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星散在上海做什么,吃什么,卫霓大概都知晓。
她的手机上有解星散发的无数消息:
“我醒了。”
“今天C市降温了,你要穿厚一点。”
“我出门吃饭了,昨天吃的那家饺子还不错。”
“酒店对面的街道有家异宠馆,昨天我等人的时候逛了逛,里面有只变色龙——帅呆了。”
“我就住5楼,主办方把这次参加音乐节的乐手都安排在一层楼了。我们凌晨还会在走廊里开party。”
她从无数零碎的短信中拼凑出重要的信息,怀着一定能顺利见到他的信心百倍,和见到他以后,他们的关系会不会有进一步变化的忐忑,卫霓坐上了飞往S市的飞机。
“我马上有台手术,先关机了。”
回完最后一条短信后,卫霓在飞机广播音中关掉了手机。
“……”
解星散惆怅地看着手机上显示的信息。
“来根烟?”
相识的一名鼓手拉过一条塑料板凳,一屁股坐到他身边。
挂着黑色帷幕的后台熙熙攘攘,化妆师着急地催促着还未化妆的艺人,迟到的乐手梳着脏辫一路快走。
后台已经很嘈杂了,但舞台上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和台下的欢呼,尖叫,还要胜过后台音量百倍。
解星散摆摆手。
“飞\叶-子?”
“不是,我已经戒烟了。”
“戒了?为什么?”鼓手问。
“喜欢的人不喜欢烟味。”解星散笑了笑。
“女朋友?”
“还不是。”
“那你还真是个大情种。”男鼓手把烟叼到自己嘴上,打火机一按就点燃了香烟。
尼古丁交织在空气中,原本解星散十分享受这气味,现在,他却只会发自内心地感叹从前的自己怎么喜欢这种臭了吧唧的玩意。
“一会散场之后,约了几个?”男鼓手又问。
解星散皱了皱眉头。
“没约。”
“没有中意的?”男鼓手说,“我介绍几个给你?上次演出完,有好几个认识的美女私底下都跟我说想认识你。”
“不用了。”解星散已经懒得继续这个越来越低俗的话题了,他心不在焉地看了眼后台的大挂钟,心想怎么还没轮到他上场。
“不是吧,你还真要为一个都没交往的女人守身如玉啊?你这算什么合格的乐手?”男鼓手奚落道,“大家都是果农——现在不是也是早晚的事儿。你看着这么多新鲜欲滴的果儿在你眼前晃,你能一直忍住不下手?像你这种人我以前不是没见过,现在还不是和我们一样,人都会变——”
男鼓手话没说完,一拳狠狠击在他的脸上。
后台一阵惊呼,但旋即就淹没在了舞台上的音乐声中。
“怎么了?不准打架!”附近的工作人员立即分开了解星散和被打的男鼓手。
解星散被一名男工作人员拦着⒈()?来⒈%?⒈%?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⒈()?(),
以防他再次暴动。
踉跄了几步的男鼓手在工作人员搀扶下站直了身体()?(),
他一脸惊愕地望着手背上擦下来的血迹()?(),
不敢相信就这么几句话(s)?(),
他就挨了利落的一拳。
虽说搞音乐的大多怪脾气,但大家都是做这一行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总要留几分情面。
男鼓手没想过解星散会这么轻易就撕破脸皮。
解星散甩掉工作人员的手,冰锥子一般的视线刺向男鼓手。
“你知道我住哪个房间,不服气你散场了来找我。”
男鼓手面色铁青地看着他。
身高太高太矮,都会对打鼓造成不便,解星散为了克服这个不便,当初也费了不少工夫。而眼前的男鼓手,就是一个十分适宜打鼓的身高。
方便打鼓,却不方便一对一斗殴,特别是跟一个身高一八几的人。
男鼓手只是狠狠瞪着解星散,一副恨恨却又不敢轻举妄动的样子。
“还有——”解星散说,“你的鼓打得真响。”
不需要更多的言语,对于一名职业鼓手来说,这已经是最高级别的羞辱。
男鼓手转瞬就红透了脸庞。
解星散乐队里的人这时赶了过来,连忙挡在解星散面前,又有一人大声喊着“散了散了”,人群这才慢慢散开。
被打的男鼓手神情阴鸷地走去了角落,对着手机不知在干什么。
乐队里的队友问清楚事情来龙去脉后,纷纷松了口气。
“那人在圈子里也是出了名的烂,以前找他打鼓的都来找你了,就是嫉妒你一炮而红——你别往心里去。”
“就是——”解星散在队内的好友吉他手附和道,“散场以后你叫上我,我俩堵人就行了,何必闹大呢?”
几人三言两语宽慰着解星散,后者也再三表示不用担心,一个炮灰角色,还不足以影响他的心情,更不会影响接下来的表演。
队友们这才陆续散去,只有吉他手留了下来。
“你和那个女医生,还没在一起?”吉他手好奇道。
解星散说:“不急。”
“你不急老子看得都着急。”吉他手说,“你追了也半年多了吧,到底能不能行,对方还是该给个准话吧?”
