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祸患 > 第 29 章 (已修)除了您,...
    薛敬放舍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梳理这蠢货的记忆,从中拣选出了几处可疑之处。

    一早上映枝来侍候他洗漱,早先那些莺莺燕燕都不知去哪了,映枝也失了先前的娇俏与可怜,木着张脸服侍他。

    薛敬放看了她两眼,边洗手边问道:“怎么,在我这做事很不情愿?”

    映枝行了个礼:“二公子多虑了。”

    薛敬放向她笑了笑,半分都看不出昨晚的咄咄逼人,反而眉眼间有种难以言喻的温和意味:“你多大了?”

    “奴婢十四了。”映枝答道。

    “十四,你家世子打算什么时候放你出府?”薛敬放用布巾擦手,暗叹江简宁小小年纪气魄可真是大方,心里那般的算计,一应吃用上半点都不亏欠,连给他擦手的巾帕都是贵重轻软的缎子。

    处处周到,叫人挑不出错来。

    映枝不说话了,她心里想:哪里还有出府的机会呢?不是江疾,往后指不定也还要被送给旁的王公贵族。

    她没说话。

    薛敬放观察她的神态:“是不放你出府?”

    “那可真是可怜……”他脸上带着笑,嘴里的话却像刀子一般锋利又难听:“等往后在我这儿没用了,就要转手再送给别人,反正世子嘛,总有需要打点的地方。”

    映枝脸色越来越古怪,她垂着头捧着打湿的巾帕:“奴婢听凭世子处置,不敢有怨言。”

    薛敬放点到为止,也不再多说:“忠心是好的,说不定江……世子哥哥心一软,就放过你了。”

    “布膳吧。”

    映枝这才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前几日二公子一般都叫“摆饭”、“用餐”云云,何时又在哪里学了这么个词儿?

    她生怕是谁给他夹带进来了什么书,这是世子下令严加看管,不许流进来的。

    映枝留了个心眼,退了出去,却在窗边通风口里偷偷看着他。果然见二公子四下环视了一圈后挣扎着站起来,从多宝阁两柜中间的夹层里摸出了一踏写满字的纸。

    离得太远了,她看不清上面写的什么,只见到二公子垂眼珍爱地看着那纸,还眷恋地摸了摸这纸面。

    最后又原封不动塞回去了。

    映枝悄无声息地离开,薛敬放才微微偏头,目光正是映枝方才站着的方向。

    那纸是从前那个蠢货偷偷练字用的。他现在寄居在江简宁院子里,所以凡是江简宁不喜欢他做的,他都得偷偷摸摸、东躲西藏。

    不过纸上的东西倒是蛮有意思的,来来回回,唯有三个字。

    江简宁。

    简字中间甚至还误写成了两划——江疾只是偶尔瞥到江简宁交给先生的赋作上是这样写的,又没人教他,他便稀里糊涂地照猫画虎。

    于是满纸心烦意乱,最后只余错上加错。

    如今薛敬放半夜想来,都不由得被酸了一个哆嗦。

    烦烦怨怨,心性下等,难成大事。

    不过转念一想,好在他当年认识的那个江简宁尚且没有这么聪明圆滑,否则以他少时那偏激尖锐

    的性情()?(),

    下场应该也好不到哪去。

    只是这个江简宁⒌()_[(.)]⒌?来⒌小%?说⒌%?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⒌()?(),

    为什么与记忆里截然不同至此?

    而他又是怎么回到了这个年纪的?

    薛敬放坐在桌边静静思虑()?(),

    盘算着什么时候再去见一见江絮——印象中他这个姐姐后来是凭借他的权势嫁了个清贵侯爷()?(),

    相夫教子分外安分。

    怎么连她也能知晓那桩密辛?

