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货嫌弃地把纸包扔给身后的家仆,换上热脸迎向下一个来客。
    李斯悄无声息回首,把他的“变脸”看在眼里,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幸灾乐祸的嘲讽。
    无知小人,殊不知他弃若敝屣的东西,乃是被士大夫们视为足以改变世界的珍宝!
    外人或许不知,但李斯却再清楚不过,吕相国有多在意章柳,心心念念想要把她这个鬼谷子的关门弟子招入麾下。
    虽然来往不深,但李斯自认章柳不是个难揣测的人,起码有一点他可以断定,章柳从无投靠吕相之意。
    这也是他放心与她结交的根本。
    不会同在吕门之下与自己争辉,又给自己在秦王那边多埋了一条退路,堪称一箭三雕。
    那日在相宅门口被郑货那厮当众欺辱,本是他此生最狼狈最不堪之时,却也是与章柳结下善缘的契机。
    细想起来,好像就是从结识章柳开始,自己在秦国的入仕之路变得一片顺遂。
    或许,这就是自己的气运!
    念及此,李斯眼底眉心不由得浮上一丝得意之色,心中更是坚定信念:务必跟章柳维系好关系。
    章柳不动声色把他眉眼间的情绪波动看在眼里,不得不说,现在的李斯,还是嫩了些,还没学会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或许,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李斯觉得自己是个傻白甜,没必要在自己跟前谨慎得滴水不漏。
    看着李斯毫不避讳跟自己亲近的态度,章柳越想越觉得,后者的可能性好像更大......
    算了,傻白甜就傻白甜吧,放下自证之心,尊重他们命运,也是一种美德,不是吗?
    今日的晚宴,设在相府后花园的轩室,开阔敞亮,足可同时容纳宾客百余人,内外装饰极为富丽奢华,章柳惊讶地发现,桌案上放着的招待宾客的酒壶和酒盏,竟然都是玉的。
    她虽然不懂玉,但凭直觉,也感觉得出来都是好货。
    章柳飞快扫了一眼,轩室里估摸着得有五六十张桌案,这就意味着摆出了五六十套上等白玉酒具......
    大秦土豪啊!
    不过,想想这是吕不韦家,好像又很合理。
    李斯虽被吕相器重,但毕竟资历尚浅,且如今还只是个郎官,在席上的座位自然排不到前面。于是,便带着章柳坐到了惯常安排给他的位置。
    谁知,还不等章柳在他一旁落座,郑货就出现在轩室门口,劈头盖脸痛斥一婢女:“没用的东西,让你照看着宾客们入座都照看不明白,相府养你何用!宾客们的座位可是一早就安排好的,若是哪个不开眼的,随意坐了旁的贵客的位子,冒犯了贵客,你这条狗命也不够赔的!”
    婢女顿时脸上血色全无,诚惶诚恐地连连伏身告罪。
    区区家宰,好大的官威啊!
    章柳自然听得出来,他这番指桑骂槐是冲着谁来的,暗暗给变了脸色的李斯使了个眼色,让他稍安勿躁。
    郑货斥退婢女,自己抬腿迈过门槛走进轩室,施施然走向章柳。
    章柳紧紧咬住下嘴唇,才没有当场笑出来。
    真不能怪她,实在是郑货腆着个肚子装斯文人迈方步的模样,太像披着衣裳的大马猴了!
    “章农长,实在是对不住,按照规矩,您的座位并不在这,还请随我移步。”郑货拱了拱手,话说得还算客气,但神情间带着倨傲,显然心口不一。
    李斯一见,哪有不明白的,这种折辱人的手段,当初他可没少领教。
    章柳先一步给李斯打了个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冲郑货拱拱手:“有劳郑家宰。”
    郑货眼底得意更甚,心中暗忖:哼,还算识相!
    念及此,敷衍地侧了侧身,便抬腿朝门口最末席走去。
    章柳全然不在意地朝李斯点了点头。
    李斯见她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跟在自家院里闲晃似的,忽而展颜。
    看来,是自己过于杞人忧天了。
    大冬天的,让宾客坐在漏风的门口,此时传出去,丢人的可不是她这个客人,而是相国府,是吕相!
    果不其然,随后的宾客,无一例外,进门时都要多打量她两眼,神色各异。
    “郑家宰,不是我说你啊,怎的什么人都放进府里来,平白折辱了相府的门楣!”
    章柳正把玩着手里的白玉盏,忽然一道男声钻进耳朵。
    阴阳怪气,指桑骂槐的,不用猜也知道,埋汰的是谁。
    她撩起眼皮打量了一眼,隔空正好撞上那人的目光。
    方脸鼠目,一眼看过去,五官占位格外分散,面部大比例留白,以至于整张脸给人最大的印象,就是格外平坦,堪比锅盔!
    大庭广众之下出此狂言,嗯,估计大脑皮层也跟他的大脸一样,褶皱不多,很平滑。
    野史曾记载,吕不韦府上的门客三教九流、良莠不齐,甚至不乏鸡鸣狗盗之辈。
    纸上得来终觉浅,现在沉浸式体验一把,章柳不禁感叹:吕相国对门客,还真是不挑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