吉他手对卫霓的情况并不了解,只知道是个漂亮的女医生,所以他并不能理解解星散为什么追了这么久还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
“说真的,就现代男性来说——你追了大半年,也够有诚意,够有意思了。你去问问这2021年的帅哥,有几个能沉下心来追人追半年?没有追一周就撤已经可以说有耐心了!你年轻又长得帅,洁身自好不贪玩,虽然职业没有医生体面吧,但赚得也挺多——她到底不满意你什么地方?”
“你不懂。”解星散推开他八卦的脸。
“你懂,就你他妈最懂。”吉他手恨铁不成钢地碎碎念,“老子才不想懂你这大冤种。”
骂归
骂,吉他手还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什么需要兄弟的地方尽管吱声,为你这大冤种,老子赴汤蹈火都行。”
解星散笑了笑,在他胳膊上轻轻打了一拳:
“多谢。”
解星散自己都无法对人解释他对卫霓的那种理解。
他理解她的踌躇,因为在爱情里受过很重的伤,所以害怕再一次踏入爱情。
也就真他妈奇怪,他一个没有情伤经验,也没当过女人的人,竟然能够感同身受一个女人在好不容易摆脱一段失败婚姻后的犹疑和退怯。
在她面前,他从来不敢越界,从来不敢要求关系晋升,在她对旁人介绍“解星散,我的朋友”
时,还得扬起笑脸赔笑。
一切都是因为他理解她,担心自己的急切吓跑她,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伤害她。
尽管严格说来,一个捅破窗户纸的告白,算不上什么伤害。
但他还是因为顾虑她的顾虑,所以迟迟未动。
胶着着,胶着着,不知不觉,大半年了。
在这之前,解星散没发现自己是个这么有耐心的人。
也许吉他手说得对。
他就是个大冤种。
为卫霓而生的大冤种。
……
“请帮我订一间酒店五楼的房间。”
拖着行李箱走到酒店前台,卫霓吐词清晰地说出了她的诉求。
他们肯定不是普通的朋友。
如果是普通的朋友,不可能在没有特意告知的情况下,就对对方的生活了如指掌。
她知道他会在这家酒店滞留最短一个星期,住在五楼,房间号是5119,每天除了排练就是演出,休息时间大多推掉应酬,迫不及待地回酒店和她视频。
不是普通朋友。
那又是什么呢?
没有回答。
但卫霓知道,他一直在按捺急切等待着。他不是一个擅于等待的人,却一直为她等待着。
只要一想起他,她的内心就被一种温柔的情绪所充满。
有一个人,愿意在这个一切都很快的世界里,为她放慢脚步,一切以她为先。
顺利订到房间后,卫霓已经迈过了这趟旅程唯一也是最大的问题。
回到房间放好行李后,时间已经临近八点,在解星散口中永远吵闹的五楼走廊安安静静,似乎所有住人都不约而同不在家。
音乐节已经开始了,结束大概在十点。
如果解星散散场后直接回酒店,还有两个小时她就能见到他。
还有两个小时,她却已经坐立难安。
见了面,该说什么呢?该用什么合情合理的理由,来解释这次心血来潮?
他真的会惊喜吗?
不会给他造成困扰吗?
电视开了也没有观众,看手机也看不进去,卫霓的目光频频被旁边的窗户吸引,她竖起耳朵,生怕漏过楼下露天停车场一丝声响。
一大群人回来,应该会有不小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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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从十点开始,酒店像是忽然苏醒一般,随着陆陆续续的大车小车停回停车场而鲜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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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工作回到休息点的音乐节工作人员还带着音乐节上的余韵,激动未平地大声说着话,男男女女的欢声笑语像海浪一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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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霓对着浴室明亮的镜子,略微紧张地查看自己脸上妆容和衣着是否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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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走出房间,站到了走廊尽头大开的玻璃窗前。装作看手机的模样,卫霓实际上却一直在关注不远处5119的动态。
别说是解星散的嗓音,就是他的脚步声,卫霓也有信心一耳听出。
往常解星散工作结束后就会回到酒店和她视频,但偶尔也会有特殊情况,他会因为工作上的问题,或是无法避免的应酬问题,只能在当天很晚发来一条晚安的消息。
或许她就是倒霉地撞上了这种时候。
卫霓在窗前站了快一个小时,五楼一直有人回来,但却始终不见解星散的身影。
她还观察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在音乐节散场以后,有许多人回到五楼,有的人看起来明显就和演出人员无关,年纪小,或许刚成年,却涂着浓浓的妆,穿着短短的裙子。也有帅气的年轻男人,和她们进入不同的房间。
这是一种人,相同点是年轻和貌美。
还有另一种人,带着艺术气息,本身容貌并不出色,但周身气质自信和不羁,他们也回房间,但回的不止一间房间。
可能去了十分钟就出来进下一间,也可能去了以后过很久才会出来。他们可能总共就进一间房间,也可能进好几间,最后才回到应该是自己房间的地方,不再出来。
同样,这样的人也有男有女,但男性占绝大多数。
卫霓站在窗边,屡屡受到他们并不让人愉快的打量目光。
她能做的,只是侧过目光,装作望着窗外,希望就此作结。
这种气氛并不愉快,卫霓觉得自己好像进了一个危险的地方,这和她一开始的设想并不相同。
5119的房门成了她的希望,她不断看向紧闭的房门和变化数字的电梯口,希望熟悉的身影赶紧出现。
不到万不得已,她还是不希望用电话的方式告知解星散这一惊喜。
就在这时,一名似乎刚打过架,唇角有出血痕迹的男人朝她走了过来。
卫霓也留意到他,因为他对她的留意。她不想和解星散以外的人发生交集,但天不遂人愿,男人还是违背她的希望,走到她面前,目标明确地对她开了口。
“你是来找解星散的?”