    ……不对,那江简宁必定也知道。

    毕竟月前他处置停晗时,一并被处置的那个宋明……旁人不清楚,他却是最知道其中关窍的。

    当年那样掉脑袋的大事,侯府里满打满算,只有四个人知道;而能活到如今这个年岁的,更是只有三人。

    除却下决心要死守的、装疯卖痴不肯说的,就只剩下了这个宋明。

    更遑论宋明手中,还有能证明他皇子身份的托孤信与长生锁。

    如此精准又不惹人注目,江简宁也定然非此间人。

    可薛敬放转念又想起,当年早在宋明站出来以前,江简宁就已经死在了一个深秋里。

    他本就不该知道。

    薛敬放心神电转,刹那间已决定再去看望一次江絮。江简宁口中定然没有一句真话,但疯子的嘴虽严实,却也好撬开。

    毕竟只要给他们一根线头,他们就能在不知不觉中将整件衣裳都拆成线团子。

    不过按常说,任谁打拼半生的荣华富贵与滔天权柄就这么烟消云散了,都不免要发个疯。

    可于薛敬放而言,逢此惊变,除却最开始的难思议与惊讶,如今只有难言的兴致盎然——他什么都有过,天下至高、人世之巅。

    除了那个虚名,谁一生能快意得过他?

    因此薛敬放没什么可惋惜的,同样也没什么觉得可遗憾的,随便而已。

    映枝早无声无息为他摆好了早饭,而薛敬放既已做了决定,便也不再多虑。

    他持着筷子挑挑拣拣,暗地里又回忆了一遍他这个年纪时的狂气与尖锐,便不顺心般拨弄了两下桌上的菜,将筷子一扔:“今日世子哥哥吃的什么?”

    他老大一把年纪,还叫什么“世子哥哥”,可真是够不要脸的。不过反正他现在外表还是个小孩儿,不要脸就不要脸了。

    江简宁要膈应他,那他也来膈应一下江简宁。

    不过江简宁没被膈应到,映枝却先被膈应到了,她噎住:“世子用的与您是同样的份例。”

    同在一个院里,小厨房当然送的是同样的餐饭。

    薛敬放当然不能满意,他拎着那副拐站起来——江疾用着十分抗拒,他却十分自如,天大地大,不如舒服最大,要那点没用的脸面和风度干什么?

    江简宁表面再看重柳昭,终归要算计的也是他。柳昭要时刻给自己树个风度翩翩、谦敬有加的好面子以搏世子欢心,他可不需要。

    再者说现在,江简宁一番兜转迂回,不也等同于是在顺理成章地搏他欢心?

    所以哪怕他蓬头垢面、哪怕他再难看,江简宁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映枝

    连忙跟上去:“二公子,您要去哪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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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敬放自己取了斗篷罩上,头也不回道:“去世子哥哥屋里用早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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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映枝眼前一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磕磕巴巴试图劝阻:“二、二公子,真的都是同一份,您在自己屋里吃也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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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子哥哥屋里饭香,不行?”薛敬放瘸着一条腿,仍然健步如飞——他当年为了向上爬,手上沾冤命的活、搏命的差使,什么辛苦的事儿都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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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上可不是老糊涂,他这歪门邪道的皇子也不是先开始就受宠、是要显示出自己的价值才能被留用的。

    伤一条腿而已,甚至没动筋骨,对他而言真是眼也不眨。

    映枝拦他不住,目光掠过多宝阁时却又生一计——支开他也好,到时那着那阁子里的东西去向世子邀功,不也是一桩美事?

