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前两天莫名烦躁,都敢冲聂玠大呼小叫了。
    原来亲戚准时到访了,激素在作祟。
    邬佳早上去面试了,肚子从隐隐的坠感变成了“大锤八十!”“八十!”“八十!”的钝痛,一回来强撑着烧水冲了杯红糖姜水,还灌了热水袋。
    聂玠被她半死不活的动静吸引,“……要帮忙吗?”
    “不,”邬佳吃下止痛药,气若游丝地摆摆手,“点了外卖马上到,你吃完收拾好厨房……我去睡一会儿。”
    从厕所出来后她就瘫倒在了床上,无力抵抗。
    空气中飘荡着红糖姜水的甜辛味道,还有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聂玠识趣地没打扰她,等外卖到了之后,把另一份放凉塞进了冰箱。
    他先收拾了厨房,拎着垃圾丢到了院子外一百米处的大垃圾桶。
    庭院大门是老式锁,有点锈了钝得很,他努力了好几分钟都没开。
    路过的老大爷停下脚步,就站在背后,一直盯着聂玠开锁,嘴里还说着些听不懂的语言。
    聂玠直接用了灵能做辅助,快速进了家门,反手合上院门的时候,老大爷还在念叨着什么。
    “……”聂玠烦躁地呼出一口气,抓了一把自己显眼的银色头发,又被当成坏人了——虽然他本来就是。
    那天剪完头发回家邬佳就试图网购染发剂,但是一看价格她又后悔了。
    毕竟这也算一种无谓的开销,抵至少三杯奶茶钱呢。
    聂玠平常也不出门,不染立省百分百。
    她总有她的道理……
    明明刚开始的时候还像个胆小的河豚,光胀气也不爆,现在似乎是拿准了他不会对她出手,所以有恃无恐起来了。
    还总拿着钱威胁他。
    钱,这种东西聂玠以前从没愁过,可是现在得遵纪守法,赚钱的路子都因为年龄和身份被限制了。
    再者,是他自己主动把邬佳脑袋里的“用钱可以控制住聂玠”这种印象加深的。
    哪怕是注了水的,只要天平的砝码重量一致,就能掌握平衡。
    所以……姑且听她的道理吧。
    聂玠摇摇头把繁杂的思绪甩出脑袋,按了指纹锁进门。
    门一开,腊肠就从窄缝里窜了出来。
    “怎么?追求自由了?”
    并起食指和中指,聂玠用灵能织成薄薄的网,兜着腊肠带回了客厅。
    七月中已经拉响了高温预警。
    由于某人的不适,只有客厅的空调还在运作着,渡来阵阵凉风。
    主卧床上的人裹在被子里,即使满头的汗还抱着暖水袋不肯松手。
    蝉鸣都有气无力的午后,这个家沉入睡眠。
    难得的安静让人不太习惯,聂玠在客厅站了会儿,返身回了他入住的那间客卧。
    客卧摆了张桌子,最近上面满满的是各类小说,还有聂玠专用的笔记本。
    聂玠无事可干,只能翻开本子,拿起水笔,接着往下写:
    【元启九年的冬天,我接到了新任务。
    楼里说此次任务特殊,除了目标人物之外不提供额外的线索。
    年岁尚幼,不得不装作乞儿,在任务目标的宅院外徘徊。
    装傻卖痴换来了信息,之后就是潜入后院。
    宅院里有一只狸奴。
    我两天三夜的潜伏里,它是唯一一个发现了我的活物。
    这只狸奴在第一天的时候被从另一处狗洞钻进来的流浪狗撵着跑往了这个方向,还飞快地窜上了树。
    为了不暴露自己,我甩出去一颗小石子吓退了狗,四周的仆人才追着那只狗又离开了。
    随即那处狗洞就被堵上了——听说另一个潜伏在狗洞旁边的家伙被抓到了,真是笑话。
    这次的目标值很多积分,我原本势在必得。
    可是当天深夜,狸奴再次来到了我身边。
    它叼来了一只死老鼠。
    我不知道它的目的是什么,总之我把老鼠塞回了它嘴里,驱赶它离开。
