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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8 章
    時間不知不覺走過了兩年, 來到了元平二十三年。
    四月春風花草香,又是一年春好處。
    可這好春光卻照不進硝煙彌漫的後宮中。
    這兩年後妃們鬥的厲害,宮中人人自危, 忙着站隊保身,忙着構陷他人,幾乎無人能夠獨善其身。後宮仿佛是個巨大的旋渦,毫不留情的将卷入其中的人攪生攪死, 幾乎每日都能見到有宮人将蒙着白布的屍身擡出宮殿。這還是肉眼能見到的, 至于人眼看不見的,無聲無息消失這偌大紫禁城的宮人、甚至是宮妃們,都不知凡幾。
    而對于後宮的腥風血雨,金銮殿上的那位似乎放任自流,養蠱般冷眼旁觀,勝者上位, 敗者消亡。
    偶爾獨處時分, 泥足深陷在後宮旋渦裏的後妃們在疲憊不堪時, 眼前也會閃過初入宮闱那會的舒意時光。
    記得剛入宮那會, 聖上有很長遠一段時間對她們不聞不問,不踏足後宮,也不招人侍寝。大抵有足足兩月時間, 數十秀女仍無一人被冊封等級分配宮殿, 依舊住在儲秀宮中,甚至身份都尚為留牌子的秀女。
    偏那段時日是她們進宮兩年來最為惬意的日子。
    那時候在儲秀宮,她們上無高位份妃嫔壓着, 下無傳說中的管教嬷嬷教習訓導, 吃穿用度并無苛待,宮中賞玩也無人約束。風和日麗時, 她們來了興致便三三兩兩結伴去禦花園,或賞花賞景、吟詩作賦,或揮扇撲蝶、追逐嬉鬧,再或席地撫琴、婉轉吟唱,再抑或花叢中翩翩起舞。
    也有幾回,聖上的身影也會出現在禦花園裏。
    他高大的身影被籠在華蓋之下,就那般隔空遠遠的望着。不茍言笑,也不發一言,與對面的她們仿佛隔了道天塹鴻溝。
    可即便如此,也擋不住她們的心生向往。
    勢位至尊的帝王本就自帶權勢的魅力,加之氣度矜貴容貌不俗,怎麽不讓剛入宮的少女們春心萌動。
    或許這一刻争鬥的引子就已經埋下,不過彼時的她們尚保留着朝氣與天真,帶着對皇宮的憧憬與新奇,在暫且平靜的宮闱裏過着她們頗為惬意的宮妃生活。
    如今想來,當時的那段平靜日子何其可貴。尤其比之如今後宮的血腥傾軋,為上位為自保,每個人都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初入宮時的那段時光就愈發令人懷念。
    甚至連那會她們嫌惡發厭,避之不及的瘋嬷嬷,如今想來,都覺得有幾分懷念。
    至今猶記得那懷抱着磕了漆青瓷盆的瘋嬷嬷,四處穿梭亂跑在長長的宮道上。不比元平初幾年那會,她們入宮的那批秀女皆是官宦之後,自然消息靈通。所以她們心裏很清楚,這位蓬頭垢面的瘋嬷嬷,便是昔日皇貴妃娘娘身邊倚重信任的奶嬷嬷。
    聽聞自打她的娘娘不幸薨逝後,這位嬷嬷就瘋了。
    入宮後的她們就親眼所見,這位瘋了的嬷嬷懷抱着插着枯枝的青瓷花盆在滿宮穿梭,跌跌撞撞的跑,哀哀欲絕的哭。時而又吃吃的笑,逢人就指着枯枝說這是她家娘娘,沿着宮道往盡頭亂跑時還嘶聲高喊着,她家娘娘要移駕出宮了。
    早在她們入宮之前,家中父兄就三令五申,明哲保身第一條便是視那長樂宮為禁忌。即便是出自那裏的一根草,一片瓦,都要敬而遠之,更遑論對昔日的那位娘娘,更不可随意指摘,有關那位的任何事情都要做到緘口不談。若是自視甚高,欲仗着姿容才情、仗着家世門第,欲要與那位較個一二,那便是取死之道。