    于是她不再拦着二公子,转而还叫两个小厮进来,搀着江疾往前走,当然也是为防着他突然回头。

    于是难受的,便成了江简宁。

    他昨晚睡得晚,平日里却习惯了早起,一早里正安安静静地坐在桌边用膳,突然听外面吵吵嚷嚷的,期间还夹杂着停淮变调儿的声音。

    江简宁从没听见过停淮如此失态,他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正欲站起来要出去看看,却见门咣当一声被推开了。

    那背光站在满地雪色里的,居然是江疾。他全然看不出什么大病缠身的模样,精神奕奕地站在那儿,还倚着一根拐杖。

    不过那拐杖有与没有,似乎对他也无甚分别。他在一团乌央乌央的奴婢们惊恐的簇拥中开口:“早啊,世子哥哥。”

    江简宁突然觉得自己的头突突地泛着疼。

    他捏着手中的汤匙:“……我没叫你来。”

    “我来用个早膳。”薛敬放往桌边一坐:“方便么?”

    “不方便。”江简宁笑笑,随手捡了一碟小咸菜,往桌上粥盅里一泼。

    他摊了摊手,示意江疾这里的确没有多余的粥,该滚回哪去回去:“手滑。”

    “嗯。”往常的江疾就该流露出怨愤、尖锐,活像谁欠他一般的神情了,可今日他只是嗯了一声,而后便抄手抢过江简宁面前那盏刚用了一点的粥,还拿一旁的勺子尝了一口。

    江简宁悚然起身,惊疑不定地看着江疾。

    其实要不是江简宁刚当着他的面用过这粥,薛敬放还不敢放心尝这一口——即便江简宁再安排妥当,想来也不敢在自己碗里下药。

    薛敬放将粥碗一放:“确实不太好吃。”

    江简宁突然坐下,又露出那矜持的冷笑,还招手唤来停筠:“难得今日二公子胃口这么好,你去叫小厨房再添三碗滚粥来。”

    他咬字十分凶狠:“务必叫二公子吃饱。”

    “这倒不必了。”薛敬放托着下巴看他:“今日没叫柳表哥来么?”

    “表哥忙碌,不好做闲人。”江简宁本来也不喜欢那表哥,目的已达到,便推说不可耽误人家做学问给他撵回去了。

    “那

    正好。”薛敬放毫不见外地夹了一筷头芙蓉鱼片,他那舌头被宫里的御厨喂得刁钻,一口便能尝出来好坏,当然知道江简宁这儿的这盘的确比他那盘火候更到位些,心下暗自决定往后也要常来:“昨夜听说世子哥哥一直守着我,我十分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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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映枝正在屋里扒多宝阁的柜子缝儿,恰好不在此处受荼毒,因此未能见到世子他那精彩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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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称呼从江简宁嘴里吐出来,是奚落、是嘲讽;可从江疾嘴里说出来,真是又酸又肉麻又阴阳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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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顿时间,江简宁就觉得再换一碗粥给他,他也一口都吃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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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本想顺手给江疾一杵子,再给他撵出去,却见江疾正直勾勾地看着他,那眼神里像藏着刀子、愤与恨。

    一晃神间,那个被他耍得团团转的江疾又回来了。

    江简宁微微松了口气。

    恰在此时,停淮无声出去了一趟,随即带着一只书册大的匣子回了来,呈给江简宁。

    江简宁打开看了一眼,神情一变,似笑非笑地抬起头。

    江疾突然仿佛浑身不自在般,微微挪动了一下身形。

    却见江简宁从匣子里捡出来一张纸,脸上神色含着揶揄的笑——江疾一看,却突然脸色一变,身形迅猛地站起来要上前去抢。

    江简宁早有准备,他往后一仰,躲过了少年那只乱抓的手:“那你慌什么?”

    那江疾面带羞愤,压低了声音:“你还我!”

    “……不过是练字用的,”江简宁笑吟吟的:“有什么值得偷偷摸摸的?”

    那纸上的字实在是丑得不堪入目,江简宁看一眼都觉得眼睛脏了。

    但为了报那一粥之仇,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强坚持着将盒子里剩余的几页纸都翻了出来:“还写了不少。”

    江疾羞愤欲死,恨不得将脸都埋在粥碗里,方才有多么嚣张,如今就有多么难看——他冷着脸,一副要吃人似的神色:“我爱写什么就写什么!”