他开口第一句话,让卫霓无法用无视来拒绝他。
虽然她因为惊愕没有说话,但她的神情已经回答了男人的问题,后者朝他咧嘴一笑,说:
“我敢打赌,你来这里,他绝对不知情。”
“……为什么?”卫霓
谨慎开口。
“你也看见了吧?这里有两种人,
一种是果儿,
一种是果农。”男人在她身边站定,
正面迎向走廊里的那些房间,
掏了根烟出来点上,在烟熏缭绕中,他说,“解星散今晚不知要摘多少果儿,怎么可能会让你到酒店里来等他?”
电光石火中,卫霓猛然明白了她在这里看见的那两种人,分别代表什么意思。
随之而来的,是背离三观的冲击和难以置信。
“你一看就是圈外人。”男人继续说,“我们做乐手的,是不会让圈外人对象来酒店看自己的。”’
他猛地吸了口烟,又缓缓吐了出来。
“这里,是最脏的。”
“我劝你还是趁早放弃吧。”他扭过头,对卫霓笑道:“你要是和他在一起,绝对会后悔的。”
香烟的臭味不断刺激着卫霓,男人带有某种报复笑意的面庞充满恶意。
“这个圈子里,没有干净的人。要么你就出去,要么就进来,跟我们一起变脏。”
“没有例外。”他说。
……
“等一下。”
正在和调音师沟通音色的解星散打了个手势,接起了不断震动的电话。
来电是个陌生号码,解星散接起来,先“喂”了一声。
“解星散,你的那个马子,我瞧见了。”一个邪恶的笑声在电话那端响了起来,“长得跟仙女似的,那气质更是出色,怪不得能把你套上,这种顶级货色咱们确实没有。”
解星散马上就听出了他的身份。
“你他妈有病?”他沉下脸。
“我没病,倒是你马上就要有病了。你的马子瞧见果农和果儿了,当然,你也要感谢我给她详细科普了下咱们这圈的规则。”男鼓手得意洋洋道,“她早晚也要知道的,我只是提前了那么一点点告诉她。”
解星散倏地转身往外走,扔下懵掉的调音师。
“她在哪儿?”
“可能在机场吧,想不开的话,也可能在海里——”
解星散挂掉电话,男鼓手刺耳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旋即拨打了卫霓的电话号码,可电话那头却提示对方已关机。
“我马上有台手术,先关机了。”
他想起她的最后一条短信。
她不是有手术,而是坐飞机必须要关机!
解星散懊悔自己发觉太迟,又恨男鼓手离间,一边急着往回赶一边在心里发誓不将对方揍进重症监护室他今后就不姓解。
在打不到车的S市街头,他像思念卫霓那样深刻地思念他的黑色小马驹。
好不容易,他打到一辆空出租,一坐进他就急切地对司机说:
“山海大酒店!麻烦快点,快点,我妈要死了!”
司机一个激灵,油门立马踩下。
在沿着超速边缘反复横跳的出租车上,解星散一直焦急地拨打着卫霓的手机。
但每一次都是关
机。
每一次都是冰冷的语音。
渐渐的,
他的心也冰冷了下来。
卫霓肯定误会了,
肯定走了,
肯定觉得他是个乱搞的垃圾。换位思考,
如果是他,当场也得爆炸了。
卫霓那么骄傲,又刚刚经历过一段失败的婚姻,让她知道这一行混乱的生态,她铁定不会再跟自己往来了。
解星散向来自信,但此时此刻也不禁悲观起来。
一刻不停地打着电话直到下车,直到奔进酒店。解星散的脚步没有丝毫停歇,但他心里已经没剩什么希望了。
他和卫霓,说不定完了。
自信一点,把说不定去掉,
呜呜呜呜呜呜他妈的他和卫霓完了!
怀着比妈死了还要悲痛的心情,解星散冲出电梯,果然,他的房门前空空荡荡。
解星散呆呆地站在电梯门口,不想回自己的房间,也没有再拨打卫霓无法接通的电话。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但只要什么都不做,仿佛就不会往更坏的局面坠去。
身后的电梯数字继续变换,叮地一声,电梯门重新开启。
他不关心。
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让他让路。
他今天就是死,就是从这窗户上跳出去,也别想让他挪动一——
“……解星散?”
解星散猛地转过身。
卫霓拿着一瓶苏打水,在电梯里惊讶地看着他。
明亮的顶光垂下,她好像坐着电梯降临世间的天神。
不,在解星散眼中——
她就是!
回过神时,他已经冲上去紧紧地抱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