    直到第二天白日,路过的仆人聊到宅院里的小主会报恩这件事……
    她们嘴里的小主就是那只笨蛋狸奴。
    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昨晚的死老鼠。
    即使是厮杀激烈的梼杌楼,主上也会担心手下的“刀剑们”染上鼠疫之类的病,在吃食方面不曾亏待。
    死老鼠……让人反胃。
    哪怕饿死,我也绝对不会接受那狸奴的投喂。
    第二天晚上,狸奴又来了。
    这次叼来的是还“呱呱”叫着的癞虫合蟆……
    还不如死老鼠……吵死了。
    我本来想出手了结这烦人的家伙,可惜宅院里每天都有人寻找它,但凡失踪或死亡都会打草惊蛇。
    况且……
    算了,这笨蛋狸奴的报恩我绝对不想领情。
    只能用灵能瓦解了那聒噪的癞虫合蟆。
    当时我还做不到隔空运转灵能,所以会有些许灵点闪烁在指尖。
    就这么一点光,吸引了狸奴的注意力,它居然还敢靠近。
    我的食指大概是被风雪吹得僵硬了。
    所以在狸奴蹭过来的时候,我没有来得及避开……】
    “喵——”
    拉长了的猫叫在脚边响起,聂玠停下笔,侧过脑袋看蹲在脚边的腊肠。
    ……忘记关门了。
    对上聂玠的视线,腊肠叫得更大声。
    下一秒,她窜上聂玠的腿,顺势跳到桌子上。
    聂玠往后靠在椅子上和它拉开距离——这个家的老大老二都是猫,惹不起。
    他还不太习惯这个世界的笔,写一段就得活动手指。
    他专心揉捏指关节,而笔记本的纸页被腊肠踩得“吱吱”响,它在本子上打着转踩,兜了两圈,又好奇地闻嗅桌子上的东西。
    松软的尾巴就在这会儿扫过聂玠的指尖。
    他愣了愣。
    一些本以为被遗忘了的记忆突然涌动,想起九岁那年遇到的那只狸奴……
    最后是和它的主人一起死在了另一位潜伏者的刀下。
    那夜的宅院灯火通明,从主院燃起来的大火点亮了雪夜,独属于梼杌楼的信号烟盘桓在天幕。
    证明着任务被人捷足先登。
    聂玠没有离开,直到第二天才活动着僵硬的身躯,去确认了这座宅邸的生还情况。
    无一幸免。
    但是宅邸主人私藏的一把宝剑埋在废墟里,被聂玠挖了出来。
    ……顺便把那只狸奴的尸体也带了出来。
    和前半夜的烦人不同,它变得犹如一块砖、一片瓦,犹如一切沉默无言的东西。
    聂玠什么都没做,只是拿起剑转身离开。
    比起聂玠,收获更多的自然是完成了任务的那位,他一跃成为了刺客首席。
    他很强,身为刺客却以笨重的大刀为灵器,足以证明他的实力。
    聂玠直到十四岁时才有资格挑战他,被那把大刀在前胸留下了深可见骨的伤。
    可惜还是赢了。
    聂玠用剑撑着身体,等宣判结果。
    主上捡起那把充满煞气的刀端详片刻,从高处递给他,说着:“恭喜啊拾柒,是一把好刀。”
    “……我有自己的剑,”面具底下不需要扯出笑容,聂玠控制着语调不含任何情绪,“我会成为主上最锋利的剑。”
    主上哈哈笑着,握着刀柄往下一砸,“说得对,死人的东西,该和死人一起走。”
    尚有余温的胸口被刀扎了对穿,聂玠垂着眼,没有看前任刺客首席的尸体。
    自那之后,他成为了梼杌楼的新一任刺客首席。
    “喵——”
    又是猫叫唤回思绪,聂玠松出一口气。
    堂堂的前梼杌楼刺客首席,现在已经什么都不是了,只是莫名来到异世界,身无分文的家伙。
    要给邬佳做家务,还要写下自己的过往编成小说……这和公开处刑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聂玠就郁闷,“同样是被她养着,你为什么就不用努力呢?”