    “那我爱什么就什么。”江简宁随口对付道:“江简宁江简宁江简宁。”

    江疾猛地一抬头:“你派人看着我?”

    “你还没习惯?”江简宁头也不抬:“那我劝你还是早些点习惯。”

    这倒是真话,毕竟他们都心知肚明,一时拌嘴外上风、落下风,都是给彼此看的。

    他们都是何等冷静又残忍的人,好的坏的,一概都不可脱离自己的掌控。

    “你说跳下去,我就不欠你。”江疾突然道:“我跳了,也遭了罪,还算没还清么?”

    “当然算。”江简宁清点了纸张数,兀自往匣子里归拢,“都是兄弟说什么欠不欠的,你说呢?”

    这便是不认账的意思了——江简宁当然不认账,这狗东西究竟是什么骨头捏的,第一回滚冰水,没留下什么隐疾;第二回带着伤又滚一次,竟更加没事人一般!

    他心里咬牙切齿,面上可并不显分毫。

    江疾却笑起来:“确是如此,兄弟间说什么欠不欠的。”

    “况且

    ,兄长哪里忍心真的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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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贱命一条,可世子哥哥的名声还是要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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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也不会容许世子哥哥闹出人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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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疾往中间儿凑了凑,声音很低、很轻,像夜里的喃语,也像猎蛇吐信:“世子哥哥你,总也不想一辈子都做个受祖宗荫封的废物纨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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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说到这儿,停淮已着手往出撵人了,于是偌大的房间里,只余了他们兄弟两个对坐。

    江简宁端详着他,第无数次遗憾不能斩草除根,杀之而后快。

    再怎样叫布蒙着眼,狗鼻子也如往常般灵便,只要他想,一口便能叨住兔子的要害。

    除却不可叫他死这一条,其他还真都是江简宁当下里摆在面上的顾虑。父亲如何疼爱他,也不许他闹出人命;再者戕害手足这桩罪名,也是够重了。

    皇后娘娘赐他字“雪臣”,那他就要如雪般干净通透,不可有半分污点在身,这样往后无论谁提起来,才都得称赞他一句德行譬如雪般高贵。

    江简宁并不气恼,既然已经到了如今的地步,那还不如敞开天窗说亮话。江疾不装糊涂,他也就不再装兄友弟恭。

    江简宁将装着信的匣子放在一旁:“那倒的确如此,虽然很遗憾,但我也的确没想过动你性命。”

    “往后你听话、不生旁的心思,你还是我兄弟。”江简宁十指交叉,拿指背托着下颌注视着他,眼里满满当当写着冷漠与算计:“该有的,自然一样都不会少。”

    “可你若是不听话,”江简宁看着还是笑吟吟,只是那笑并不真切,影影绰绰的,像是虚空里的影子:“过得好不好,便指不定了。”

    江疾摇了摇头,笑着笑着,就没什么表情了。他垂着眼睫,拿汤匙搅活面前放凉了的粥:“这话说成这样威胁的话,便没有意思了。”

    “我还是比较想念从前的兄长,就算拿漂亮话哄我,也是好的。”

    “你要听漂亮话,那倒很多。”江简宁用目光逼视他:“可我只给我兄弟说。”

    “你是吗?”

    你是吗?

    如今图穷匕见,江简宁一句“你是吗”,无异于已经把刀子都架在江疾脖子上了。

    不再试探、不再斡旋,各自将底牌与底线交付到赌桌上,胜者称王称霸,败者俯首称臣。

    一山不容二虎,有虎低头、败走荒山,那戏台子就还能搭下去。

    甭管真仁义还是假慈悲,该落的好处,也仍能看得见。

    江疾翘了翘嘴角:“如今好似也不由得我说不是。”

    江简宁笑眯眯看着他:“我可从未逼迫于你,是非好坏,都是你自己选的。”