    父兄的嚴厲警告她們自然牢記于心。所以在每每遇上時,即便對于這般邋遢的瘋嬷嬷多有憎惡煩厭,可也只是拿扇子遮面遠遠躲開,并不敢申斥或上前尋其晦氣,以免惹火上身。
    雖如此,可在當時的她們看來,這樣的瘋人是不該存在于莊嚴肅穆的皇宮裏的,實在有損皇室的威嚴與體面。偏很長段時日,這個瘋嬷嬷還在,她的瘋言瘋語依舊傳揚在綠瓦紅牆間的宮道上。
    放到如今再細思,聖上的态度,就很令人耐人尋味。
    而後一日,這個瘋嬷嬷突然就不見了,于她們而言這本來就是件不關己的小事,所以大多數人并不關注。可她們中總有些嗅覺靈敏的,從家族給予的消息渠道裏獲知些零散的消息,然後從中拼湊出幾分真相來。
    那瘋嬷嬷消失當日,全京城的錦衣衛出動。
    東宮的掌事太監吳江被杖打個半死,熬在東宮昏了十數日,差點沒熬過去。文家話事人被拎進昭獄挨了刑,打斷了另外一條腿,如今出行只能靠左右人攙扶。
    甚至在當夜,長樂宮竟開了殿門,短促喧雜過後,又永久的閉合。
    上述林總拼湊,總會得出幾分真相——瘋嬷嬷是在東宮掌事太監吳江與文家勢力的聯合運作下,給弄出了宮。可即便兩人用盡通天手段,到底也逃不開錦衣衛的圍追堵截,因而當夜那瘋嬷嬷被重新抓了回來,關進長樂宮。
    不過一區區奴婢罷了,如何值當如此興師動衆?
    她們完全有理由懷疑,聖上對那位娘娘有着她們想象不到的偏執。對于長樂宮裏的任何東西,別說是人,哪怕一根草,一抔土,她們那位聖上都要将其永久的扣留在那座荒涼的宮殿裏,任其消亡在那裏,腐爛在那裏。
    推斷一出,她們簡直要不寒而栗。
    若帝王當真對那位偏執如此,那她們這些充盈後宮的新人,在帝王眼裏又算什麽?可當真還有前路?
    那日過後,聖上一改之前對她們不聞不問的态度,竟開始踏足後宮,随即冊封妃嫔分配宮殿,讓她們這一批秀女真正有了名分。
    也正是從那日起,後宮的血腥争鬥拉開了序幕。
    她們當中嗅覺靈敏的,有人認清了事實另謀出路,可亦有人不甘就此沉寂。畢竟不是誰都肯認命的,尤其是門第家世、姿容才情皆拔尖的人,不搏一搏誰人能甘心?誰又能知道,來日的她們不會成為那第二個萬中無一的例外。
    兩年的後宮生涯,在宮廷鬥争的血腥傾軋中存活下來的人回頭再看,很多熟悉的身影都不在了,再回想曾經那些‘鴻鹄之志’,只覺得何其可笑。當初竟妄想做那萬中無一的例外,殊不知如今能夠活下來都是萬幸。
    勤政殿,聖上無波無瀾的看着宮中掌權太監吳江,直接擡腳踹向他胸口。
    吳江咽下喉嚨血腥,爬起來後趕緊膝行上前重新跪好。
    他自知受的這一腳是為何,左右不過是那大學士韓洪才這個老東西的事。膽敢謗議娘娘,毒死一萬次都是輕的。可惜那老東西命大,堪堪撿回條命,不過聽說其醒後口歪嘴斜徹底癱了,俨然不頂用了,也算報應。
    “最近那文雲庭在做什麽。”
    禦座的聖上說得不辨喜怒,吳江心下了然,韓洪才那老東西的事算是揭過去了,亦如從前的許多次一般。
    “回聖上,文相公到隴西後,大抵是郁郁寡歡,多數時日由文小相公陪着,在山水間踱步散心。”
    “腿腳不便,也不耽擱他四處游蕩。”片刻,禦座之人又問:“他出京可夾帶了什麽。”
    吳江低頭,一如既往的回複:“除了祈福用的菩薩小像,再就只帶了些路上用的銀兩,并無其他夾帶。”
