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拂荻不知该怎么接这句话，不知该怎么告诉他，壳子仍是这副壳子，里头的人已换了一道，他的阿荻不是她。
正是这半晌沉默，薛绎的心沉了又沉，攥紧帕子，终究也没有再碰她，赵拂荻默默良久，只说了句“物是人非”。
薛绎笑得苦涩，眼神黯了下来，自嘲道：“光景已昨，人难再共，蹉跎的不过是人心罢了。”
话中千般凄凉颓唐，赵拂荻爱莫能助，两人久久不语，直至到了长公主府，穆川请公子下车。
薛绎没再抱着，只是伸手想扶她一把，眼中满是失落：“别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赵拂荻于是搭上他的手，垂眸道了句“多谢”。
下了车他仍是舍不得松开，一路牵着她到了偏院，她披着狐裘尚觉察到寒意，薛绎一身单薄的官袍更是四面透着风，赵拂荻手上用力：“走慢些，风大。”
原本是怕他寒疾才好，眼下别又吹了风，薛绎却以为她是脚上不舒服，低头看了一眼，停下脚步，还是将她抱起，口中克制道：“得罪了。”
赵拂荻自是猜到他想错了，不由得解释道：“我不妨事，只是大氅给了我，你也受不得寒，我自己能走。”
薛绎心尖酸涩刺痛，却也舍不得用言语激她，只道：“抱着你更暖和，别动了，马上就到了。”
赵拂荻叹了口气，还是得找个机会同他说清楚，纵然不提穿越这码事，也得让他晓得七八成，总好过一腔情意错付。
他将她抱了满怀，虽有千般不愿松手，却也担心她着了风寒，故而疾步进了内屋，里头已烧起了地龙，还架着炭盆，一头扎进去，只觉从冰天雪地里扎进了温泉水里头，紧绷着的身体也不由得放松下来。
一进屋他便立刻把人放下，甚至没等她开口，可越是客气疏远，赵拂荻越是知道他心里是烈火烹油，不肯罢休。
夜已深，不好惊动长公主，只在旁边隔了个屏风，浴桶里注好了热水，赵拂荻没让丫鬟动手，只说自己来就好，薛绎也没勉强，退去了屋外。
浑身疼痛，骨头缝里都透着冷气，经热水一温，才觉得全身的血液流起来，越是舒坦，越是困意绵绵。沐浴后本打算一头栽在床上，路过屏风时往外头一看，猎猎寒风中杵着个木头人。
赵拂荻披着衣裳，头发还湿着，一推开门难免瑟缩，她看着外头那人，无奈道：“进来吧。”
薛绎没想着她会开门，只是自己心里空落落的，不愿走，穆川替他又拿了件斗篷，见赵拂荻衣衫单薄躲着寒风，下意识地又将斗篷脱下来，刚想替她披上，却听见：“不用了，屋里很暖和。”
薛绎拿着斗篷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的担忧亦透着难堪，他默默将手收回，却也不进屋，强装着笑道：“你快进去吧，外面冷，我……我不打扰你。”
赵拂荻最怕黏黏糊糊，方才的困意已被风吹散了，让开半边身子道：“进来说，再不进来，就要得风寒了。”
她说的是他，他却以为她说的是自
己()?()，
不敢再迟疑()?()，
三步做两步地迈了进来()?()，
反手将门关上?()??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把她往里推推：“头发还湿着，快进去烤干，不然要头疼了。”
外头穆川还远远地守着，赵拂荻也没力气再来一遍，提高音量道：“你也先回去吧，别守着了。”
穆川一动不动，薛绎也吩咐道：“先回去。”
外头人影犹豫了片刻，渐而走远了。
赵拂荻将炭盆拖到矮榻旁，坐上去烘着头发，又给薛绎塞了个软枕，示意他靠着烤烤火。
他愣在原地，不敢同她坐在一块，赵拂荻失了耐心：“你是聪明人，别总做傻事，让你过来就过来。”
薛绎闷声不吭地坐下，替她将头发捞着：“你坐好，弯着腰累。”
赵拂荻见他一副予取予求的模样，顿时心软了，温声道：“你怎么想的？”
薛绎手上一顿，哑着嗓子道：“没什么。”
赵拂荻将头发从他手上扯回来，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道：“也许你不愿相信，但是你已经感觉到了，不是吗？”
“我不是从前的我了。”
薛绎抿着嘴唇，努力挤出一个苦笑：“我知道，你不愿来大周。”
赵拂荻扶着他的肩膀，逼他抬头直视自己：“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生了一场大病，肺痨，从鬼门关走过一趟，记不得从前的事也好，性情大变也罢。总归，我不是你记忆中的贺兰荻了，在外人眼里，贺兰氏已经死了，我们两个是完全不同的人，你可明白？”
薛绎极秀气的眼睛眨巴着，贪看着她的脸，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上她的脸颊，轻柔地抚摸着她的眉毛、眼角，固执道：“好，那我们重新认识，重新开始。”
赵拂荻早想到他不会这么快接受，却也没想到他这么擅长给自己洗脑，活生生把她变得好像是一个狠心绝情的人，难免有些头疼。
她深吸一口气，把他的手拉下来，定定地看着他：“你看我的眼神，和她不一样，我的性情，也和她不一样，我甚至都不记得你，你在我心里只不过是一个名字，和张三李四没有什么分别，难道即便如此，你也要执迷不悟吗？”
