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卯时旭烈格尔就睁眼了。自从毡包里多了一个人,他入睡的时间比以往短了些。
    不是因为榻上的人睡觉不老实,也不是因为睡在了硬邦邦的地上,他只是单纯还没习惯和别人一起睡。
    窗边缝隙里透出了朦胧的光亮,旭烈格尔扭过头,看着床榻边那张无瑕的脸和整齐的睫毛,眼神不知不觉软和。
    他摸了下林昭昭柔软的额发,瞬间又想起昨晚自己的窘迫,立刻收回了手,快步走出了大帐。
    “首领。”巴根满脸为难,“其其格她非要见您,说见不到您,她今天绝对不会上马启程。”
    “她为什么要见我?”旭烈格尔淡淡说。
    “肯定是想留在您身边,您要不见她一面?我看其其格对您是一心一意的……”
    “你也是血狄的勇士,却被一个女人的几句话给威胁了。”旭烈格尔扫了巴根一眼,“她不走你不会将她绑在马上送过去吗?”
    “这……这她到底是乌拉达金的女儿。”巴根挠了挠头,“用强的不合适吧?”
    “不管你用什么手段。今日若不能将人送走,受责罚的人便是你。”
    听到旭烈格尔冰冷的语气,巴根心里一跳,也不再思前顾后了,连忙应声退下。
    “我不走!我要见旭烈格尔!我才是他的名正言顺的妻子,他凭什么赶我走!该走的明明是那个大夏来的女人!”
    “她用妖法勾走了我未来丈夫的心,她是大夏派来离间血狄和水夷的细作!”
    草原辽阔,旭烈格尔的耳力又好,隐隐能听见些女人撕心裂肺闹喊的声音。无需多问他也知道是谁闹出来的动静。
    旭烈格尔本来是不想再过问这件事了,但他想到其其格蛮横火爆的性子,为了防止她在胡言乱语,惹出什么谣言是非来,他还是要过去看看。
    “你就别在这儿闹腾了。自己没有本事套住首领的心,何必与我们为难?”其其格声音又尖又响,巴根刺得耳朵疼,“你赶紧和我走吧!”
    “我不走!我说了不走!”其其格将靠近的人狠狠推开,“滚开!你们别碰我!”
    “妈的!那你就别怪我动粗了。”被推搡开,巴根也是恼了,捏着麻绳向其其格走去。
    谁料其其格也是狠下心了,居然趁巴根一个不注意,将他腰间的弯刀给拔了出来,一阵乱挥乱舞。
    “你干什么!你这个疯女人!”巴根瞧了眼自己破划破的衣袖,要是方才他反应再慢半步,那手臂上铁定是要开一条血口子的。
    其其格双手握着弯刀,将周围的人都逼开,然后冲出了包围,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高喊着:
    “旭烈格尔!”
    “旭烈格尔!”
    她气势汹汹像是要寻仇杀凶一般,然而真当男人如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顿时又收敛住了气焰。
    其其格也是草原出了名的美人,一双水汪汪的黑眼睛望着旭烈格尔,三分怨,七分情,瞧着也是让人忍不住生出怜惜之心。
    可惜她面前的旭烈格尔不为所动。
    旭烈格尔面无表情,他大步走上前,一把捏住其其格的手腕。
    “啊——!”其其格吃痛地交出了声,手中的弯刀也应声落地。
    旭烈格尔淡漠地将女人推开,然后将脚边的弯刀踢远。
    其其格哪受得住他的力气,噗通一声就跌在了地上。
    这时巴根也带着人围了过来,将其其格的肩膀摁住。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感受着旁人投来的目光,其其格身子发抖,几乎要哭了,“你以前明明说过,会永远对我好……”
    旭烈格尔:“我说的是对我的妻子。”
    “你的妻子应该是我啊,这是你阿爹阿妈在时就约定好的事!”其其格的身世和容貌注定她不会缺少男人的仰慕和喜爱。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最喜欢的男人却对她熟视无睹呢?