    文相公出京那日,錦衣衛檢查了不下上百回,無論是娘娘未出閣時候的衣物、釵環,亦或是零碎的小擺件,凡是娘娘過手之物,一概不允許帶。
    錦衣衛的搜查力度無人能及,細到衣服夾帶、束好的發間都能翻查詳細,再三核實。所以,文相公出京是否有所夾帶,聖上應最清楚不過,可即便這般,對方還是隔三差五召他過來詢問。
    殿內陷入長久的沉默。
    吳江對帝王突如其來的沉默已習以為常。
    迅速擡眼朝上瞟了眼,果不其然,禦座上的人又開始兩目放空,恍惚盯視着宮燈的方向。
    這兩年裏,不知是削瘦還是常不茍言笑的緣故,禦座上這位本就骨相淩厲的帝王,看起來愈發顯得刻薄寡恩,讓人看了心中生畏。
    吳江迅速收回視線,餘光中沒有錯過帝王鬓間的幾縷銀絲。
    他早就聽聞,正值壯年的帝王生了華發。剛開始,不過隔三差五出現寥寥幾根,可随着時日推移,華發越來越多,就是拔也拔不及。
    吳江垂眸未過幾息,就見前方禦座之人猛地起身,朝前兩步,粗重喘息着威重喝令:“快!來人!”
    吳江熟練的招呼宮人,迅速将殿裏的宮燈拔了燈芯,徹底熄滅了所有跳動的燭燈。
    偌大的勤政殿暗了下去,黑暗中的帝王慢慢平複了呼吸,重新坐回了冰冷禦座上。
    “都退下罷。”
    吳江剛退至殿門,便有宮人附他耳邊低語。
    吳江走遠了幾步,回頭往勤政殿的方向望了眼,方陰下了目光:“給咱家找,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是,廠公。”
    今年初,聖上重新組建了東廠,任命吳江為廠督。
    如此倒行逆施之舉無疑在朝中引發一片嘩然,可聖上不為所動,孤行己意。東廠一經組建就聲勢浩大,寥寥幾月風頭就蓋過了錦衣衛,下手戕害政見不合的朝臣毫不手軟,在滿京都臭名昭著。
    他們上書彈劾,卻被盡數駁回,朝臣再次聯合上奏,最終也只換來了聖上的重拿輕放,東廠甚至都未傷筋動骨,依舊壯大聲勢在京中活躍。
    不等他們想出解決章程,封地的兩位皇子就出了事。
    上月,在封地的大皇子突然暴斃,隔日那娴妃娘娘就服毒而去。噩耗傳入京都,衆臣無不驚駭,雖未有實質證據指向東廠,但他們一致認定此事斷是東廠所為。
    因為那東廠頭目吳江,已經不是第一回謀害皇嗣了。
    這兩年宮中為何無所出?究其原因,還不是受那閹人吳江的戕害。謀害宮妃,戕害皇嗣,此閹人累累惡行罄竹難書!閹患之禍,近在眼前!
    可聖上卻仿佛堵塞了耳目,仿佛對其惡行無所查,依舊放任這閹人為非作惡。朝臣們甚至都有所懷疑,聖上是否在為皇太子清道,畢竟這東廠歸根究底,是供東宮驅使的。因而其代表的,是那東宮的利益。
    這樣的猜測自然拿不到明面來說,他們只能锲而不舍的打擊東廠勢力,力求避免閹黨之禍。
    在大皇子于封地暴斃後,莊妃與二皇子很快不知所蹤,顯然是嗅到危險來臨的氣息。對朝臣們來講,此刻莊妃與二皇子沒有消息,方是最大的好消息。
    吳江才不會管那些前朝大臣們是如何想他對付他,招來宮人,照例問了近來後宮情況,在得知了又有不聽勸的宮妃偷偷倒掉湯藥,暗自懷了龍種後,陰冷的斜看過去:“怎麽做還用咱家教你?”
    那宮人連聲道明白,招呼人匆忙朝那後宮而去。
    吳江陰沉冷笑,總有些不安分的,妄想母憑子貴,做那一步登天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