    腊肠依旧叫唤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尾巴尖在眼前扫来扫去,聂玠伸手捏住,是软得和前天吃的脆骨一样的感觉。
    手心的触感顺滑而柔软,聂玠没忍住用指腹蹭了蹭。
    “……原来狸奴的手感也不全一样。”
    -
    邬佳睡醒已经是傍晚了。
    夏季的天黑得晚,夕阳还有余辉,像颗流黄蛋。
    邬佳每次来姨妈,就感觉自己每个细胞都打开了,吹不了一点风,所以她会把自己捂起来。
    睡了一身的汗,她先去洗了澡,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已经是饭点了,听到她起来的动静,聂玠也从房间里走出来。
    邬佳前几天教了他怎么开火,聂玠热了白粥,还简单煎了三个鸡蛋。
    “诶?你还帮我热了中午的外卖啊。”
    邬佳去门外的牛奶箱拿了今天的份,直接带包装隔水加热了一下。
    她没什么食欲,干脆就把牛奶分成两份,“来,请懂事的刺客大人喝点鲜牛奶。”
    聂玠迟疑了一拍,指腹贴到玻璃杯壁,感受了下牛奶的温度……她今天浑身的血腥味,还什么都要热的,真是奇怪。
    但凡换做其他人,哪怕重伤嘎掉,聂玠也只会作壁上观。
    不过邬佳现在也算是他的衣食父母,如果出了什么问题,他会很苦恼的。
    这么想着,就问出了口:“你下午怎么了?哪里受伤了?”
    “姨妈来了,”邬佳挑了一个卖相最好的煎蛋,低头咬了口,“哦,就是葵水。”
    聂玠:“……”
    他手一抖,筷子直接怼到了桌子上。
    聂玠收回自己的筷子,“我换一双。”
    他转身又回厨房,邬佳戳了戳蛋黄,装作若无其事地开口:“选内衣裤的时候不就给你播放过生理知识频道吗?至于这么大反应吗……”
    “……我只是不适应有人能这么大大方方地把私密话讲出来。”
    他背对着邬佳拿筷子,用不自然的神色对着大理石料理台。
    ……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梼杌楼的女刺客大部分都是不来葵水的,再加上楼主不允许他们内部互生情愫,会将男女刺客分开。
    而聂玠虽然常在外行走,却很少接触正巧在特殊时期的女性——她们也会避免在这种时刻外出。
    他第一次知道这个词汇还是在青楼收集信息的时候,那些客人嘲笑他少不更事,在他面前狠狠“逞威风”。
    也是他第一次知道,即使流了很多血,也有能活下来的生物。
    聂玠:“……”
    邬佳:“那你赶快适应一下吧,别扭扭捏捏的。”
    过了好一会儿,聂玠才回到原位,低声应了:“哦。”
    这下,邬佳终于舒了口气。
    关于这个问题,邬佳从来都是不把它当做羞耻的,她是去超市买卫生巾都会大大方方从不遮掩的类型。
    她今天这么直白地和聂玠说明,也是希望让聂玠把这些当做最正常不过的事情来看待。
    毕竟聂玠对于地球的认知相当于一张白纸,邬佳希望他保持这样的“赤子之心”,千万不要沾染上其他的“有色滤镜”。
    “哦对了,你今天写了多少字?”
    “没数。”
    邬佳疑惑地看向他,“我不是给了你格子纸吗,你数一下格子就知道多少字了,我们这的学生、也就是读书人,都用格子纸写作文。”
    “……那个格子太小了,写字很不舒服。”
    “有吗?”
    吃完饭之后,聂玠就不情不愿地捏着本子出来了。
    “说起来,你会说和我一样的语言,用着一样的文字,怎么都觉得更奇怪了。”
    邬佳打开笔记本,“……好狂野的字,是故意不让我看清的吗?”
    怪不得说格子太小呢,就他这手狂草,除了监狱之外哪种方块能束缚得了啊。
    邬佳艰难地辨认他写的东西,读完之后才做出评价:“没想到你写东西意外有天赋啊,算上前两天的也有2万字了吧,等攒够5万我就帮你发到网上。”
    聂玠嘟囔道:“这种东西真的会有人看吗?”
    “我觉得挺好的啊,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再不然勤能补拙,你写满一百万字也会有进步了吧。”
    “一百万……”聂玠抬起手遮住自己的脸,“以我的实力抢完银行也不会被抓住的,你真的·真的·真的不考虑吗?”
    邬佳抬手,阻止了他的危险发言,“说什么呢?我们都是遵纪守法好公民!”
    “啊,”聂玠幽怨地抽走自己的笔记本,“简直是比无限流小说还恐怖的规则怪谈。”
    “所以地球其实是一个巨大的无限流世界,”邬佳露出一个机械的微笑,“穿进来之后,哪怕你是八只脚的章鱼也得遵守地球的规则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