    不行,她不甘心,她必须要留下来,把男人的心夺回来。其其格愤愤想。
    “大不了我……给你做妾。”其其格咬着牙,声音隐忍。
    旭烈格尔:“……”
    他没想到事到如此其其格还敢提两族过去的约定。
    更没想到对方还能说出来这样的话来。
    他和这个女人已经无话可说了。
    “把人绑回水夷族。”旭烈格尔连一个眼神都不想给她。
    “是。”巴根连忙领命,他也是怕了这个和蛮牛一样冲动的女人,赶紧拿绳子给人捆了起来,放到马背上。
    “你们放开我!你们凭什么把我像牲口一样捆起来!旭烈格尔你背信弃义,你这种人——”咒骂还没说出口,恼羞成怒的其其格就被巴根给塞住了嘴带走了。
    其其格这一出撒泼闹剧惹得部族里的人议论纷纷。
    而被其其格恨得牙痒痒的林昭昭还对早上的这出闹剧一无所知。
    因为睡得晚,林昭昭大约辰时才悠悠转醒。
    “首领出门狩猎去了。”阿古苏与苏合一起伺候林昭昭更衣束发。
    “他倒是精力充沛得很。”林昭昭瞧见铜镜里略显憔悴的面容,嘴里嘀咕了一句。
    “阿古苏,等会儿你将部族里的妇孺,还有手头无事的年轻人都召集起来。”林昭昭说。
    “首领一早就叮嘱过了。”阿古苏给林昭昭端来了些吃食,笑着说,“听说您要给我们讲学大伙都已经在外面候着您了。”
    “什么?他们都在等我了吗?”林昭昭一听立刻放下手里热乎乎的奶茶,“阿古苏,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才告诉我呢?”
    “啊?您还没用饭呢……”
    “那也不能让所有人都等着我一个人啊。”林昭昭拿起自己准备的书卷就要往大帐外走,苏合赶紧给他套上厚厚的皮袄。
    果然出帐没走多远,他就瞧见乌泱泱的人聚在在一块空地处,吵吵闹闹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这……也太多人了吧。
    在家塾当过多年的学生,还是第一次给这么多人做先生。
    看着底下一张张憨实淳朴的面庞望着自己,林昭昭心里也难免打鼓。
    好在有阿古苏在旁边帮衬着,林昭昭的第一次授课还算是有模有样的。
    上午的课结束后,口干舌燥林昭昭打算回大帐里休憩会儿,结果茶水还没喝一口,沙拉里格就来找他了。
    “昨日没告诉我的,今日总能说了吧。”
    “你让我先歇歇嗓子。”林昭昭将茶碗送到唇边,一饮而尽。
    随后舒服地喟叹一声,不拘小节地用袖口擦了擦嘴角。
    沙拉里格微微皱眉:“也不知道我那哥哥有没有见过你这幅模样?”
    “什么模样?”
    “你刚刚就和个馋酒的老汉似的,哪有点女儿家的样子。”
    “……呵呵,弟弟你真爱说玩笑话。”林昭昭刻意捏着嗓子,心里一阵汗然。
    他怎么也没想到第一个质疑起他男儿身份的居然会是沙拉里格这个毛头小子。
    “你不会是真把嗓子讲坏了吧,怎么听着和鸟叫一样?”沙拉里格嘴角一勾,“要是我哥嫌弃你了,你可以来找我,我不嫌弃你声音难听。”
    死小鬼,今晚回去就让你哥收拾你。林昭昭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也不知道我哥会不会后悔把其其格给赶走。”
    “其其格被赶走了?”林昭昭疑惑,“什么时候的事?”
    沙拉里格:“你真不知道?今日早上这么大的动静你就一点也没听见?”
    林昭昭摇了摇头。
    沙拉里格将闹剧的始末给林昭昭说了。
    “啊?将人捆在马上送走了?那不是水夷族族长的女儿吗?你们这样人家当爹的看见不得气坏了。”林昭昭很是震惊。
    “我还以为是你怂恿的。”沙拉里格扫了他一眼,“你没来之前,旭烈格尔对其其格可没这么狠心。”
    “确实是有些狠。女孩家脸皮薄,这么做是不给人留余地了。”
    “真是怪事,别人抢你的男人,你倒还同情起她了。”沙拉里格看着林昭昭,“其其格对我哥可不是一般痴情,宁愿当哥侍妾,也要留下来。”
    “那……你哥答应了吗?”林昭昭顿了顿问。
    “人都给绑回去了,肯定没有啊。”
    “是啊,我都忘了。”林昭昭嘴角松了松,自嘲自己真是慌了神了,居然问了这么个蠢问题。
    沙拉里格啧了啧嘴:“这么看来,我哥倒是一心爱护你。怕你受委屈,连部族多年的盟友说得罪就得罪了。”
    “也不一定是为了我,或许首领有其他打算。”
    “打算?我看啊,他就像那中原话本里残暴的昏君,而你就是那个魅惑君心的美人。”沙拉里格停顿了下,接着冒了一句蹩脚的中原话。
    “色昏智令。”
    “那叫色令智昏。”林昭昭无语,“大字不认几个你怎么看得懂话本的。”
    “字旁边还有画啊。”
    “还有画?”这样绘制精良的话本林昭昭还真没见过。
    “拿来给你瞧瞧。”见林昭昭不信,沙拉里格还真将自己珍藏的话本拿出来了。
    “这就是……你说的话本?”
    “是啊,好看吧。”
    “……”林昭昭嘴角抽了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沙拉里格给他哪是什么话本。
    这分明是一本以宫闱为题的秘戏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