    案上焚着的香袅袅盘旋,那香气雾一般漫过来,淹没江疾的神情。

    江简宁看见他放在桌上的指尖近乎要将泛白的掌心掐出血来,面上仍端着那假笑。

    他心下无比快意……十八次了,逼江疾低头,原来是这种感觉。

    江疾一直不开口,江简宁心知他只差最后一推。于是他从桌上拿起小茶壶

    ,掂了掂分量,又在面前摆了一只小茶杯:“我耐心不是很好,这壶里的水倒完之前,给我你的答复。?()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做个富贵闲人有哪里不好呢?不必操心、不必劳累,天塌下来也有旁人顶着。()?()”

    “之前有些话,()?()”

    江简宁倾了倾茶壶,茶水从壶嘴儿里淌出来,不急不缓,他的声音也不急不缓、很轻很慢:“其实是真的。()?()”

    “如果我有个兄弟,我也想带他跑马、带他看花,做许多有意思的事情。”

    这话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说,直说得江简宁自己都要信了——但其实,他的确也曾想信的。

    谁不想过得轻松又舒服呢?

    可他若再不抢那柄刀,刀刃就要抵在他的脖子上了。

    这万万不行。

    所以为此,再说两句谎,也是值得的。

    水流慢慢减小了,变成极细的一条线,可江简宁却半点没有再将时间抻长一点的意思,他手腕定定的,一分不歪、也一分不减。

    “那就如兄长所愿。”江疾猝然松开攥进的那只手,他自然地换了另一只手上来,拽了拽衣袖,将指甲印儿盖上:“既然有这千般好,我也试试看。”

    江简宁就当没看见他的小动作。茶壶里的水正巧倒空了,他便将茶壶放在了一边。

    那小杯子里的水早就漫出来了,满桌一片仓惶狼藉,他们却犹如稳坐高堂瀚宇,相互注视着、微笑着,彼此都是镇定模样。

    “只是有一样,”江疾慢里斯条地说:“兄长别再往我那儿塞美人了,一个个丑得要命,平白碍眼。”

    江简宁笑起来——他今日已经足够满意,因而即便江疾与他讨价还价,他也并不在意。有些事手高手低全看他心情,再者一口吃不成胖子,可以容忍江疾有点旁的小心思。

    “好啊。”江简宁当然不能承认别的,真像个体贴的兄长一般道:“那便撤回来几个,只留几个听你日常里使唤。”

    反正昨晚映枝就已经连旁的人散了,昨晚今晨没差什么,也当然可算是他当哥哥的默许退步了。

    江疾点点头,既然彼此已经说好,他也不用再在此久留。江疾自己拄着拐站起来,“昨晚一直胡思乱想,都没睡好,搅扰兄长用早饭真是愧疚,就先告辞了。”

    江简宁面前那滩水都快顺着桌子淌到他身上了,可为着风度,他又不能动,只能端庄持重地点头微笑,心下里却盼江疾快点滚。

    江疾来时腿脚好人一般飞快,去的时候却好像又犯病了,一步一步地往出挪。

    眼看着都要挪到门口了,江疾又一个回身开口:“不过我这人呢,妒忌心比较强,我的东西只能我动,别人一根手指都不许碰。”

    “那个柳什么的,我不想再见他了。”江疾生硬地开口:“我这样说兄长明白么?”

    “他也该一心向学。”江简宁大方道:“我马上叫管家单独给他辟一方干净院子,叫他一心书。”

    “有兄长这话我便放心了。”江疾笑了笑,他笑得十分生硬,不难看,但绝对称不上好看,仿佛笑这种东西

    ,在他脸上是一件很稀奇的事一样。

    他磨磨蹭蹭,半天终于推门出去了。

    江简宁一低头,那水正正好好顺着桌沿儿淌下来,洒了他一袍子。

    “……㈣[(.)]㈣?来㈣&?㈣&?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㈣()?()”

    江简宁恨恨地抓过一旁的巾帕,扑掉了身上剩下的水珠。

    *

    从那院子里一出来,薛敬放就变了个神色,不再是处处受人压制、含辱饮恨的江疾,又摇身一变成了风光逍遥的侯府二公子。

    江简宁愿意花钱买他自断臂膀,这对薛敬放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薛敬放何许人也?

