着不信。“很急嗎,非得今天找?”
    “……也不是。”
    “那不就結了,明天再找。”
    有人虎視眈眈在旁監督, 祝今夏前所未有地後悔把這尊大佛請來山裏的決定。
    但她沒死心,前腳剛剛跟袁風各回各屋, 後腳聽見隔壁的關門聲,就悄無聲息又潛了出來。
    回身輕輕把門掩上,她蹑手蹑腳經過袁風門前,明知要控制腳步聲,卻無法克制地越走越快,幾乎是剛走出小樓就不顧一切飛奔起來,心像離巢的鳥,呼啦一下飛上了天。
    夜風在吹,半幹的頭發在半空中起舞,冷空氣呼入肺中凍得人一個激靈,她卻覺得渾身血液都在沸騰。
    有點哽咽,但不是因為難過,而是因為一種無法言說的激動。
    心底有個聲音在嘲笑她,祝今夏,你多大的人了,又不是青春期的少女,也不是沒經歷過感情,怎麽還會這樣冒冒失失、沖動莽撞。
    可那是時序,不是別人。
    她幾乎抱着一種朝聖的心,只要是他,南牆她也撞。
    小樓與宿舍之間有片空地,一旁是鎖好門的食堂,周圍烏漆嘛黑沒有燈,只有頭頂零星的星光點綴。
    祝今夏卻覺得眼前無比明亮,仿佛星光大道。她越跑越快,呼吸急促,心跳聲簡直響徹耳畔。
    冷不丁在宿舍樓轉角處撞上個人,對方走得也很急,她幾乎是一頭紮進他懷裏,心快跳出嗓子眼來。
    她下意識驚呼一聲,還沒擡頭,先聞見熟悉的氣息,清冽溫潤,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也用不着擡頭了,是時序。
    她本能地要後退,卻被他禁锢在原地,寬厚滾燙的手牢牢貼在她背心,熱度幾乎透過厚重的衣物傳至肌膚。
    “你怎麽來了?”她顫聲詢問。
    “你不也來了?”他低笑出聲。
    像是一種難以言喻的默契,他們明明沒有約好,卻心照不宣奔向彼此。
    祝今夏被他笑得耳朵酥酥麻麻的,沒好意思擡頭,人被他摁住,頭頂是他的下巴,面頰貼在他胸口。
    時序只穿了件厚毛衣,幾乎是進門剛脫下外套,就心念一轉跑了出來,連衣服也沒來得及穿。
    她能察覺到他的胸口起伏比平時更劇烈,許是先前走太快,抑或和她一樣心潮澎湃。織物毛茸茸的觸感随着急促的呼吸頻率摩挲着她的側臉,她有點癢癢,卻又舍不得分開。
    體溫透過毛衣源源不斷沁出來,他像個發熱源。
    又一次,祝今夏不受控制地發起抖來。
    頭頂傳來時序的聲音:“冷?”
    “不冷。”她聽見自己牙關打顫的聲音。
    時序很快低下頭來,用額頭碰了下她的額頭,是溫熱的,并不涼。他用漆黑透亮的眼睛看着她,反問:“不冷你抖什麽?”
    不等祝今夏回答,操場另一頭忽然傳來腳步聲,兩人立即停止說話。時序眼疾手快,拉着她朝樓道裏一躲,兩人緊挨着貼在逼仄的牆角。
    祝今夏屏住呼吸,一時分不清耳邊咚咚的聲音到底是誰的心跳,抑或二者皆有。
    操場上,門衛大叔打着手電,一邊打哈欠一邊往廁所的方向去了,絲毫沒留意到幾秒鐘前這附近還有兩個鵲橋相會的人。
    腳步聲逐漸靠近,又逐漸遠去。
    時序忍住笑意,忽然在她耳邊問道:“祝今夏,知道我倆現在像什麽嗎?”
    祝今夏悶聲點頭,“知道,像偷情的。”
    說完就聽見他笑了,她也沒忍住跟着一起笑。
    他維持着将她抵在牆邊的姿勢,身體幾乎緊密相貼,笑起來時連顫意都在共振。
    她不說話了,伸手揪住他的衣領,慢慢将臉埋在他胸口,輕輕地蹭了蹭。
    真好。
    天知道她等這一刻等了多久,從前是不敢想,後來是明知沒可能,所以不願想,想起來怪難過的。
    氣氛正好,時序忽然煞風景地問:“一般這種時候,應該做點什麽?”