薛绎听她一言一语，犹如针尖刺入肺腑，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冷漠还带着烦躁，对于自己的触碰抗拒而不情愿，连他的姓名，也与旁人别无二致，就像随手弃在一旁的帕子，脏了，丢了，换一个就是。
他几次想张口，喉咙却好像被什么卡住，心头涌上剧烈的苦楚，一阵阵扯着疼，他皱起眉头闭上眼，呼吸渐渐急促，蓦地舌尖泛起血腥味，他扶着心口，终是没忍住呕出一口血。
赵拂荻本想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一次性与他说清楚，也好过纠缠不清，没成想闹出了纰漏，见他神色痛苦，血滴在炭盆里，刺啦刺啦地冒着血腥味。
赵拂荻手忙脚乱地找了帕子来替他擦着，薛绎面色惨白，眼角微红，眼神里满是伤色，沾了血的嘴唇红得妖冶，摄人心魄。
他无力地扯着嘴角，万分懊悔道：“你恨我，怨
我()?()，
我都认()?()，
但你不要……不要⑥()⑥?来⑥.の⑥.の看最新章节.の完整章节⑥(s)?()，
忘记我。”
声音越说越微弱()?()，
话越说越卑微。
赵拂荻擦着的手停了下来，心中喟叹道：恰恰对他无恨也无怨，实实在在是忘了，不记得了，但这话不能再说，只能慢慢来了。
她低着头不看他：“我不是故意激你，也不晓得你身子没有痊愈，这事怨我，你……你先别想这个了，还是找大夫看一下。”
她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方才穆川被他们支走，眼下也不知道去哪寻他，她正准备出去，被薛绎一手抓住，力气大得不像是刚吐完血。
“吓到你了，别怕。我没事的，你坐着吧，再……再陪我待一会就好。”薛绎猛地用力，赵拂荻乍然吃痛，皱了下眉头，他便立即卸了力道，但也没有撒手。
赵拂荻神色不太自然，看他精神好了一些，又想着长痛不如短痛，吐两口血应是不要紧的，正犹豫着怎么给他最后一击。
薛绎却突然回忆起从前：“从前，你见我这样，也是吓得手足无措。”
——废话，谁看一大活人吐血，能不慌乱？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接着他又看着她的脚踝：“好不容易治好了冻疮，折腾得又犯了，你嫌药水不好闻，就得好好顾惜着身子。”
——原本贺兰荻就是北越人，天寒地冻地得个冻疮也很正常，又不是什么绝症，实在没必要这么挂怀吧？
然后又从怀里掏出来个鎏金的小摆件，拿在她面前道：“你连它都不要了，我早该想到的，只是自欺欺人，不愿承认罢了。”
赵拂荻看它有些眼熟，拧着眉瞅了半晌，薛绎见她目光久久不动，生出来一丝希望：“我手笨，做了许多个都不满意，这个是最好的，拿给你做生辰礼物，你从前喜欢得紧，都是藏在妆奁匣子里。”
而他再次见到，确是从当铺手里赎回来，刚生起的希望乍然破灭，只余苦涩。
赵拂荻终于想起来了，这个东西当初摆在她的陪嫁箱子里，看着像两根树枝缠在一块，除了好看也没什么用，故而被她第一个拿出去当了换银子，吃了几碗阳春面。
薛绎将东西握在手心，看着她的目光柔如春水：“一枝连理两心同，可怜相思本无终。当初我送你此物，是愿你我两心相知，谁知情不由衷，身不由己，到底是我负了你。如今相思无计，不堪回首，你移情他人，亦是我作茧自缚，终尝恶果。”
“只是，纵然是阴差阳错，你喜欢谁，也不该喜欢谢兰臣。”
赵拂荻没忍住开口道：“什么？”
薛绎伸手想从她怀里拿出玉坠子，赵拂荻却误解了意思，下意识地往后避开了，随即才反应过来，将玉坠子掏出来，问道：“你说这个？”
薛绎看着她将连理枝弃如敝履，又将谢循的玉坠视若珍宝，贴身收着，一时嫉妒疯长，恨不能将玉坠砸了。
赵拂荻也不知如何解释，挠了挠头道：“这个东西，是谢循的没错，我也十分看重，但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对他从未有什么其他想法。”
薛绎却不信：“那他对你呢？”
赵拂荻想起那副欠揍欠骂的尊容，十分笃定道：“他对我也没有其他想法，其间有误会，解开了就是。”
薛绎轻声道：“原来你不知道。”
赵拂荻没听清：“知道什么？”
薛绎没答，只是问道：“万一他钟情于你呢？”
赵拂荻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对此类无稽之谈表示很无语：“先不说这只是为了严谨，才说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实则半点可能都没有的事。再则就是，他喜欢我，与我什么相干，难不成谁喜欢我，我就要喜欢谁么？”
薛绎眼睛一亮，找准了漏洞：“那么便是我钟情于你，你也一样处之淡然，也并非一定要我斩断情丝。”
“如此，我就安心了。”
赵拂荻一个头两个大，十分想告诉他，谈恋爱，别搞什么替身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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