    摄政辅国者,知政事、通经史,当年数度主持科考,门下学生谋客无数,市面上流传的范本文据出自他手笔者不知凡几。

    如今能妄称可教他学识者,还真是寥寥。江简宁以为他能断渠截水,殊不知江海浩浩,早已自成一体。

    算一算,江简宁才该是那个亏的。

    舍末保本,薛敬放可最是拿手了。

    再者今日,他这一出服软也是有意而为之——被磨炼二十多年了,他心性气度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冲动偏激的毛头小子可比的。

    江简宁想让他成为什么样子,他就能成为什么样子,就像江简宁一反常态地恭谦孝顺,有因有据,谁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江简宁拿仁义孝悌当幌子,他拿混账荒唐做外衣。

    江简宁见着舒服,他也自在。

    且不得不提,江简宁有一句话其实说得很不错——做个富贵闲人有哪里不好的呢?

    他盼着当个闲人也有几年了,猛一下有个名正言顺的机会摆在面前,倒还让他觉得十分不适应。

    闲人最该做什么?

    作天作地、给管事的人添堵。

    从前向来是别个混账给他添堵,如今可以光明正大地给别人添堵,薛敬放实在不免十分期待。

    *

    江简宁废了好半天的劲,才叫人把桌子的一片狼藉给收拾干净。他早没了吃饭的心思,就坐在那喝茶。

    他试想过无数种摊牌的一天,但没有哪一种是如今日这般顺利。

    太顺利了。

    江疾推拒得简直可以称为欲擒故纵。

    明明是他将江疾逼上悬崖,他却比站在悬崖边那个还要不安——不得不说聪明人就是这样的,坎坷了,他要琢磨,顺当了,他还是不敢尽信。

    江疾是潇洒甩手走了,却又轮到了江简宁一个人站在悬崖边思忖。

    江疾真会如此顺服地便束手就擒么?

    江简宁不敢信,也不愿信,他和这样一个人纠葛缠斗了十几世,到头来轻飘飘地结束了。

    总让人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过没关系,他本就没指望能一次打断江疾的骨头——他这一生应该还有很长。

    不急,慢慢来,总有一天他要叫那骨头彻底再续不能。

    大好的日子里江简宁正想做点别的安排,却见管家领着一个紫色袍子、佩高冠的白眉毛老人往院里过了来。

    江简宁这次是真站了起来

    。

    这服打扮,一般都是宫里的公公;而他又恰好见过这老人。

    这是太子殿下身边的掌事大监,名唤李简,而今应掌管着东宫一应明线与暗地里的事务。

    什么风今日竟能将这位吹来?

    可江简宁还得装作不认识的模样,快步迎出来:“这位是?()?()”

    与周全相比,李简便不算脸色好看的了。他脸上平日里很少有笑意,常年阴着脸,脸上的肉都垂了下来,显得像一只长满老年斑的不好惹癞皮狗。

    李简揣着拂尘,上下打量面前这个孩子——就是这小子将殿下气得连声咳嗽。

    可面对那双眼睛,他又说不出什么狠话来。

    于是他只端着嗓子咳嗽了两声,斜着眼皮故意露出一副不喜的神态来:“煜阳侯世子?()?()”

    江简宁一欠身:“正是。?()?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给李简行礼,他倒并不如朝中某些自诩清正的官员一般不服不忿。其实想一想,掌事太监不就是上司么?毕竟人家熬了这么多年,又是一贯真清正的太子殿下身边的近侍。