    “你問我?”祝今夏不可思議擡起頭來,對上男人若有所思的眼神。
    “我沒經驗,不知道這種時候該怎麽發展。”
    時序用晦暗的目光看着她,視線逐漸下移,從她水光潋滟的眼眸到小巧挺拔的鼻尖,最後停在那兩片緋紅潤澤的唇瓣上。
    像春日初綻的杏花,飽滿而豔麗,無時無刻不引誘過客采撷。
    祝今夏被他看得心尖一顫。
    “你想怎麽發展?”
    “如果說我想親你……”他的聲音低沉緩慢,目光卻熾熱有力,像無形的畫筆在空氣中描摹她的唇,“會不會太快?”
    不會。
    心裏有個聲音清楚地說道,可祝今夏開口卻是,“那不行,你拒絕過我一次,禮尚往來,我怎麽也得拒絕回來。”
    都說談戀愛誰還要臉,她要。
    也是,不倔就不是祝今夏了。
    時序哂笑一聲,顫動又一次傳遞至她身體上。
    “這樣啊。”他垂下眼眸,眼底笑意漸濃,“那我多問幾次好了。”
    他低下頭來,在她唇角輕輕啄了一下,“說吧,祝今夏,你要拒絕幾次,我才能親你?”
    溫熱的觸感蜻蜓點水般落在唇邊,竟像火星子濺在肌膚上,祝今夏整個人都戰栗了一下,呼吸也變得沉重起來。
    而他緊接着又碰了一下。
    “現在呢?”
    第三下。
    “扯平了嗎?”
    這簡直是犯規。一邊問她行不行,一邊已經付諸行動。
    樓道裏漆黑一片,僅在入口處有一小片操場上投來的暗黃燈光。她能聞見空氣裏潮濕的塵埃味道,但更多是他身上的氣息,淡淡的薄荷,像高山上的落雪,有着與體溫截然不同的冰涼。
    冰冷的夜,樓道口偶爾闖入的風,明明是不那麽令人愉快的季節,她卻從中感受到了盛夏的燥熱。
    恍惚間聽見耳邊有蟬鳴,像無數個她坐在走廊上的午後,紫外線猖獗,操場被曬得滾燙,漫山遍野的草皮子奄奄一息,唯獨不怕熱的小孩們頂着太陽在你追我趕地打籃球。
    在這裏度過的夏天比記憶中的所有夏天都更鮮明,她感受着男人灼熱的呼吸,心知肚明個中緣由。
    在他輕啄的間隙,祝今夏啞聲抗議:“哪有這樣的……”
    “這樣是哪樣?”
    “一邊問可不可以,一邊已經親上來了。”
    耳邊傳來他細密的笑聲,呼出的氣息弄得她脖子癢癢,祝今夏像蝦米一樣縮起來,渾身都在發燙。
    “這樣算親嗎?”時序停下來,一本正經地問,“我沒親過誰,還以為沒碰到嘴唇就不算。”
    祝今夏大窘,伸手戳他心窩子,“時序,你扮豬吃老虎呢?”
    他笑得厲害,一把拉住她抵在心口的手,說怎麽,你也知道自己是老虎,一天到晚地兇?
    “那也是你欠,怎麽不見我兇別人呢?”
    說話間,外面又有了動靜,門衛上完廁所出來,走到附近似乎聽見了說話聲,腳步聲由遠及近,然後停在樓道門口。
    “誰在那?”
    很快,手電的光探了進來,不偏不倚落在她腳邊。
    祝今夏緊張得呼吸都忘了,一把揪住時序的衣袖。時序不動聲色将她往裏帶了帶,兩人躲在門後一動不動。
    好在門衛人在外面,沒有進來,只用光束前後左右粗略地掃了一遍,就掉頭重新往門衛室走去。
    短暫的插曲,祝今夏驚出一身冷汗。
    “就這麽怕被人看見?”頭頂傳來時序的聲音。
    “大半夜不睡覺,躲在樓道裏幹壞事,你不怕被看見?”她用力瞪他一眼,因為緊張而水霧彌漫的眼睛與在車上瞪他時一模一樣,叫人更想欺負。
    “既然你都說我幹壞事了,那我是不是該坐實了這個罪名?”
