汹涌的恨

    飞机落地,北方城市凛冽的寒风像是把脸颊剐下一层[rou]来,顾沉澜呼出一[kou]热气,立马套上了他的黑[se][chao]牌羽绒服,刚好视频电话打过来,手机屏幕里的人早有预料,凝神看他一秒就笑了出来:“北方很冷吧?”

    “冷。”顾沉澜把羽绒服拉链“簌”一声拉到顶,脸已经冻红了。

    羽绒服服帖将他被寒意侵袭的身体包裹,一缕淡淡的龙舌兰香味也钻进顾沉澜的鼻腔,彻底将他覆盖标记。

    这件衣服是傅怀璟脱下来套在他身上的。

    顾沉澜鼻尖那一块儿很红,他嫌弃的裹紧衣服,说:“你衣服气味真大。”但还是没把这件为他抵御寒冷的衣服脱下来。

    傅怀璟眼神炙热,隔着屏幕,也能想象到千里之外顾沉澜被无数人注视的同时,别人也许刻意经过他的身旁,闻到海棠花香与龙舌兰抵死[jiao]融、悱恻缠绵。

    简单聊了两句,俩人干巴巴的,挂断了电话。

    当眼前那张锋利俊美的脸消失在手机屏幕,顾沉澜左右看了一下,慢吞吞的把自己寒冷的面颊埋进羽绒服衣襟里去,猛吸一[kou]气。

    他喜欢自虐般[shu]悉的疼痛与寒意,这让他感觉到他还存活在这个世界上,而不是死在了凛冽刺骨的冬夜。

    可是傅怀璟的羽绒服也真的很好闻,很暖和。

    就允许他大发慈悲原谅傅怀璟那么一秒吧。

    嗯,太亏了,还是半秒吧。

    …

    还要前往剧组拍摄地点附近的酒店,顾沉澜在车上很快就跟傅怀璟道了声别,接下来也许十天半个月都不会再见面了,剧组刚开机总是很忙碌,顾沉澜没时间回a市。

    等下了车,到了酒店整理完行李箱,他打开手机,发现消息框多了两条消息。

    【我会来探班。】

    话里话外的强势呼之[yu]出。

    一开始他们不是这样的,自从傅怀璟应下金主这个身份,掌控[yu]才开始渐渐凸显。

    而这些掌控[yu]以及快要溢出来的什么情感都被金主、[jiao]易关系、你情我愿这些关键词给合理化了。

    秦钟在旁边偷瞄了一眼,他起先对傅大总裁的印象就是残忍、无情又格外俊美的强大男人,把烟摁灭在别人手背还面不改[se]的危险反社会人格,这一条聊天记录也实在符合他对傅大总裁的印象。

    但是他往上一看,就愣住了。

    探班前一句是【你在车上还没离开,我就开始想你,如同这十二年来的每一个寒冬。】

    这也太……腻歪了。

    不符合傅大总裁的冷酷人设。

    偏偏被爱的人也没有感觉到哪里不对,顾沉澜倚靠在床头,随手打开了一个软件,紧接着往耳朵里塞了一个黑[se]的蓝牙耳机。

    秦钟管不住飘过去的小眼神,发现顾沉澜手机里是一个监|听|器软件,软件时间刚好就是20:50,这足以证明顾沉澜正在监|听这个世界上的某一个人,这个人绝大可能就是他眼里不好接近且危险冷漠的傅大总裁。

    他心中大骇,刚要再瞄一眼,就突然碰撞上一道笑眯眯的目光。

    “很好奇我的感情生活吗?”

    顾沉澜当着他的面翻转手机,微笑着,打开监|听软件里的近期音频,自顾自介绍道:“是我在包厢那天安在傅怀璟身上的监听器,后来我引诱他,我们滚到了床上,我怕他发现,帮他脱衣服,把它丢在了地上。它见证了我跟我恨之入骨的人,荒唐的一夜,荒唐的呻|吟、喘息。”

    他食指虚虚按在音频上方,笑着看向秦钟:“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经纪人,你要听吗?这场我跟傅大总裁的活[chun]|宫。”

    好奇心害死猫。

    顾沉澜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注视着他。

    有时候顾沉澜很疯,出自于被冒犯、被伤害的防卫过当,更像是一种不知缘由的应激[xing]创伤心理障碍。

    秦钟心脏都快停摆,都快被这祖宗吓死,惊吓之余还惊讶自己竟然还有空心疼他,简直想扇死自己这个奴才命的贱|人。

    心疼男人就是痛苦的开端!

    秦钟强迫自己清醒,理智,望向对方。

    影帝顾沉澜最为出名的是他那双狭长狐狸眼,这双眼在他清俊寡淡的面目带着无与[lun]比的美丽,野心勃勃的,血一般鲜红,蕴含着无穷的炽热耀眼的光明。

    就像是五彩斑斓毒蛇的瞳孔,美丽,携带致命的毒素。

    现在,秦钟现在被这双眼睛笑眯眯盯着。

    他额头冒出薄汗:“我不想听,以后也不会再偷看,我不想破坏你和傅大总裁的隐私空间。”

    顾沉澜定定看他两秒,收回手机。

    “我也不会给你听。”

    顾沉澜说:“你跟我还没那么[shu]。”

    秦钟真要被他发疯搞死了。

    什么还没那么[shu],天底下就没有能真正走进顾沉澜内心的人,这半年来他没见过谁让顾沉澜情绪[bo]动特别激烈,想要将他置之死地的祁翎也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他从来都不屑一顾。