    若人真有什么不好的,太子殿下也断断不会留他。

    李简那嗓子比周全更像催命的,一说话非但细声细气的,还有些难听的漏风声:“劳烦您跟奴才走一趟吧,太子殿下要见您。()?()”

    这是意料之外。江简宁不见怯色,也不多嘴问太子殿下有何要事,只利落点头:“劳烦大监稍后,等我去稍作整理仪容,再随大监入宫。”

    他都转头走了几步了,却听李简扯着脖子喊了一声:“诶——”

    江简宁一回头,那眉那眼,那神态与姿态,竟叫李简恍惚了一下。

    见江简宁还在等他,李简终于找回了他那难听的声音:“世子稍微多穿点,雪天寒凉,别叫风吹着。”

    江简宁虽然不懂他这话外含义,可他却知道,有时御前得力大太监的一句提点,甚至能保住一个行将就木的人的命。

    他琢磨片刻,叫停筠将那日上山的一套厚衣裳取了出来。

    果然那李简的话不是白说的,轿子一路摇摇晃晃到了东宫,却并未送他去面见太子殿下。

    两个小太监将他引入一间厢房,那房里空空荡荡,只在正中间摆着一副桌案,案边一摞书、案上一叠纸与一套笔墨。

    江简宁不解回头:“公公这是何意?”

    那小太监也不看他,只高声道:“太子伴煜阳世子行事跋扈,身为兄长不能礼爱庶弟,传太子口谕,罚抄《孝经》二十遍!”

    那门毫不留情面地咣当一声关上了,江简宁看着面前的书与纸,又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站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自己抚了抚厚绒绒的大氅,认命一般坐下来研墨,摊开纸镇,一字一句抄了起来。

    *

    “殿下,已叫人传您的口谕,罚世子抄书了。”李简脸上隐约带了点笑意,虽然也不好看,但至少不再是板着个脸:“方才奴才也叫人将消息给散布出去了。”

    “世子这事本就不重,您如今也罚过他,大可以堵住

    有些人的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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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嗯。”太子这殿里地龙烧得比江简宁院子里还要旺,即便这样的温度下,他也一样要披着一件斩绒的厚氅,他那持笔的手明明白得像玉,指甲却泛着隐约的蓝紫色。

    ()?()

    李简看了一会儿,无声叫人将火盆子挪得再近了些。太子好似已经习惯了,浑当不知,他批几行折子,就要抽空腾出手捂着嘴咳嗽两声。

    (s)?()

    太子默了一会,突兀又开口:“孤其实……其实也不全是堵人口舌。”

    ()?()

    “他年纪这么小,就会逼人跳湖,往后不加看管,恐酿成大错。如今尚有孤在,将来一旦行差踏错,再想回头就晚了。”

    “今日孤罚他抄书,就是叫他好好反省反省,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也是,”李简额头都冒着汗珠,可他好像并不觉得热一般站在太子身边,静静陪着他:“奴才知道您看重世子——除了您,还有谁能真心爱护世子?”

    “我看江清麟那夯货,”李简直呼朝廷大员名讳,竟也无丝毫避讳与迟疑,仿佛唤一乡野村夫:“也只是表面回护做做样子。”

    “他带兵出身,焉能不知怎样教养孩儿?”

    太子将笔搭在一旁,合上面前这份折子。他其实年纪也不大,明明刚刚及冠的年纪,心里眼里却藏着许多事,再加上因夙婴疾病而身形清减、面容瘦削。

    以至于面貌虽然俊朗温润,却不免十分憔悴。

    好似风里摇摇的残烛,一不注意就要熄灭了。

    “……”,太子用手背遮了遮眼睛,他仰头靠在椅子上,因着瘦削,喉结滚动间分外明显。

    半晌他终于出了声:“我不爱护他,便没人再是真心爱护他了。”

    “大监,他会怨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的更新!本来6k,修修修一看,8k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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