    時序克制而有禮,一手交纏進她的手,一手擡起她的下巴。
    “考慮好了嗎?”
    ——如果考慮好了,我就要親你了。
    出人意料的是,祝今夏沒有回答他,她和他對視片刻,唇角一彎,驀地踮起腳尖,循着黑暗裏他輪廓清晰的唇形,準确無誤吻了上去。
    唇齒相依,鼻息相纏,她沒有閉眼,而是睜着黑白分明的眼睛,認真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這是時序,是她謹小慎微的人生裏第一次不計後果為之奔赴,只要一想起來就會充滿勇氣充滿力量的人。
    一手與他交纏在一起,一手攀住他的肩胛,她渾身都在顫抖,親吻的動作卻很堅定。
    起初只是輕輕啄了一下,然後是更加深入的探索,她小心翼翼地闖入驚濤駭浪裏,盡管她于此事不夠熟練,他更是毫無經驗,但沒關系,愛叫人無師自通。
    黑暗裏,他們不知疲倦地在樓道深處親吻,動作從溫柔的碰觸漸漸發展成難以克制的角逐,到後來竟像是要将彼此吞入腹中。
    背後是冰冷的水泥牆,面前是熾熱堅硬的身體,祝今夏像闖入蛛網的獵物,沒有逃出生天的希望,可她并不想逃。
    愛是無垠深海,有情人甘心沉淪其中,永不上岸。
    良久,嘴唇都被碾磨得火辣辣的,祝今夏快要喘不過氣,才呼吸沉重地別開臉去。
    “讓我……”她氣喘籲籲,“讓我喘口氣。”
    時序默不作聲松開她的手,後退一步,背過身去。
    他的忽然抽離讓人摸不着頭腦,祝今夏頓了頓,“……只是喘口氣,沒叫你走開。”
    時序背對她,無可奈何笑了兩聲,啞着聲音說:“祝今夏,我也得喘口氣。”
    喘氣就喘氣,幹嘛拿背對她?
    祝今夏正想問,話到嘴邊,忽然靈光一閃,睜大了眼睛,樂不可支。她在黑暗裏瞄了眼,可惜光線太暗,他又背對她,什麽也瞄不到。
    她故作天真,嘆口氣壞心眼道:“剛親完就翻臉不認人了,我好傷心。”
    “……怎麽翻臉不認人了?”
    “你不抱我,還拿背對着我。”祝今夏茶裏茶氣,幽幽怨怨。
    “那你要我如何?”時序看穿她的茶味,冷靜反問,“繼續抱着你,然後擦槍走火?”
    祝今夏終于笑出聲來,一邊面上發燙,一邊得意洋洋,正準備乘勝追擊,樓上忽然傳來開門聲,緊跟着有人下樓來了,腳步聲逐漸靠近。
    她臉色一變,壓低聲音扔下一句:“你壓壓槍,我先溜了!”
    随即拔腿就跑。
    跑回小樓的一路上都在想,下樓的是誰,會不會看見時序窘迫的樣子,越想越樂呵,腳步也越來越輕快。
    她傻笑着,像個懷春少女,捂着臉快樂地回巢。
    都跑到門口了,沒想到隔壁房門忽然一開,袁風面無表情站在門後,雙手抱臂,吓得她一個急剎車。
    “這麽晚了,還沒睡?”祝今夏幹笑兩聲,故作鎮定。
    “這麽晚了,你不也沒睡?”袁政委用機關槍似的眼神掃射她,“大半夜的,上哪去了?”
    “……上廁所。”
    “是嗎?”他上下打量祝今夏,眯眼問,“上廁所上得滿臉通紅,嘴都腫了?怎麽,廁所有蚊子,咬你了?”
    “……”
    “還挺會挑地方咬,咬嘴?”
    祝今夏飛速轉動大腦,心想要不要揪個便秘過于用力,把嘴都咬腫了的借口,就聽見袁風冷笑一聲。
    “祝今夏,當誰沒談過戀愛啊?小爺火眼金睛,當我瞎呢,回來一路上你倆都在後座玩地道戰,你以為我不知道?”
    “……”
    這下也不用找什麽借口了,事情早已敗露。祝今夏舉起雙手投降,認了。
    原以為袁風又要碎碎念一通,罵她不講義氣,在他傷口上撒鹽,卻沒想到他只是定睛看她半天,最後沒好氣問了句:“确定是他了?”