    哦,除了傅大总裁。

    汹涌的恨

    顾沉澜恨他。

    秦钟特别想问他傅大总裁到底怎么他了,这可是十二年,岁月这东西是要把人变成各种样子的,顾沉澜13岁到25岁不论少年还是青年都锲而不舍恨着对方,这该是什么样坚定而扭曲的信念支撑着他。

    但他目光一转,最终落在了顾沉澜露在外面的一截小臂,脚踝,陈旧疤痕在脆弱的血[rou]身躯纵横[jiao]错,一看就疼痛难忍。

    察觉目光,顾沉澜挽起衣服,这不是羞于展示自己,而是避免他人惊诧恐惧的目光。

    “为什么不去做祛疤手术?”秦钟注意到顾沉澜这个小动作,心里特别不舒服。

    顾沉澜道:“不想。”

    “为什么不想?”秦钟不解。

    “不想就是不想。”顾沉澜无意识死命抠着小臂上突起的地方,冷下脸,说,“你别问了。”

    秦钟翻了个白眼,随手摸起顾沉澜丢在床头的[chao]牌风衣继续埋头叠:“好嘞祖宗,下次再关心你,我就是狗。”

    顾沉澜没有回答,他倚靠在床头,目光晦涩难辨。

    为什么不做手术祛除疤痕?

    漫长的十二年时光,这些疤痕的存在会提醒他记住傅怀璟渐渐模糊不清的脸,以来帮助他更恨傅怀璟。

    13岁那年傅怀璟说要做他的家人,跟他约定好要把他带出福利院,要跟他同居生活在一起,一开始顾沉澜没有同意,他不敢依靠一个跟他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可是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真的被感动,真的以为自己要有家了。

    他真的很想要一个哥哥。

    可是傅怀璟的父母没有同意他加入傅怀璟的家庭。

    傅怀璟没有打招呼就随着父母离开了a市,坐飞机去了国外。

    被扔在福利院的顾沉澜兴高采烈拎着行李箱,蹲在门[kou],等到天黑也没有人接他走。

    福利院里很多人都来劝他,他一次也没有相信傅怀璟会不遵守诺言直接抛弃他。

    结果呢?他还是转身拎着行李箱回到福利院,成了笑话。

    最可笑的是顾沉澜还相信傅怀璟有苦衷,他以为傅怀璟就是被强行带走了,迟早有一天会回国来福利院看他,他每天都在刻苦读书,努力等待,期望着两个人相遇,傅怀璟能为他渐渐长高的个子、优秀的成绩而骄傲。

    但是希望总会破灭。

    他遇到了想要领养他的一个陌生叔叔,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他被强行领养带走了,离开了福利院,去往了一个陌生的小县城。

    哪怕跌入谷底,他也还想着这个陌生的叔叔也许会对他好,他也许会有个“父亲”,等长大了,他就能考试离开小县城,去见傅怀璟。

    事实证明,小顾沉澜那时候满心满眼都怀揣着对这个世界的希望,他自己是善良的,就以为全世界都是善意的。

    结局就是这个陌生男人以养父的名义领养了他,带他住进出租屋,却只将他当成出气筒,连几百块学费都没有给他出,还让他去餐馆端盘子挣钱,挣来的钱全都被这个油腻大腹便便的男人赌博、喝酒花完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就是顾沉澜厌恶世界的时刻,他被无休止殴打,声音穿破黑暗,隔壁毫无动静,所有人都选择袖手旁观。

    他满身伤被扔在雪地里自生自灭,就昏倒在垃圾桶旁边,很多人下楼扔垃圾,纷纷扰扰,看他的目光像是看一只伤痕累累、鲜血淋漓的流[lang]猫,有怜悯,却不想要为此背上高昂的医药费和责任。

    贫民窟人人都自顾不暇。

    到最后顾沉澜自己都觉得自己死在那个[yin]暗寒冷的冬[ri],他的血[rou]腐烂恶臭,彻底被大雪纷飞埋进坟墓。

    他是靠着恨意活下来的,一开始是恨那些袖手旁观的居民,再之是很那个施加暴力的养父,最后,他就恨傅怀璟。

    傅怀璟跟谁都不一样,恨傅怀璟这件事让顾沉澜觉得很痛苦,这是他最初的希望,最初的痛苦来源,他爱过傅怀璟这个年长者,所以恨也就更汹涌。

    有时候,这十二年,仇恨尖锐得像是一把刀,一下子就可以刺入他的心脏。

    没有人能想到仇恨的力量是多么强烈,有时远比爱情更强烈。那年他13岁,他确实靠着一腔热血沸腾的仇恨活了下来。

    他要毁掉傅怀璟,就像是毁掉当年他莫须有的希望,再毁掉他当年纯粹的天真善意。

    手机屏幕却还在久久发着光。

    他垂下眼,注视着那行字。

    【你在车上还没离开,我就开始想你,如同这十二年来的每一个寒冬。】

    傅怀璟会知道吗?他当年随手的抛弃,无意间引出一个人命运的悲剧。

    他知道吗?在傅怀璟思念着他的同时,13岁那个寒冬他正在遭受常人难以忍受的暴力,差一点,他们永远见不到了。

    傅怀璟还什么都不知道。

    恶意汹涌,顾沉澜几次想要发送消息,又停下,他捏了捏眉心,缓解压力。

    没有必要让傅怀璟知道。

    他能想象出傅怀璟那张冷淡的脸,渐渐浮现痛苦、自责的样子,但他想象了,却没有因此获得什么报复的快感。

    这不是他一开始想做的事情。

    他最想要将人拨皮[chou]骨、吞吃入腹,骗光人的钱,让傅怀璟也尝尝满心欢喜却被抛弃的滋味。

    可是用自己作为筹码,扒开鲜血淋漓的伤疤,让傅怀璟陷入混乱的自责漩涡,没有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