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垂眸，掩饰眼底浮上的清浅笑意。
可见，是真的不愿应酬上峰。
“过两天，吴内史也会亲自来王里湾村巡察水车。”蒙恬提醒她，俨然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心态。
果然，下一秒他就看到章柳好好一张脸皱成包子。
“赶紧的，把铁犁头安上试试，没问题的话，我们得继续赶路做勘查了！”章柳脚下提速，风风火火往暂住的小院跑。
安装铁犁头，村里的老大爷们就能干。
这不，敲敲打打两刻钟不到，两个铁犁头就都安好了。
“狗伢子，你来试试这个手拉犁！”章柳朝躲在人群后的男孩招手。
男孩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迟迟没敢动，直到被身旁的两个婶子推到了前面才醒过神，激动得一时手足无措。
这么精贵的东西，万一自己手上没个轻重，给弄坏了怎么办？
章柳一眼看透他的想法，“放心，这手拉犁结实得很，弄不坏。”
“诶！”狗伢子一听，顿时没了顾虑，欢天喜地就去推手拉犁。
跟现用的犁相比，手拉犁短了将近一半，但也是实打实的硬木做的，还带着个铁犁头，章柳估摸着，总重量可能比狗伢子的体重还要沉。
但因为犁头部分加了个木轱辘，狗伢子这个十岁不到、脑袋大身子瘦一看就知道是长期营养不良的小萝卜头，也能推得动。
一开始不熟悉怎么控制独轮，推起来还磕磕绊绊，等到走过半个村子，狗伢子已经基本上掌握了平衡。
紧紧跟在狗伢子身后的几个男孩雀跃不已，他们跟狗娃子年纪相仿，力气差不多大，也都是家里很重要的劳力，狗伢子能推动这个犁，那他们也推得动！
章柳沉默地走在一旁，回避似的偏过脸，不敢再看孩子们的笑脸。
其实，她本来没打算在勘查途中这么仓促地把水车和曲辕犁抬出来。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她再清楚不过。刚弄出纸和石磨，短期内她不想太出风头。
倒不是怕招妒，而是怕名声过大，终有一日被老祖宗忌惮。
章柳再清楚不过，自己能否被这个世界所容，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始皇帝的态度。
但是，当她在王里湾村落脚，第一次真真切切深入到普通百姓的生活，章柳睁着眼睛一宿没睡，最终还是没法说服自己置身事外。
“农长大人，土真的翻动了！”
章柳猝然回神，一抬眼就看到狗伢子扶着手拉犁朝自己咧嘴大笑。
旁边围着的几个孩子更是高兴得手舞足蹈。
这一刻，章柳脑海中的所有杂念瞬间清零，只剩下一个念头：值得！
只是，以现在的冶铁能力，大规模普及曲辕犁和手拉犁，恐怕没那么快。
“欲速则不达。”蒙恬把她的情绪变化看在眼里，心绪一阵翻涌。
与章柳并肩而立，顺着她的目光看着不远处围在手拉犁旁边欢喜雀跃的老老少少，蒙恬似在宽慰身边人，又似在暗示自己：“我大秦，偏居西北边陲，几世老秦人筚路蓝缕、艰苦耕作，几代国君虚怀若谷广纳人才、无惧无畏力推革新，这才有了大秦如今的强大。前路漫漫，走稳眼前路最为重要！”
这人，是在给自己灌鸡汤？
章柳听他碎碎念，偏过头诧异看了他一眼。
自从认识以来，难得听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没想到呢，未来的蒙大将军，不仅用兵如神，还是个鸡汤大师！
蒙恬一腔澎湃翻涌，被她看得转瞬偃旗息鼓。
哼，简直对牛弹琴！
章柳看着他转头就走的背影，挠头不解：这是......生气了？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他一大男人，怎么也这么敏感易变？
章柳摇摇头，表示搞不懂。
她这个，最大的优点，就是绝不内耗，搞不懂，不搞就好啦！
于是，也不深究，转头就把问题抛之脑后，乐颠颠就往狗伢子那边跑。
蒙恬被她超过，只能对着她的背影默默运气。
荒地这边的动静很快就把韩大人他们吸引了过来，然后，狗伢子就失去了再碰触手拉犁的机会。
治粟内史韩清韩大人，自己拽着手拉犁在荒地上撒欢，爱不释手足足两个多时辰，如果不是天要黑了，还不会放手！
经过这一下午，章柳更加深刻确定，自己这位顶头上司，虽然在国君面前胆子不大，但面对工作，是个勤恳务实的，后续工作交给他，可以放心。
所以，跟郑国商量过后，他们决定第二天一早就继续上路。
不过，走之前，章柳还是找到韩大人，跟他说明，这个手拉犁样品已经决定了要送给王里湾村，希望大人仿制过后，把它留下来。
韩大人自然无不应允，看章柳就跟看着一座宝山似的。
不愧是鬼谷子先生的关门弟子，大才啊！
章柳此时还全然不知道，她的身份，已经经由嬴政的嘴里，从鬼谷子的弟子，变成了关门弟子。
命运般地，为日后某位大拿的出山种下了因果！
蒙恬这次回来，不仅带回了铁犁头和韩大人一行小尾巴，还给章柳带了满满一背包馒头，甚至还有一篓子面粉。
以及一个好消息：王上已经通过朝议，在全国推广石磨、土砻和谷风车的使用。
这样看来，一旦韩大人确定了风车和曲辕犁手拉犁的效果，朝廷很快也会在全国推广。
意识到这一点，章柳不禁感慨，难怪学历史的时候说：秦能统一天下，是时代的偶然，也是历史的必然！
怀着这样的感慨，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章柳和郑国一行人就整顿好车马，再次踏上勘察渠道之路。
本以为他们已经够早的了，却不想有人比他们还要早！
看着早早等在出村路上手里抱着菜、拎着竹篓竹篮的王里湾村老老少少，上辈子没少见过这种场面的章柳，还是忍不住眼底发烫。
章柳拦下开口想要拒绝的郑国，大大方方收下了所有的野菜，但菜饼和鸡蛋只各收下一小篮。
如今的关中，作物还只是一年一熟，不管是黄米还是麦子，都是贼精贵的东西，村里家家户户的余粮，勉强能撑到秋收都是不易。
“蒙郎将，能先跟你借点买粮钱吗？”出了村子，章柳牵着马凑近也要离开村里返回咸阳的蒙恬，低声打商量：“等我回咸阳，主上肯定还得赏我。一领到赏，我就立刻还你，行吗？”
不用猜也知道，她借买粮钱做什么。
蒙恬想也没想就点头。
头点到一半，就不禁懊悔！