    祝今夏一怔,随即點點頭,灑脫道:“就他了。”
    “可真有你的,人到三十還玩異地戀。”袁風白她一眼,“先說好啊,異地戀十有八|九成不了,将來哭鼻子了,你可別一把鼻涕一把淚來找我訴苦!”
    祝今夏奇道:“等等,你不勸我懸崖勒馬?”
    “勸什麽啊,脫缰的野馬拉得住嗎?”袁風沒好氣,“孩子都大半夜把我打發進屋,自己偷溜着上門親親了,我還能棒打鴛鴦不成?”
    聽他的語氣,頗有種自家的好白菜上趕着被豬拱的味道,祝今夏縱使面上通紅,也沒忍住笑出聲來。
    袁風看着她水亮亮的眼睛,紅豔豔的嘴唇,過往三十年他很難見到祝今夏這一面,她沒了束縛,神采飛揚,像是把錯失的叛逆期統統補回來了。
    猶記得讀初高中那會兒,他正處于人嫌狗憎的階段,他爸連皮帶都抽斷了好幾條,他媽也隔三差五罵他。
    那時候袁風理直氣壯說:“誰青春期還沒點脾氣了?不就翻個牆,上上黑網吧嗎,誰還沒有個叛逆期了?”
    他媽當即指着隔壁樓,“人今夏就一直很乖,從來沒叛逆過!”
    袁風憋半天,憋出一句:“祝今夏又不是地球生物,她一外星人,咱就不能在一個賽道上比!”
    而今在這大山之中,他也終于見到了她叛逆的一面,青春期時她沒有早戀,也沒有翻牆上黑網吧的歷史,可二十九歲這年,她偷溜出去跟人親小嘴了,當面跟他撒謊的樣子像極了十七八的少女在跟家長狡辯。
    當了二十九年的發小,袁風很想以大舅哥的名義譴責那位帶壞他家姑娘的登徒子,也很想把棒打鴛鴦的戲碼都上演一遍,可祝今夏笑得那麽開心,他又沒脾氣了。
    自家姑娘都二十九了,小荷才露尖尖角,哎!
    思緒就這麽多轉了幾個彎,最後停在一個逐漸清晰的碼頭上——也好,東方不亮西方亮,他們之中總要有一個人過得好吧。
    袁風笑了笑,說祝今夏,既然選好了,那就別管那麽多了,趁這個把月時間,先縱情享受。
    祝今夏認認真真看着袁風,說你放心,這次我依然會毫無保留,全情投入。
    很多人都說,經歷過失敗的感情,人就會有所保留,可這對後來的人并不公平。
    如果每愛一次,就會喪失一部分愛人的勇氣,那說明愛情本身并不美好,又何必再來一次,讓自己變得更加膽小。
    古往今來人們贊頌愛情,是因為愛上一個人的過程,不僅是靈魂與靈魂的貼近,更是認識自我的一趟旅程。
    感謝衛城,她發現了自己并不向往循規蹈矩的人生,她也渴望自由,渴望更強大的對手。
    如今遇到了旗鼓相當的靈魂,如虎添翼。從前是時序照顧她,為她幹裏迢迢翻山越嶺,今天是她獨當一面,帶着使命前來幫他。
    她曾是個社恐,是個讨好型人格,今日終于也長出逆鱗,長出一身遲來的反骨。
    大人們曾教導她要圓融,要磨平棱角,是時序的反複诘問讓她意識到,人生來不同,又為何要趨同?
    找到自我,才擺脫了枷鎖。
    祝今夏回到房間,拉開窗簾,果不其然在三樓的小窗前捕捉到他的身影。他們像隔海相望的兩艘小船,在這個夜晚飄飄蕩蕩,起起伏伏。
    她彎起嘴角,很快接到時序的來電。
    他的聲音裏還浸染着些許笑意,聽上去柔軟又明亮,“跑那麽快做什麽?”
    “不跑等着被抓包?”祝今夏反問,“剛才下樓的是誰啊?”
    “頓珠。”時序沒忍住暗罵了句方言,大意是懶人屎尿多。
    祝今夏失笑,鮮少聽他說和屎尿屁相關的話,更別提方言了。和他又插科打诨了一會兒,她最後收斂笑意,叫了聲他的名字。
    “時序。”
    “嗯。”他隔空望來,聲音很穩。
    “我喜歡你,你知道吧。”她說得毫無阻礙,像陳述一個公理,一個早就廣泛存在的客觀事實。
    時序猜到她接下來想說什麽,失笑打斷她:“祝今夏,告白的話是不是應該留給我說?”
    “為什麽?”她很快反問,“你可別說因為你是男性,否則我立馬打拳給你看。”
    “是了,險些忘記我們祝老師是學女性主義的。”那頭傳來他模糊的笑意,片刻後,“好,那你說吧,我聽着。”
    祝今夏先說謝謝,謝謝他讓她乘上駛向曠野的列車,在這趟起初漫無目的的旅程裏,有他的指引,她才找到了新的航向。
    “航向是什麽,愛情?”
    “不,是自我。”
    時序莞爾,“哦,是我自作多情了。”
    她彎起嘴角笑,“也不算自作多情,你是意外收獲。”
    接着她說加油,請他務必在穩住中心校的同時,不要放棄自己的理想。
    “誠然當校長的你也讓我覺得閃閃發光,可你的才華應當閃耀在更高的地方。”
    “不是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嗎?”時序故意問,“地質學者就一定比鄉村校長更有意義?”
    “不,意義在于個人,可我總覺得老天爺給你這樣的聰明才智,不是為了把你困在山裏。”她很認真,一字一頓再清晰不過,“很多人都可以做這個校長,包括我,包括袁風,雖然不能像旺叔那樣完全地犧牲自我,但只要願意,我們都能推着中心校往前走。”
    稍作停頓。
    “可是時序,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一樣在科研領域發光發熱,很多人縱使有這個願望,為之不懈努力,都不一定能走到你現在的位置。你既然走到了那裏,就不該再回頭。”
    “……”
    “你不是對我說過嗎,你們地質領域也有亂象,有固收清貧的科研者,也有經不起考驗的時代創傷。你還有更遠大的抱負,想去到更少人去過的地方。”
    他有些動容,靜靜地凝視着那扇小窗,那個有些模糊的身影。
    “所以時序,請你答應我,不管學校這青黃不接風雨飄搖的狀況會持續多久,你都會努力解決,然後讓所有列車都開往它該去的方向。”
    隔着兩扇窗,他們遙遙相望。
    有那麽一刻,時序喉嚨發緊,他恨不能跨越這點距離,大步流星朝她奔去,将她緊緊擁入懷裏。
    良久,他沉聲回答:“我答應你。”
    像在虔誠許諾。
    然後就聽見她笑起來。
    她忽然話鋒一轉,說時序,異地戀很苦哦,你怕不怕。
    “多少有一點吧。”他收斂心神,笑了一聲,“畢竟棉水那麽大,我們祝老師又這麽招人。”
    “我怎麽就招人了???”
    “還不招人?”時序記憶力過人,“才剛恢複自由身,介紹對象的就蜂擁而至,還要麽年薪百萬,要麽家裏有島。”
    祝今夏沒忍住撲哧一聲笑起來,說怎麽辦啊,可我就喜歡窮困潦倒。
    他也跟着笑,笑完才說:“怕是怕,但這點自信還是有的。”
    怎麽會不怕呢?愛讓人患得患失。
    可他們之間共同經歷的一切,相似的靈魂與共振的時刻,又讓他無從害怕。
    如她所說,他們之間有太多難以複刻的瞬間,那是很多人終其一生大概都沒有遇見的,也是無法替代的。
    換一個人,換一個地點,也許會有新的際遇,但祝今夏就是祝今夏,她是獨一無二的。
    他知道于他而言,于她而言,都更願意和眼前人去看更多的風景,而非和不同的人看相似的風景。
    在那晚的通話裏,他們沒有談過去,也沒有問未來,既沒有明确定下關系,也沒有急于讨論進度。
    命運要帶他們去哪裏,他們就坦然地揚帆。
    時序知道,在不久之後還會迎來新的別離,她要出山,他會留守。
    可沒關系,祝今夏也知道,雖然他們總在再見,但再見是為了再見。
    在鋼筋水泥的城市裏,勇敢的向日葵不會枯萎。而在無人問津的山谷裏,總會開滿籍籍無名的鮮花。
    他們會在一個夏日相逢,于金沙江上看碧浪層層,看起伏的山川與連綿的曠野,也會在每個冬日重聚,看萬裏白雪,看日照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